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育枫总是喜欢在午饭之后小憩一会，这日他刚刚睡下，迷迷糊糊就听见门外有敲门，还在不断叫他的名字。
不一会儿，妻子就领着一个人前来，李育枫迷迷糊糊坐起来，揉揉太阳穴，这才抬眼看清，眼前是村头老刘家的小儿子刘杰。
李育枫这才想起，老刘头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刘英去了京城科考，据说已经高中进士，如今正在返乡的途中，可是老刘头多年来操劳过度，已经卧病在床数月，已然行将就木。
刘杰扑通一声跪在李育枫面前，说道，我爹说了，就想见我哥一面，说让我来请您过去。
李育枫长叹一声，自己少年时候，出去游玩曾经遇见一条大蛇，眼看着将丧生蛇腹，被老刘头出手，一锄头将大蛇打死，救了他一命，当时李育枫就许诺，以后老刘头遇见困难必定出手相救。
李育枫跟着刘杰来到家，因为刘英高中进士，故而县令已经亲自来过，放下了一堆礼品，不乏绫罗绸缎，人参燕窝。不过这间茅房依旧未加修缮，远远看去略显寒酸。
老刘头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被子，他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和骷髅差不多了，花白的头发散乱着，眼睛不甘心的睁开，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微风中的烛光，随时都会熄灭。
李育枫握着老刘头的手，轻声问道，你确定要我这么做吗？
老刘头嘴唇一张一合，喉咙里已经发不出声音，眼睛却闪出一丝精光，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李育枫的手。
李育枫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随即转身问在门外候着的刘杰，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刘杰连忙答道，三天，上一封书信说明了日子，算了算，三天之后肯定能到家。
李育枫松开老刘头的手，站起身，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刘头一生劳苦，就借五天吧！让他多和你哥亲近两天。
说完，李育枫出了门，来到大路上，大路上人来人往，有人红光满面，有人面色愁苦，李育枫径直走向一位大腹便便，红光满面之人，对着那人一拱手，说道，这位兄台，我钱袋丢了，不知道阁下能否借在下五文钱？
那人盯着李育枫看了半天，见李育枫眼神真挚，面相也不似坑蒙拐骗之徒，五文钱也不是狮子大开口，于是拿出钱袋，取了五文钱给李育枫。李育枫连忙拱手再拜，然后转身朝老刘头家里走去。
李育枫将五分钱塞进老刘头手中，说道，时间应该够了，只是苦了你，下辈子还是要偿还的。
老刘头仅仅攥着五分钱，眼里的光芒忽而亮了一点，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发出了声音，谢谢！
李育枫转身嘱咐刘杰，去熬粥给你父亲喝点。
却听见门外马蹄声大作，一年轻人从马背跃下，口里喊着“父亲”就泪如雨下，连滚带爬的进了屋。竟然是老刘头的长子刘英快马加鞭，提前赶了回来。
李育枫一眼望去，刘英虽然泪眼婆娑，一双眸子却锐利如鹰隼。李育枫心中涌起一阵寒意，连忙对刘杰抱拳告辞，快步走了出去。
2
李育枫回到家里，在大厅里面来回踱步，脑海中不断浮现刘英那双锐利的眸子，每次想到，心里总会莫名的打个寒颤。
李育枫三十岁上下，面相端正，在镇上有一座宅子，祖上传下来良田百亩，有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和年方五岁的儿子。看上去，他就是个员外老爷。
可是，他真正的身份却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是借命师，借命师一脉相传，传到李育枫这里，已经是第十代。
李育枫的祖上也不知道借命的本事从哪儿来，仿佛睡了一觉醒来，就有一道咒语刻在自己的脑海中，然后从此世界上就有了借命师。
借命，顾名思义是借别人的命。借命并没有复杂的仪式，借命师心中默念咒语，走到大街上，遇见人，随口借一样东西，借到了东西交于要借命的人，就完成了借命。
借命师，其实就像是一个交易站，拿着一个人的命，给另外一个续命。
既然是借命，所以抢夺的不算，偷窃的不算，要别人同意之后，方能借命成功。如果一天下来，大街上无人愿意借，那么就是借命失败。
不过借命师都有观人面相之术，一般开口，都是像福泽深厚的人借命，一来这类人福泽深厚是因为心地善良，而来他们的寿元常常很多，借一些也不碍事。
