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我都在后厨洗碗。小午走进来，看了看我，犹豫道：茴香。有件事要请教你。
不客气，你说。我有些纳闷。我喜欢一个人，可她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呢？小午提出的这千古难题。
你喜欢的人不会是我吧？我一边把碗叠起来放整齐，一边问他。不是。他倒是诚实。
我松一口气。我也只是个学生，他拿这种高深的问题来考我，怪不得我疑心。想一想。
我答他：要么理智些离开她，要么痴缠她，两个人都不得开心。你选一个好了。
你会怎么选？小午把问题抛给我。其实小午长得不错，站在酒店门口迎宾，穿着制服，也很悦目。
我嘛~有意点拨他：我是一个十分自爱的人，我不会当舔狗，当然会选择离开不爱我的人。
可是，我心里很喜欢她。小午声音低沉而且不甘。她不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没出息。让她丢脸。
她不喜欢你，也许只是对你不来电。你又何必自轻自贱？我有些无奈地安慰他：再说，目前你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这也没有办法。不能脱离现在的生活已经不幸，为何还要在感情上折磨自己呢。
小午还想说话，监工走来伸头探脑。我低下头洗碗。茴香~我羡慕你，打个寒假工，还可以回去上学。我当初放弃出来打工，没有学历，似乎一辈子也不得抬头。小午怅然地说着离开。
这世上的悲欢并不相通。谁没有故事，看你说，抑或不说。他有他的苦处。我也未见得比他好很多。
十一点。下班。我蹬着二手脚踏车很疲倦地往回赶。路过大酒店门口，小午站在透明亭子间里面，戴着口罩，穿着深蓝嵌白条的制服，象个手办娃娃。到家，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明天上午还有一份工要做。给人补习。
这家是大学导师介绍给我的兼职，是高二的小女生，补习数学。按门铃。似乎小女生飞奔过来开门，女主人也探出一张即使在家也精致妆容且和颜悦色的脸来：茴香啊~你真准时。
茴香~茴香！小女生很快乐地拉住我往里面走：上次我用你教的方法，把老师留的测试卷全都答出来了。比以前顺利很多。
你帮我看看对是不对？我冲女主人笑笑，便进了学习室，小女生很幸运，在优渥的家庭，父亲把书房让给小女儿做功课，可见疼爱有加。一小会儿，女主人端了点心和茶水进来，我忙站起身来道谢。
小女生拉我坐下。茴香~中午留下来用饭。今天她爸中午不回来，我们三人吃顿大餐。女主人说道。我又赶忙起身道谢，目送她离开。
我把试卷看完，把错题讲解给她听，直到搞懂了，才陪着她喝奶茶吃点心。这时候，我已经很饿了，总不好狼吞虎咽，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说话。吃完，再继续讲课题，某个知识点小女生总不明白，于是换个角度反复启发才终于懂了，又找出相关题目让她加深理解。
午饭确实丰盛，我自己都是馒头面条打发，真的好久没有吃到香喷喷热乎乎的一顿饭了。临走前，女主人塞了个红包给我：茴香~你教得好，我的乖女总在夸你。
拿着自己买些好吃的。明天见！我蹬上脚踏车又去往另一家，虽然申请了助学贷款，也有奖学金，但一年的生活费着实不低，寒假时间不长，怎么也要打几份工才能够维持。
这家不比小女生家，看上去家境并不宽裕，家中有两个姐姐，我的补习对象是弟弟，高三，自己本人很紧张，也很用功。不知是什么原因，学习效率很低，动不动就卡壳。我轻声细语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讲解，捋顺他的答题思路，其实也是聪明的，讲一遍就领悟了，或者先前还是他的精神太过焦虑的缘故吧。
讲够钟点，我告辞出来。天已擦黑。蹬上脚踏车去大酒店，路过馒头店买了三个奶黄包，进去大酒店放好车去更衣室，倒了热水就着吞下它们，将头发扣在帽子里面，然后进去后厨，开始洗碗。前厅自是宾客满堂，后厨的碗堆积如山，我顾不得多想，闷头快速地一只又一只的在翻着泡沫的池子里洗刷，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响，不得已拿出来，小心摆放在台子上，开了免提。茴香，香呀~奶奶的声音传过来。
奶奶~可有什么事情吗？我大声问她。香呀~今年过年你都没有回来，有没有回你母亲家？奶奶颤巍巍地声音问道。没有。我在学校这边打工。
我说。香呀~你爸去世，留了钱，全给你妈败光了，她倒好，拍拍屁股又嫁人，把你象个孤儿丢了不管。过年也有家没处回。还要到处打工赚学费，真是作孽呀！奶奶在电话那头说着就哭起来，没办法，老人家就是这样。动不动哭天抹泪的。
奶奶~大过年的，别哭了。我一切都好。您和爷爷身体不好，自己多保重些！替我问大伯一家好。不说了，我还在忙呢。有空再打您电话。伸了手指头想关机。香呀~钱够吗？不够你就说，不要累病了，我和你爷爷可以攒些给你。你回来拿~奶奶继续大声说着话。
他们并不宽裕，靠着大伯一家照顾，又哪里不需要塞钱呢。我记得父亲，那样能干又宽和的一个男人，在他的庇护下，我和母亲着实过了些好日子，那时我总以为，美好的时光在未来，却不想，那已经是，最美好的时光。
今时已不同往日，我心中并没有诸多不平，也许很苦吧。我不相信永远，所以，总会熬出头，总会有转机的。
奶奶~我有钱，赚到钱，身体也好，您不要担心，我挂了，真的挂了，您和爷爷注意身体呀！说完我赶紧按掉电话，眼角处那个中年女子的监工转身离开。我继续努力干活。腰酸背痛干到下班。
收拾好一切，换好衣服，去监工处打今天的卡，她竟不似平日那般计较克扣，也不似每日都要提点那么几句。只是很爽利地将今天的账结了，我道谢离开之际，破天荒地她笑了一笑，道：好孩子~加油！
她是听到了我的电话吗？其实，我干活。她给工钱就好，同情不是我需要的。从父亲去世后，看尽世态炎凉，开头也哭过，渐渐想明白，我的悲苦其实与他人无关。
死去的人，是浪漫主义；活着的人，是现实主义。我可以理解父亲和母亲。自觉无资格去怨恨他们。穿着厚厚冬衣，笨拙地踩着脚踏车。
冬日深夜，寒冷无比。对我而言：最重要是好好活着，清醒地活着，别的都不重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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