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说铁牛舅舅比他好看
很多很多事在记忆里消退，很多很多人也慢慢想不起了。就算曾经多么不舍，刻骨铭心的痛过。而当你能平静的忆起说起时，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后才敢触及了。
昨天与老爸闲聊，说些往事，突然一个退出我们生活多年的人，又鲜活地出现在心里眼前。
那是我二舅舅铁牛，准确说来应该是三舅舅。原来的大舅舅因一些原故，送给了别人当孩子，所以本来的二舅就顺延成了大舅舅。
至于为什么叫铁牛，好像说因为大舅舅生下来，外公怕难养，就给起了个小名:铜牛。到二舅舅时，村人就顺嘴叫了铁牛，大名反而没人知道。
铁牛舅舅是那个年代的另类，烫头发，喷香水，打耳洞。五官不如哥哥帅气弟弟清秀，有像木村拓哉一样的厚唇，一米八几的大高个，顶着一个爆炸头横行。总跟我们说谁谁喜欢他。
他为人也不走寻常路，十几岁就不上学，出去外面浪。我那时候小，也不知道他浪什么。只是听外婆与妈妈说他不听话，天天与一帮混混在一起。
外公是读书人，见不得他这样，见一次打一次。每次都恨得牙痒痒，把他赶出家门。
但我见到的铁牛舅舅却是很有趣的。会买零食给我们吃，会给我们讲故事，会在半夜突袭我们家。
有一天晚上，我们都睡了。突然听到鸡窝里鸡一阵慌乱的叫，爸妈一下惊起来:偷鸡贼！
爸偷偷起来，拿了个棒子，一下打开门，用电筒朝贼照过去。却是铁牛舅舅抓了两只鸡，弄得它们叫不停，吓唬我们的。
还有一次也是晚上，父母出去了，就我们姐弟在家，早早睡下了。
突然在后门门闩旁的洞口，伸一只手进来开门，把我们吓死了。我大声呵斥也没用，直接冲过去抓住那只手，就听到铁牛舅舅的笑声在外面响起。
还有一次，他光在外敲门就是不出声，等我打开门出去找，他却在我身后溜了进来，贴着衣柜角的阴影躲着。我里外叫着铁牛舅舅，就是不见人。后来他憋不住了，自己笑起来。
他一点也不像大舅舅那么严肃，让我们心生敬畏。他调皮捣蛋，平易得不像个长辈，让人很喜欢缠着他。现在想想，他其实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他非常热情好客又仗义，口袋里的钱，似乎是大众的。一帮他口里常提起的哥们，常常将他掏个精光。
我爸最记得就是去外婆家做客时，铁牛舅舅第一反应就是拿上背篓，去田里捉我爸最爱的泥鳅。他有绝技，从不走空。
我跟着去观摩，他告诉我，田里有小气孔的地方，下面就有泥鳅。
我试了几次都没找到，还是跑去看他挖。只见他用食指朝小绿豆大的气孔里掏，把泥巴挖出来，一会儿就能看到一条泥鳅蜷在底下。他用食指与中指轻轻一夹，就入了背篓。
那些泥鳅就像他养的一样，只要出手，没有不被抓的。老爸现在说起，还津津乐道。
老妈对他的记忆，更多是对她的保护。
那些年她与朋友在市里做生意，就有人常欺负她们俩女人。有一次正在争得不可开交，铁牛舅舅来了。拎起棒子把那人的车与货砸了个稀烂，并放言:以后谁敢欺负我姐，见一次打一次。
老妈顿时热泪盈眶，这个总是混日子的弟弟，竟能为她出头了。顿时觉得胆气十足，仿佛有了靠山。
那天老妈留他吃饭，他拒绝了。说还约了人要去干嘛干嘛。老妈送他上车时，他回头冲我妈笑，让她回去。
这是我妈最后一次见他，后来她反复说起这最后的一面。说后悔没留下他好好吃个饭，说一直记得那个笑脸。
他这次走后就病了，辗转了好多医院，没有查出病因。就是抱着头喊痛，痛得哭爹喊娘。
最后的日子，都住在姨家。她家离医院近些，可以常常照顾。我们还小，只是听说病情又重了。
有一次妈说，铁牛舅舅是被螃蟹精缠上了。理由是他病之前，有一次用药（专门毒杀鱼虾蟹的药物）在姨家附近那条大河里药鱼，结果鱼没药到，全药些大螃蟹。用尿素袋捡了几袋，把大家都吃腻了。
后来他在病房里头痛得昏昏沉沉时，经常指着床上，柜子上喊:好多螃蟹！那里也是螃蟹！到处是螃蟹！！
最后，他还是被病魔带走了，那年他才十九岁。
那天我正在门口做什么事，妈大清早从市里回来了。离家很远就听到她痛哭的声音，我吓得站在门口分辨，是不是我妈？她为什么哭？
然后看到她大哭着从斜坡走过来，邻居们都跑过来询问。她边哭边说:我弟弟死了！我铁牛伢子死了！！
我一下惊呆了，他病时我就好想去看他。但人微言轻，又要上学，一直没机会。想不到再也见不到了！
妈妈躺在竹椅上放声大哭，嘴里诉说着对弟弟的回忆，说着最后见他的场景。邻居们都在劝，我默默地坐在门口流眼泪，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很不相信他就这么走了。
爸从地里回来也陪着哭，一直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没了，还这么年轻。
后来他俩坐火车去参加了葬礼，而我们因为要上学，不允许去。
我在放学的路上，一个人默默地哭了一路。那段时间，一想起他就伤心，就偷偷哭。
现在写这么点字，也流了不少泪。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被想起了！
知道他去世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信。每个人都回忆他的可爱，有趣，大方，仗义。基本全部口径一致，夸他是大好人。
他的朋友在几年后还来打听，铁牛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事，躲起来，故意说死了！我们跟人解释过很多很多，人家还是不可置信。
其实我也怀疑过，但看父母的表现，以及葬礼回来，老爸说起火化的情形，我就知道假不了。我倒真希望他是躲起来了，那样至少他还活着，不管在哪都好。
外公七十大寿那天，饭后大家闲聊。不知怎么说起儿子们的事，外公突然靠在墙上仰头痛哭，一直用头撞墙: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让他那么年轻就去了？我活这么大干嘛啊？
又说起每次看到他就打他，说起对他的种种不好，说如果不赶他出去，也许就不会死了，哭得悲痛欲绝。
那个对铁牛舅舅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严父，大家以为铁石心肠的老头，心里受了多大的煎熬啊！在他后来的年岁里，他一直在懊悔没有对那个儿子好点。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烫爆炸头爱洒香水爱恶作剧的铁牛舅舅，你在那里还好吗？还是已经羽化成仙，白衣飘飘在那神仙洞府，自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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