不过这个世界上知道借命师的人其实不多，因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所谓借命，其实是在和阎君签订契约。一个不如意，阎君一怒，借命师一脉就会断了。
实际上，为了尽量避免借命过多，扰乱生死定律，除却前几代的借命师，最近几代借命师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他们早就已经成为了普通人，希望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不是老刘头曾经救过自己，李育枫这次也不会贸然出手相救。
本来一切很顺利，李育枫成功的替老刘头借到了五天的寿命，可是看见刘英那双眸子，李育枫总会在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李育枫思索良久，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立刻叫来妻子，连夜收拾细软，准备带着孩子悄悄离开这里。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肯定是待不下去了。
他们连下人也没有惊动，半夜收拾好了细软，妻子还抱着熟睡的儿子。就在开门的一刹那，门外却早已有人候着，县令带着刘英，衙役都举着火把散在两边，刘英阴着一双眸子，阴测测说道，李员外，这是要去哪里？
3
当今天子有一宠妃唤作梅妃，据说天香国色，深得天子宠爱。
梅妃体弱，却又喜欢游山玩水，皇上为了讨好梅妃，不惜大兴土木，请了无数能工巧匠，在皇宫修建了一处园林，里面仿造了天下的名山大川，你可以在这里看见泰山脚下可能是苏州园林，黄山旁边可能是庐山瀑布。
足不出户就能看见天下间所有的景致，梅妃大喜。皇上自然是同样高兴，于是终日流连于园林，渐渐连国事也不再过问。
可是天不遂人愿，梅妃染病，请遍天下名医，都不能治，眼看着梅妃日渐消瘦，再多的珍奇灵药也不能阻止病魔的入侵，皇上心下焦急，下令天下，能救梅妃者，封万户侯。
不过，天下依旧无人能治好梅妃。太医院的大夫杀了一批又一批，却依旧是束手无策。
刘英考上进士，家里书信明明写着老刘头病入膏肓，回家一看，老刘头竟然能坐起来了。刘英顿时觉得事情不正常，再三逼问之下，知道了李育枫是借命师的秘密。立刻飞鸽传书到京城，八百里加急，皇上立刻下令，让李育枫来京城给梅妃治病。
李育枫就样被带到了京城，一到达京城，就被送到了梅妃的寝宫。
皇上坐在床边，旁边的太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抬眼见了李育枫，随口说道，刘爱卿说你能救爱妃？
李育枫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说道，陛下明鉴，小人从未学过医术。
皇上连头都懒得抬，大手一挥，说道，既然没用，就拖出去砍了，满门抄斩，刘英急功近利，欺君罔上，一起砍了。
刘英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说道，家父就是被他救了，他能借命！
皇上这才抬起头，看了李育枫一眼，说道，你能借命？
李育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敢言语。
皇上站起身，说道，那就是默认了！朕命令你，救活梅妃，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也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懂吗？
李育枫避无可避，只得应允。说道，陛下稍等。
李育枫出了皇宫，逢人就借，一天下来，怀中揣满了所借之物，连忙来到了皇宫，将所借之物尽数放在梅妃身边。
梅妃的面色渐渐红润，慢慢睁开了双眼，皇上连忙唤来太医，太医把脉，梅妃脉象平稳，丝毫没有病症，不禁啧啧称奇。
皇上握着梅妃的手安慰片刻，又转过头问李育枫，梅妃能活多久？
李育枫不敢隐瞒，说道，三个月！
三个月？皇上双目凝视李育枫，不怒自威，为何只有三月？
因为人各有命，草民不敢违背天命，借命多少，全凭天意。
好！那你就在京城住下，三月之后，再次为爱妃借命！皇上大袖一挥，众人便都退了下去。
4
李育枫被封了万户侯，刘英举荐有功，留在京城做了户部的官员。
李育枫每次遇见刘英总是摇摇头，可怜老刘头劳苦一辈子，最后不惜借命来见他最后一面，可是刘英却为了荣华富贵，不顾老刘头的恳求，连夜带着李育枫来到京城，五天之后，老刘头寿命到头，含恨而终。
李育枫没有命令不得离开京城，只好将妻子和儿子都接到了京城。
宅子是皇上亲自御赐的，连下人都是朝廷招募的。
