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124)

我已长发及腰(124)

新年元旦刚过，一张“疏散志愿”表发给柳雄飞，柳雄飞陷入深深的沉思，在“遣散、调往内地、去台湾、留在南京”的每一栏面前，他踌躇犹豫很久。

虽然广州之选，是因闫凡宇有先见之明，他只是作为万一闫凡宇判断是真的退路，种种迹象表明，闫凡宇的说法有根据，眼前这张表格证实他的正确性。

但是，柳雄飞依然在每条选择面前认真的规划前途。留在南京，多数人首先排除这条，原因不用说大家心里明白，未来不可预知，无人愿意拿未知的事情做赌注。最安全最保险的去是去台湾，柳雄飞有资格选择这条，他盯着台湾两个字，看着挂在衣帽架上的军服，肩膀上的军衔是他奋斗的标志，按照他的年龄，正是大展宏图的好年华，是叱咤风云、报效事业的最佳时机，但是，他再次想起远在大山里一天天老去的父亲和母亲；他奇怪这份优柔寡断为什么多次光顾。

他很小离开家，在外漂泊，对家乡的一切模糊不清。成年以后，随着时间推移，对家乡的印象全部停留在儿时的记忆，家乡，对他真的如此重要？他一遍遍问自己，结果，当赴台专用航班统计名单时，他一口回绝；当许多人包船去台湾询问到他，他同样拒绝；当然，人们不知道他已在广州连房子都预备好，人，走的越来越多，留下的越来越少，也有劝他留下的，他内心最不想离开的便是南京，这里是他事业的基础，腾达的摇篮，也是他想把儿女培养成才城市，现实却告诉他：必须马上离开。

那么，广州是不是能成为长久立身之地呢？这种念头在脑海闪现时，柳雄飞骂自己愚蠢，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只能听天由命。

他还有一大家人，梦青发生意外，他揪心的痛苦，他恨云烟，埋怨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他甚至想快刀斩乱麻，把她休回老家，他对云烟的感情淡漠不是一天形成的，他不想寻找根由，再说，没什么意义，男人爱女人，大概可以找出许多理由，男人不爱女人，也能找出很多理由；但他，柳雄飞爱他的一群儿女:梦雪，完全可以成为钢琴家，她的乐感，音准都很好，能唱歌，嗓音清脆，云烟不懂音乐，她不能令梦雪耳濡目染受到熏陶，所以，才会发生宋小娟到来，柳雄飞对她一见钟情，说到宋小娟，柳雄飞认定，她是自己想找的女人，至于其他的，也重要也不重要。

梦青，奥，梦青去了天堂，柳雄飞努力回忆梦青在他生活中的痕迹，从得知他离世的消息开始，柳雄飞没有安下心想过这个儿子，这会子，关于梦青的事迹遥远又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梦青带着柳雄飞希望有个男孩的期待来到这个世界上，后继有人的自豪充斥他的心田，他有儿子了。

梦青的性格很像他，安静，好学，内向，反应快从不张扬，柳雄飞曾经规划让他今后考军官学校，做职业军人。柳雄飞以为，男孩子如果没有从军的经历，难以拥有缜密逻辑的思维和条理行为。梦青在这方面有先天优势，可惜，梦青。

柳雄飞发现双眼潮湿，他起身，走进洗漱间，用冷水擦把脸。门外只有小柏候着，能走的都走了。

柳雄飞想冲杯咖啡，发现水瓶里空荡荡，他按下铃，小柏走进来：柳长官。

柳雄飞：去帮我打瓶开水。

小柏接过暖瓶，走出屋。

一股寒气从门外直逼进来，柳雄飞关上门。窗外满树的翠绿被枯萎的树枝替代，一只麻雀尖尖的喙，夹住一根小树枝，盘旋在上空，终于找到筑巢的树杈，把喙里的小树枝端端正正放在树杈里，柳雄飞的目光跟着麻雀：真是良禽择木而栖，而我这贤臣会主动选择明主吗？他猛然发现这样的思想实在不对头，连忙刹住。

小柏打来开水:长官，速溶咖啡不提神，我帮你煮吧。

柳雄飞：不用，天不早了，你去接王教官来我这里。

小柏答应着出去。

柳雄飞冲杯咖啡，咖啡冒出袅袅白烟，发出浓香的味道，这是柳雄飞熟悉而感到亲切安详的味道，他端起咖啡，轻轻小饮：如果生活，像这杯把苦过滤掉的咖啡，该有所好。他对这些孩子，个个都喜欢，梦兰和梦美简直是两位小天使，那副天真，纯洁、可爱的模样，令人慈心柔软，这些娃，也是他奋斗的动力。

这个家，这些孩子，龚云烟，连带柳久久、翠娥，他的兄弟，连同那座生养他的大山，他统统割舍不掉，他最终坚持去广州。

王化儒跟着小柏匆匆而来，这里的情景令他惊讶不已，往昔的繁忙被萧条掩盖，每间办公室的门大敞，里面杂乱无章，地面上掉落的纸张，书本，还有未清扫的垃圾，他特意去老鹰的办公室转一圈，和其他办公室一样，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被结结实实耍了大箩卜，当作笨熊被玩一圈，他拎起椅子在里面乱砸乱摔，发现一摞叠表格，抽出来看，正是“疏散志愿”表，妈拉个巴子老贼鹰，你们夹着兔子尾巴跑的挺快，让老子白白送死，你们这帮恶棍，流氓，无耻。

他拿张表格，来到柳雄飞的办公室：雄飞，这是咋回事？

柳雄飞：我正要和你谈。

王化儒：军部要走？

柳雄飞：已经走了，这是我拿到的疏散志愿表。

王化儒：我怎么办？我该找谁？

柳雄飞：你先打电话问问凡宇，你家里的情况。

柳雄飞帮他拨通电话，王化儒接过来，柳雄飞端起咖啡，踱到另一个房间，让他们好好聊聊。

翠娥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有什么跑腿负重的事，龚云烟不好再喊她，柳久久忙碌外面的事，龚云烟跑到街头的小贩处，买包装袋，雇车拉回家中。

翠娥挺着大肚子，犹如高傲的将军，叉着方步过来帮助云烟往车下拿袋子。

龚云烟：又要搬家了。

翠娥:是呀，这回去哪里？

龚云烟：广州。

翠娥：那是什么地方？

龚云烟：我也不晓得，我猜和南京一样，先生说住的楼房比现在更大，只有和南京一样的城市，才有楼房住。

翠娥：太太，我有件事。

龚云烟：嗯。

翠娥扭捏半天：我和柳久久不想去广州。

龚云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们不和我们一道去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