第二十三章(上)恩义徒然几许
“好!”张行德见他不再抵抗,沛然指力,直贯林甫煌体内。
林甫煌周身气脉一滞,只觉得丹田之中气海翻腾,一股五内俱焚之感涌上,觉得天旋地转,竟然立身不住,向后倒去!忽然想:“原来当日先生竟承受这般痛苦!”再想勉力试试冲破禁锢之苦,却是双脚轻飘飘地,使不出半分力气了。
张行德见他倒地,心知气脉已封,朝着众人一挥手,道:“剿灭契丹匪徒!”
众学子相互看了看,终于“刷刷”拔出长剑,一齐杀向契丹人众。契丹兵士听林甫煌号令在先,果真不拔刀,只是奔走逃命,又恐林甫煌出了差错,不敢跑远。一时之间,儒生持剑追人,众兵士闪躲奔逃,马儿受惊,左奔又跑,场面混乱至极。
林甫煌万万没想到儒生竟会这般赶尽杀绝,但他气脉已封,勉强撑起身子,已经筋疲力尽,眼看又有两人倒在剑下,急得喊出声来:“快还手啊!”
只是他声音低弱,众人又忙于应对,哪里听得到?但就算是听到了,下了马背,近身搏斗,这些契丹兵士又哪里是熟习剑术的儒生的对手呢?
林甫煌看着契丹兵任人宰割,胡乱奔逃,想要拖着残躯,上前相助,张行德单掌轻轻搭上他肩头,微微使力,林甫煌疼痛万分,一步也迈不开。
还好众儒生虽然得令,杀了几人,但见对方不还手,又有女子在内,后来便不忍下杀手,只是擒下众人。张行德见状,道:“契丹人如何凌虐百姓,你们不知道吗?不要剑下留情,放走敌人!”
原来“忠谕使”行事一向严苛,尤其痛恨叛国降贼之徒,是以平日教导弟子,敌我立场分明。众儒生见师兄开口,不禁动摇,只见一人长剑斜挥,直向一名契丹兵咽喉扫去,可怜那名契丹兵士才十三四岁,热血洒落,竟是一声不吭。
林甫煌见他们竟然屠杀被擒之人,怒不可遏,右脚一跺地,自然而然用上墨苍玄教他之用气法门,这下真气暴冲不要紧,他任脉封锁,气息窒碍,此气自涌泉生发,竟沿督脉倒转逆袭,兼之他心急交迸,登时口吐鲜血,长跪地上。
刘牧奔逃间见他陡然受创,以为张行德暗中陷害,他一心护主,顾不得自身安危,往前急奔,那人轻道:“不自量力!”说着长剑一送,就要插入刘牧心口。
忽见张行德身体急旋,长剑回扫,往背后一挡,只闻“叮”地一声轻响,双剑交击,也算他修为不错,察觉背后风声有异,否则这一剑下去,刘牧固然没命,他必也会受重创!
张行德甫脱险,惊魂未定,又听“嗡嗡”声响,来人手中长剑剑身急颤,竟发出一阵悲鸣,张行德只觉耳中轰隆作响,头痛欲呕,一时分神。那人手中长剑翻扫,将他手中之剑击落,回手一剑划过,轻轻在他右臂划了一道血痕,张行德见伤口留痕不流血,对方剑艺之高超,实在胜出自己许多。
众儒生见师兄受伤,纷纷聚拢而来,但见来人头戴毡帽,面孔冷峻,双目虽是不动,却让人不寒而栗。不等众儒生动手,那人手中长剑急颤,又是一阵嗡嗡作响,众儒生一时恍惚,但见他身形飘忽,如鬼似魅,只听铛铛、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他一去一回,又站在林甫煌身旁,众儒生手中长剑纷纷落地,只是他不愿伤人,只是划破了儒生的衣袍,以为警示。
张行德见眼前之人剑法诡异,自知不敌,只当是契丹的高手,当下喊退,那剑客也不追,任他们去了,接着提运真气,运掌帮林甫煌疗伤。林甫煌气力稍复,抬眼看着满地尸首,方才还是好端端地十一人,转眼之间,又有六人横尸当场,不禁流泪。其余五人皆有伤在身,兄弟惨亡,各自默默哀痛。
林甫煌哭了一阵,不由得想起一路众人细心照料,从无丝毫违逆,自己却从来没给过一个好脸色,如今被自己连累身亡,满是愧疚,可是荒野茫茫,又该向谁诉说呢?