李育枫在京城闲的无聊，只是每隔两三月去梅妃那里，为梅妃借命。
皇上终日只是与梅妃腻在一起，不问国事。刘英凭借着自己的手段，渐渐在朝中平步青云，权力愈发大了。
李育枫在京城借遍众人，晚上开始遇见梦魇。他总是会梦见那些被他借过命的人，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白发苍苍，拄着拐杖伸手向他索还，李育枫不堪其扰，那些人就上前来拉扯，扯着他的衣服，不断的哭泣，不依不饶。
后来，李育枫不做梦了，他的儿子却经常在梦中哭醒，每次都说自己做了噩梦，梦见无数人找他还命。
李育枫终于知道为什么前几代的借命师慢慢的甘愿做一个普通人，因为借命师借的命，也是要还的。
他轻轻的拍着怀中儿子的背，哼着不知名的歌，脑海中酝酿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想法。
5
梅妃借的命很快将用完，李育枫到了皇宫，向皇上进言，草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梅妃一次借命五十载。
皇上自然大喜，连忙催李育枫说。
李育枫躬身道，草民能观面相，刘英大人面相是长寿之相，可向他借命五十载。
皇上立刻问，如何借？
可让刘大人带纹银一千两前来觐见，草民自有办法。
皇命不可违，刘英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也只能乖乖的带着一千两白银来到皇宫。
李育枫上前，对着张英一拱手，在下手头紧，刘大人可愿意借一千两白银？
刘英顿时瘫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他没有想到，李育枫借命竟然借到了自己头上。皇上在宝座上盯着自己，借与不借，自己都是死路一条。
愿意！刘英面如死灰，颤抖着说出了两个字。
谢大人！李育枫一招手，等候已久的侍卫抬着一千两白银去了梅妃的寝宫。
刘英的头发立时由黑变白，皮肤慢慢的有了皱纹，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刘英就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蹒跚着步子，一步步出了大殿，下台阶的时候一步踩空，就再也起不来。
此前借命，李育枫都是独自一人操作，从未在人前展示，也没有一次性借命五十载。皇上眼见着刘英的寿元被借完，心下竟然有一阵兴奋。他还在回味这神奇的借命之术，李育枫却倒头拜下，说道，草民有一法，可让陛下寿命千秋。
说！
草民还有一个请求！李育枫低着头，趴在地上。
只要你能让朕寿与天齐，什么要求朕都答应你！
李育枫抬起头，说道，草民为陛下借命之后恐有天谴，希望归隐山林，不再出来。
好！朕答应你！皇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跳动，面对长生的诱惑，尊贵如他，也不能平静。
陛下统领天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子民千万，每人借命一月，皇上就可以寿与天齐了。
次日，皇上下旨，向天下万民借钱五十文。
百姓自然不敢抗旨，每家每户按照人头，尽数缴纳了钱，由州府统一收缴，运送到京城皇宫。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等候进城的车辆上装着从各自“借”来的钱，在京城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
所有的钱都运到了皇宫，李育枫向皇上要了一道令牌，让妻子带着孩子先走一步。自己来到了皇宫，默念咒语，皇上感觉自己的寿命在不断的增加，他已经在畅想自己寿与天齐的样子了。
可是，一刻钟之后，皇上突然口喷鲜血，从宝座上一头栽了下来。
6
为什么？我端着酒杯问李育枫。他也难逃劫数，借命太多，自然也寿元终结，来了阴间。
李育枫喝了一杯酒，眼睛望着门外，说道，借命之术，借的是别人的命，别人命中有什么，你都要承担。天下之大，那些百姓已经生活不易，病痛不断，一人病痛容易承受，如果是百万人的病痛集于一身，就算是神仙也难以招架吧！
原来如此！我叹了一口气，世人都渴望长生，可是谁想过，长生有时候也是一种煎熬呢？
我盯着李育枫手脚上的镣铐，问他，你借命这么多，怎么还？
我？李育枫笑笑，我可能要在地狱受难一百年。
一百年？
还好！我儿子自由了！他不知道什么借命。
后来，我听黑白无常对我说，那个皇上，被阎君下令轮回畜生道百万世，每一世都给借命的人辛劳一辈子才算偿还。
有借有还！借命也一样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