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国培班的课程安排里有两堂是学员写字导师现场指导的课。
头一天的理论课结束后,班主任特地赶过来打了个招呼:希望全体学员要充分尊重导师,不要在现场求字。
我听到这句话,内心一悚,有意回了一下头想看看当时全体同学的反应,大约有一小部分人感到奇怪,口里还嘀咕“为什么”,大多数人都表示出“我懂的”意思。我,当然是懂的。
第二天的书法展示课上,我问了我们的班长一个问题。他是无为县某学校的校长,业余酷爱绘画和书法,造诣颇高,已经是省书画协会会员了。我问他:“假如有人向你求字画,你怎么应对?”没想到我的一问竟引得好些人一齐围拢了过来。
李班长倒是直言不讳:
“我给你讲一件事,有一天,我的一个关系一般的朋友对我说:‘李校长啊,你还欠我一幅画哎!’我知道他开这个玩笑的目的,当下就回绝了他:‘奇了怪了,我什么时候欠你一幅画的?我怎么不记得呢?’他也就识趣了。
“有时候有上级领导找我要画,我就把我曾经拒绝过的最高职位的领导的大名字搬出来震唬他。他心里自然会明白我什么意思了。
“我是不会轻易赠画给别人的。我的画只愿意送给三种人。一是对我有恩的人,二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三是关系特别亲厚的朋友和知己。而且,必须是我情我愿。
“外行人当我画一幅画很容易的,三笔两笔就涂抹成了,他哪里知道,我背后花费了多少年的心血才有现在这个水平的。即便是现在,我画一幅牡丹图,材料费不便宜且不说了,我前后要画一两个月才能画成一幅作品。”
“要是轻易地就答应别人,那我哪里还有好日子过?今天这个也来要,明天那个也来求,我该答应张三得罪李四吗?都答应了,我就算是忙死掉了也忙不过来啊!再有,别人太容易就能得到我的画,那我这个人我的画都将会变得一文不值。”
李班长的一番慷慨言论让我不禁想起多年前读到的故事里一位著名书法家的故事。具体细节我已记不太清楚了。一位老书法家跟几个陪同他的人到一个地方去采风,不料被当地的一个领导知道了。领导马上带人过来热情地为老书法家一行安排宾馆和吃喝,还亲自鞍前马后地效劳。一开始领导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及非常膜拜老书法家德馨艺高,等到晚上一行人回到宾馆以后,领导开始请求老书法家面赐墨宝。老人当下就明确地拒绝了他。他说:“我从不为政府部门的官员题字。要是你只以求字为目的招待我们,那么之前所有的花销全部由我来出。”领导为缓解尴尬想找个台阶下,就说:“那我个人出五万求购您的一幅字可以吗?”老书法家还是不肯:“我也从不以这样的方式卖字。我的字要么仅供收藏,要么放到市场上,它是只值五块钱还是能值五十万,全凭市场定价。”
我以前对这位老书法家的做法不甚理解,现在基本上是懂得了。
我本人当然谈不上有任何的艺术成就,但因为平时喜欢胡诌几个字,竟也被该不该拒绝别人的疑惑困扰了好一阵子。
旁人大概以为我写一篇稿子是不用花费多大气力的。而实际情况是,我向来对公文类不需要灵感的写作特别不喜欢。我只熟悉我的生活,别人的生活尤其是领导的筹谋远见我哪里能懂得?除此,还要考虑文字风格,领导的讲话稿不能太书卷气,学生的演讲词不能太成人化。我还得盘算究竟多长的篇幅才更合适。要是帮忙写职称论文等材料,我还要时时担心我写的稿子会不会把别人的大事给搞砸了。
早些年,还只是偶尔有人找我帮帮忙,虽然每回也都疲于应对,总算还能承受,毕竟频率不高。近几年,尤其是临近职称评定的那段时日,我是很容易被人提起或惦记的。
我当然理解每一位同事或朋友张口求人帮忙也很不容易,人生在世,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应该互相帮忙的。所以,一开始,我不好意思拒绝任何人,只能是硬着头皮接活儿。
别的忙倒还好帮。要我写稿子,而且还要原创,我脑子里的那点存货早就被搜刮尽了,新稿子又不能重复“别人的故事”,到后来真的就如鳖肚子里抠蛋,其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有时候,短时间内能陆续砸下来好几个任务,无心家务且不说,我会接连几个白天晚上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绝对可以用“濒临崩溃”来形容那种压力山大的精神状态。我家向来对人宽容有雅量的胡先生看着我都心疼不已,几番命令我必须勇敢地拒绝这份苦逼差事。
一言难尽啊。我还记得:有一回傍晚了孩子正发着高烧,我还得必须在当夜为别人赶写出一篇稿子来,因为之前答应好的;有一回我人在旅途,到宾馆住下时已经快到半夜了还要强撑着将一篇稿子收篇再修改好。
再后来,我就下决心不干了,除了极为特殊的情况。
我知道我因此得罪了一些人,好在有的最终能理解我,也有的大约是心存了怨念。我早已经不为这些事纠结了,与我的小命相比,得罪个把人算什么?
当然,我在这里倾倒苦水,并不是介意更不可能埋怨有谁谁曾给我增添过小小的负担,当时你能找我,至少说明在某方面你是瞧得起我的。我今天只是想写出这回的感慨,并借此机会对后来被我狠心拒绝过的同事和朋友郑重地说一声抱歉。
有些忙,我尽力。有些忙,还真不是一句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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