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岩初识叶子时,是在高一临近暑假的一个酷热难当的下午……
数学老师是一个戴金丝眼镜微微发胖的中年男人,正在黑板前为学生演算难题,额上出的汗一反光显得油亮亮得。
木岩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心烦意乱,无心复习,比起那些黑板上繁琐的公式,他倒更喜欢观察天上的云,可天底下的老师似乎都喜欢挑上课走神的同学来回答问题。
“方木岩同学,请你来答这道题。”
木岩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茫然地瞧了瞧黑板,然后自认倒霉地低头沉默。
“这节课你站着听吧。”
班上的同学都看了木岩几眼,各自偷笑,这使得他因羞愧而脸红。
课堂重归平静。
木岩虽被罚站了,眼神却仍旧望着窗外。原本刺眼的阳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别处,他便欣赏窗外的风景。
这样酷热的天气,无论空气怎样流动也是燥热的,头顶电扇吹出来的风让人头脑发昏,窗外的蝉鸣更像是一种令人生厌的安眠曲。
通过窗户能看见远处的篮球场,两个高个子男生正光着膀子较量球技,还有一个观赛的男生坐在篮球架的铁座上,拿起手中的汽水一饮而尽。木岩口干舌燥,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舐干涸的嘴唇,哪知口渴感愈加强烈。课桌上的瓶子里虽有二分之一的水,可毕竟是在罚站,又不好直接拿来喝。他轻轻地闭起眼睛,脑海里仿佛涌现出一泓清泉,正涓涓地流淌着。
口渴感依旧存在。
他睁开眼睛时,叶子正好经过他的窗前。
叶子抱着一大摞的作业本往教室的方向赶,木岩猜测她应该是课代表。
叶子看起来很瘦弱,木岩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养过的一只白猫,他最疼爱的一只白猫,可惜在一个明媚的早晨,猫独自出了门,便再也没回来过,不知是被坏人拐了去还是刻意离开家的。他还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此后就再也没养过猫了。
突然,叶子纤细的双臂支撑不住作业的重量,一个趔趄,双腿弯曲,上身向前倾去。几十本作业散落在走廊上,发出很大的声响。叶子坐在地上,上齿咬着下唇,满脸愁容。
教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向窗外望去。
“认真点,专心上课。”老师提醒道。
大家重新将目光移回黑板。
叶子缓缓站起身来,拂去身上沾的灰尘,一脸不情愿地去拾作业。
叶子的动作透露出柔弱的气息,木岩像着了魔似的被吸引住,眼神久久定格在叶子的身躯上。他的眼前竟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
在一个僻静的树林,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穿林而过。叶子光着脚丫坐在溪流边,双脚浸入小溪里,哼唱着轻快的歌谣,溪流上漂浮着凋零的花瓣。
木岩的幻想被叶子的眼神打断。
叶子屈膝拾作业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正被人盯视着。
两人相视了不到一秒,木岩像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把视线移开,叶子低下头,继续捡起作业,匆匆离去了。
木岩抬头看天,天空似乎阴霾了一些。
廊道上似有什么东西倏地闪入木岩的眼睛,定神一看,一枚小巧精致的蝴蝶结静悄悄地躺在那里,恍若真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一动不动地栖息在阳光里,双翅显得熠熠生辉。
“或许是那个女孩捡作业时从校服口滑落的。”木岩这样想。
“待会儿发现蝴蝶结不见了,应该会回来这里找的吧,总之,跟我毫无关系。”木岩自我暗示道,接着开始专心致志地听课。
又过了一会儿,木岩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即使眼睛盯视着黑板,耳朵也在接收老师的话语,可脑海中始终涌现出一大群上下翻飞的彩色蝶,彩蝶振翅的声音冲击着木岩的脑神经,让他心神不宁。
木岩剧烈地摇晃脑袋,可那些扰人的画面和噪声非但没有消除,反倒只增不减。
他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蝴蝶结上。
一个带有罪孽性的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要独自将蝴蝶结据为己有。
木岩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念头,但那念头在一瞬间生成,便在一瞬间扎根,像一棵以罪恶念头为养分的树,深深地根植在他的心上,任他怎样也拂除不掉。
下课铃响起,他以极快的速度从后门溜出,来到窗前,弯下身拾起那枚蝴蝶结,揣进校服内测的口袋,拉上拉链。
木岩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似的,一整天都处于恍惚敏感的状态中。尽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但他仍旧一听到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便立即紧张地抬头张望不止。
放晚学时,叶子回到廊道上找丢失的蝴蝶结。
叶子低着头寻着蝴蝶结的踪迹,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她走到木岩的窗前,停下了脚步。
木岩看到叶子,心弦立刻紧绷起来,脸涨得通红,他听见自己正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木岩慌乱地将作业塞进书包,起身快步走出教室。正当他与叶子擦肩时,叶子叫住了他。
“同学,你有看到一个彩色的蝴蝶结吗?我的蝴蝶结丢了。”叶子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比划着蝴蝶的轮廓。
“呃……蝴蝶结?蝴蝶结吗?没……没有哎。”木岩结结巴巴地说着,鼻尖上渗出了汗珠。为了不让叶子看出蹊跷,他竭力保持着镇定。
他不敢直视叶子的眼睛,只是将目光游离在叶子的身旁。
“好吧,那打扰了。”叶子丝毫没有发觉蝴蝶结已经被木岩窃去。
“那……那个,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木岩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自己深感罪恶的地方。
回到家里,只有木岩一个人,他径直走进卫生间,拿起平时洗漱用的瓷盆,从后院的井里打上一盆清水,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蝴蝶结,放在水里。蝴蝶结漂浮在水面上,木岩轻轻按压蝴蝶结,让它整个儿浸泡在水里,蝴蝶结放出一串微小的气泡,便不再浮起,安然地躺在盆底。
木岩又取来一小块香皂,先涂在掌心上,然后轻柔地揉搓着蝴蝶结,最后用清水漂洗干净,用小夹子夹在屋顶的晾衣绳上。
半夜,木岩迷迷糊糊地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愣愣地望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穿上拖鞋,来到屋顶。
晚风已经将蝴蝶结吹干了。
木岩取下蝴蝶结,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他坐在书桌前,一声不响地端详着蝴蝶结。月亮像一盏夜灯,静穆地挂在深蓝的天空,部分月光透过窗子,浅浅地洒在书桌上。
木岩将蝴蝶结放在那一汪月光里,蝴蝶结就像一株未眠的花,尽情地向木岩释放出它独有的魅力。
木岩望着沐浴在月光里的蝴蝶结,叶子的音容笑貌便浮现出来。此刻残存在木岩内心里的罪恶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满满的安逸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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