他回头看着身旁仅剩的五个伤痕累累的契丹少年、少女,不敢相信自己一心一意信奉的儒门,下手竟是如此无情,生命消逝,阵阵懊悔袭心而来,他却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又过了一阵,他回头一望,问:“那名剑者呢?”刘牧上前一步,道:“他早就离开了!”
“啊?他不是你们契丹人吗?”
刘牧道:“不是啊?属下从未见过此人,不过看他装扮,应该不是吧?”
“那他,会是谁呢?”林甫煌喃喃自语,刘牧听不确切,上前道:“先生之伤如何?”林甫煌道:“无妨。”他自幼熟习昊阳指,又有儒门正统心法相护,只要不强行突破伤了筋脉,时日一久,自然能依法化解。
刘牧道:“先生,不如,我们回返契丹吧?儒门如此待先生……”
“我要回儒门,你们自己去吧!”林甫煌站起身来,接着说道:“是乔装进入中原也好,是守在边陲等我回契丹也好,总之,我要先回师门!”
刘牧忽然跪倒,道:“先生方才为救我们,不惜以身犯险,如今先生伤重在身,却要我们独自离去,难道先生真如此看不上我们,要让我们做不忠不义之徒吗?”其余四人听了,也立刻跪倒,齐声道:“请先生让我们跟随!”
林甫煌道:“你们也看到了,跟着我,生死悬于一线,何必呢?”
刘牧道:“我们既立誓奉先生为主,自然誓死追随,希望先生不要嫌弃我们!”
“是啊,希望先生带着我们!”众人一齐说道。
林甫煌见他们虽是年幼,但意志坚定,明知跟着自己危险重重,却是义无反顾,也不禁感动,心知眼下要他们离开也难,不如到了中原,再行安置。
他心中计较妥当,便与他们将死去众人火化,林甫煌这才一一问过他们名姓,除刘牧之外,另外两名男子最小的名叫刘野,是个孤儿,稍长者名唤楚遗,原来其母生前是汉人,为他取的;那两名女官,自小属皇室管辖,临行前大王赐下萧姓,她二人自己悄悄取了名字,一名萧如,一名萧槿,见林甫煌问起,支吾着问是否要改。
林甫煌心道“槿”字不好,但见她二人喜欢,便说不用改。她二人喜不自胜,一会儿你叫一下我,一会儿我叫一下你,然后相对哈哈大笑。林甫煌见她二人天真烂漫,与中原少女并无差别,想到自己武功全失,前路危机四伏,只感觉心中一阵怅然。
思量一番,林甫煌决定避开大路,沿小路走,每日正午时分,就躲到僻静处练气,就这样一边赶路一边疗伤。直到云州边境,果真再未碰上儒门之人。张行德所习昊阳指毕竟不深,指力有限,经过几日调养,气脉已渐渐通缓,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林甫煌望着熟悉的云州城,心中不由得思绪万千。第一回来此,乃是为了先生遗愿,交托信物,更遇见了沐三娘;第二回来此,是要相救百姓,那时虽有凶险,可是行所当为,心中一片磊落。如今再来,已是戴罪之躯,儒舍林立,却又能往哪里投奔呢?
他领着众人避开大道,往那日坳口而去,盼望能为众人收拾尸骨。旧地重游,物是人非,林甫煌不禁心中怅然。到了雾山坳口,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残兵断刃与破烂战袍横在,竟连杏黄旗帜也倒在地上,不禁想:“原来那日争战,激烈至此!”他正低头沿坳口走上去,听得楚遗一声惊呼,说:“这是述律将军的战旗!怎会在此地?”
林甫煌回头一看,这才想起身后之人是契丹人,问:“你认得他?”
楚遗点点头,道:“上回出征,军中相传只述律将军一部未回,不想竟在此处。”
林甫煌道:“述律将军未回?难道!”一句话未完,只见他拔腿就往坳口冲上,众人不明所以,赶紧跟上,上了坳口,只见云雾遮绕中,林甫煌盯着一具尸骨一动不动,那尸骨早被野兽与寒鸦啄了个尽,只剩下森森白骨,萧槿见他呆呆看着一堆白骨,不禁吓了一跳,问:“先生……你为什么看着一堆白骨呢?”
