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麦米兜兜
1
印象中,奶奶是不吃面食的。
因着这个缘故,我们家里从来没有当着奶奶的面做过面食吃。
就连吃面条,也只能趁着奶奶去姑妈家的时候,偷偷摸摸买了做。
每次奶奶出门,我和哥哥便可以从母亲那里拿上几块钱,去小卖铺里头换成一卷细面和几包零嘴。
为了早点吃到面条,我们几乎是一路跑着回来的。
母亲大概察觉到了我们的心急。等我们出门,她便开始了煮面条的准备工作,这样等我们买了面回来,母亲的水也烧开了。母亲从卷面的纸筒里头抽出一半细丝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水里,接着再抽出剩余的一半整齐地铺排在上头。面条一缕一缕清晰可见,排得又是那样的整齐,就像是在水里撘了一块竹筏子。
我和哥哥踮着脚,手撑着灶台沿,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看。
水越煮越开,热气从锅底冒了出来,面条丝们挡了热气出来的道,被推挤得左右扭动,变得越来越软。母亲用锅铲在水里一操一搅,那些面条就规规矩矩缩成了一团白线。
等到面条熟而不散的时候,母亲便会用筷子捞起来,分发进四个碗里。母亲和父亲吃大碗,我和哥哥吃小碗。母亲早早地在碗底放上了肉沫、酱料、葱花,装上面条后,用开水化开,香味立马就飘出来了。
母亲从不按碗大碗小来分配,这样一来,我和哥哥总是能吃得比他们还要多。
吃完,母亲还不忘嘱咐我们吃面的事情不许对奶奶说。
我们为了下次还有机会吃到面条,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奶奶从来也不会主动问起。
她不问,我们自然也找不到机会告密。
2
奶奶的生活从来都是与面食绝缘的,叫人怀疑是不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还有面条一类的面食可吃。
只是,等我们再大一点的时候,可就不只是知道有面条吃了。
那会,我们那边有一户邻居学了做面食的手艺。很多人便出工钱请他上家里去蒸包子、绞麻花。
我和哥哥得了消息,也想央求母亲把那位邻居请到家里来做面食吃。
母亲当然是不同意的。
她觉得做面食的阵仗太大,即便奶奶出门,也不过两三天就回来了,要是做那么一堆东西放在家里,一下子又吃不完,不是很快露馅了吗?
母亲被我们吵得没有办法。最后,她答应给我们蒸米糕吃。
可我和哥哥哪里会在意她的米糕呢。
我们要的是那份新奇,就连肉沫面条也入不了我们眼了,更何况是米糕。米糕年年都可以做,我们要吃的是蒸包子、炸麻花。这些东西那时候我们可是从来也没有吃过的。
3
上中学以后,我开始读寄宿,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
学校里虽然管着饭食,但母亲怕我吃不好,还是会偷偷塞几块钱零钱给我。
有了零钱,我就能在周末给奶奶带一些吃的回来。
那时候,学校小卖铺已经有了蒸包子和炸麻花售卖,但是母亲嘱咐过我,无论如何不能把这些东西带回家。
我也很听话,真就一次都没有带过。
但有一次,我带了蛋糕回去。我不知道面食可以变换出这么多的花样,还以为蛋糕和米糕都是用大米做的呢。谁曾想......
等我兴高采烈地把蛋糕塞到奶奶怀里,却没有收到想要的惊喜。
奶奶起先愣怔住了,后来仿佛若有思量。不一会儿,她的眼睛竟湿润了,拿着蛋糕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奶奶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里落下来,滚过脸颊,跌落到手里的蛋糕上。
这情景把我给吓坏了。
4
奶奶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劲来。
出乎意料的是,奶奶倒没有责备我为何要带蛋糕回家。
反而,给我说起了家里的一件伤心事。
奶奶早年守寡。有一年家里收成不好。眼见着就要吃不饱肚子了。
有消息说湖北那边情况好,麦子产量高,人能吃饱饭。
村里有几户人家便开始计划去那边乞讨。
奶奶不忍一家子跟着挨饿,也带了我其中一个大点的伯父去了湖北。我这伯父当时已经成年,肩能扛手能提,腿脚功夫也好,奶奶对他很是满意,觉得这样一天下来能够多跑几户人家。
奶奶他们这一趟出门讨回了粮食,果然是解了家里的燃煤之急。
可走了这一趟,伯父的心思却散了。
他在那边遇到了一户好人家。伯父乞讨的那段日子,就把他们家当成了驻点,等粮食攒够了,就让奶奶找人运回家。
那户人家种着十几亩地的麦子,家里一年四季有面食吃,发馒头、蒸包子、烙大饼、摊煎饺......伯父在他们家歇了一段时间的脚,也搭伙吃了一段时间的饭。他的肚皮不饿了,心也留在那里了。
那户人家生了四个闺女,主家正愁招不到上门女婿。他们也相中了我伯父。可是,奶奶哪里肯同意。她可是那种宁过苦日子,也要把一家人攒在一起的人啊。
后来,伯父到底是走了,可奶奶的思念却与日俱增了。
她只要一看到提到面食,就会想起她那闹着要出去吃饱饭的儿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