林甫煌被她一问,忽然一愣,只因这堆白骨在当时徐超所在的位置,就误认为是他的尸骨,岂不是太草率,可是徐超也是粗布衣衫,要如何辨认呢?想着,他又往山顶跑去,探查一番,见尸骨寥寥,知道百姓伤亡不多,不禁心中大喜,又想,回村里一探便知了。
他想到此点,再不迟疑,转身快步下了坳口,骑马向村中赶去,其时将近正午,林甫煌骑在马背,远远望见村中似有炊烟,急夹几下马腹,他只觉这段路好长好长。好不容易进了村,见路上有一二行人,林甫煌内心激动,直奔圆儿房屋去。
到了屋前,一个翻身跃下下马,也顾不上拴马,便往门口冲去,屋中人听得马蹄声响,正出门探视。两人一照眼,林甫煌喜不自胜,大叫太好了,你们果然没事。
圆儿见了林甫煌,愣了一下,转瞬就扑到他身上,林甫煌一高兴,将他高高举起,绕了一圈。圆儿虽是少年,但毕竟十岁了,因为父亲早亡,平日行事更与大人无异,此刻被他当孩童一般举着,虽觉得不雅,但竟然十分开心。正高兴间,身后四人这才追上来,下了马背,圆儿忙道:“放我下来。”
林甫煌自觉失态,轻轻将他放下,道:“徐超呢?他在哪里?”
圆儿低头道:“徐大哥,徐大哥他……已经死了。”
“啊?那你们……”
“坳口守不住,徐大哥率领众英雄,拼死奋战,直到最后关头,官军才来了,这才将契丹兵杀退!”
林甫煌单脚一跺地,唉地叫了一声,道:“要不是我和老三离开,再撑得片刻……”
圆儿道:“大哥你呢?听说你后来被契丹抓去了,我前两天去儒舍打听,他们说你……说你,我始终不信,大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得赶快去儒舍说明事情真相!”
林甫煌听他稚语童言,不忍欺瞒,道:“是契丹大王放我离开的。”
圆儿见他神色不对,退了一步,颤声道:“他们说大哥……你杀了儒生!我……”
林甫煌点点头,不说话。
圆儿又道:“那,那你身后这些人是?不会是……”
林甫煌道:“不错,他们是契丹人!”
圆儿忽然哭出声来,道:“契丹人杀了徐大哥,杀了那么多村民,大哥你为何要投降他们?你是不是被他们威胁,别怕,我们人多,跟他们拼了!”说着,就要喊出来。
林甫煌怕他惊扰村民,忙上前一步,捂住他口,道:“事情不是你想的……”一句话未完,忽觉手上一痛,原来圆儿竟张口咬他,林甫煌看着圆儿愤怒的眼神,只觉得满心愧疚,竟顾不得手上疼痛。
萧槿见他被咬着一动不动,鲜血直流,忙上前要推开圆儿,林甫煌左臂一伸,拦住她,任圆儿咬着。过了许久,圆儿眼中由愤怒逐渐转为悲伤,终于两行眼泪流下,混着林甫煌手上血迹,一齐流入他口中,圆儿这才嚎啕大哭,转头跑回屋里去,将门狠狠地一下关上。
林甫煌望着紧闭的木门,伫立片刻,才回过神来,回头一望,见少了一人,问:“楚遗呢?”萧如道:“他在坳口收埋契丹兵士,小时候,述律将军对他有恩!”
林甫煌点点头,道:“离开吧,我们回去吧!我还有东西说不定也在那里!”说罢缓缓上马,调转马头,向山中奔去。
不觉已到了山下坳口,众人下了马,刘牧环顾四周,却不见楚遗踪迹,只得放声大喊,喊声顺坳口扩入山中,回音阵阵,过了许久,却不见回音。林甫煌道:“山顶有几处茅屋,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众人牵了马匹上到半山腰,前路陡峭,马儿再难行走,仍未见楚遗与马匹踪迹,众人不禁忧心,但天色已晚,又不知要去哪里找。只好先上了山顶,原先的屋中,早已空无一人,就连赵四的尸骨也不知被谁收去了。
林甫煌进屋一看,早前存放的书箧果然不在,幸好他将先生交付的小铜牌随身携带,书箧之中说来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但想一到母亲临行前亲手缝制的衣裳与游学所见所闻的手札记录全都丢了,不禁心中惆怅。
气脉倒冲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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