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玫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自毁双目也不要见他
书上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玫瑰说:如果可以,别回头,别相欠,别相见
我说:玫瑰,你喝多了,哪里会有如果
玫瑰说:阿七,我要结婚了
(一)
我叫阿七,是这家“旧时光”小酒吧的老板,我第一次见到玫瑰就是在这里。
九点,正准备打烊时吧台擦酒杯的小磊压低声音叫了我几声“七哥七哥,”随后朝一边偏头努努嘴,我顺着方向看过去,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后跟直冲天灵盖,墙边最靠里的桌上,身穿蓝白相间的校服的身影让我就像看到一场五月飞雪,我立刻冲过去大喊道“喂,小同学,你不知道未成年人不允许进酒吧吗?虽然这里没有舞池没有娱乐区,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随便进来呀,要是有人来查到,我的心血全毁了,你负得了责吗?”我一口气把这些话咆哮出口后,眼前的身影并没有半点动静,自顾自地拿着笔在写写画画,我凑上前一看,书上的八个大字让我眼前一黑——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一万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我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小朋友,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你来也就算了,还穿着校服来,穿校服来也就算了,竟然还在这里写作业,你让我怎么做生意!”在我又一次狂轰滥炸后,她终于抬头了,齐耳的蘑菇头,精致的五官印在白皙的皮肤上,略带婴儿肥的脸让人好想捏一把,我开始有些后悔刚才自己的粗鲁。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情绪,轻轻“哦”了一声,放下笔,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仰头一口气喝完,空酒瓶放在木头桌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她转过头看我,两行眼泪从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涌出“啪嗒啪嗒”掉在书上晕开了字迹。“你别哭啊,那个,我不是要骂你啊,你妈电话多少,要不要叫她来接你。”说完,眼前的小人儿立刻收起了眼泪,果然现在的小朋友都怕叫家长,正当我在心里为自己的神算点赞时,她起身,快速收拾完书本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伸手推到我眼前,淡淡说了一句“我成年了,”没等我看完她就把手缩了回去,随后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到桌上,余光从我身上略过留下一句“不用找”便背上书包转身而去,快到门口时,她停住脚步,四个冷冰冰的字眼传入耳中,“我没有妈。”
我脑海里不断闪现着卡片上的字:玫瑰,女,汉族,最后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消失在窗外霓虹纷繁的十字街头。
很像,又不像。
(二)
“旧时光不同于其他酒吧,这里没有一群人的狂欢和寂寞,来者都装着无处诉说的心事和即将溢出胸腔的眼泪,或许是生活称心如意的人太少,所以生意一直不错,至于为什么不开到深夜,我知道来这里的大多数人喝完酒流完眼泪第二天依然要早起上班,所以九点准时清场叫他们回家睡觉。”
“这个大酒瓶是干嘛用的呀?”玫瑰又指着墙边一米高的塑料酒瓶问我。
“吧台有信纸和信封,这些都是喝酒人的心事,流泪的人放不下又带不走的旧时光。”
玫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考过后玫瑰经常到酒吧来,在我的几番软磨硬泡下,她终于答应对我那天的蛮横态度既往不咎,我拍拍手袖,俯下身说“谢小主开恩。”
“小七子,还不带本宫四处看看。”
“喳!”
慢慢熟络后玫瑰告诉我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出生三天后妈妈离开了人世,爸爸在她名下留下一大笔钱后,从此杳无音讯,每次看到她笑呵呵的样子,我总是觉得莫名心疼。
玫瑰高三的暑假几乎都和我厮混在一起,酒吧生意好的时候,她帮着招呼客人打扫卫生,收入惨淡那几天我带着她找朋友混吃混喝,在一片打趣声中一本正经解释说是妹妹,她丝毫不受影响,守着前面的一盘肥肠吃得津津有味。
临近九月份的一天,玫瑰开学了,在这个城市最北边的大学城。开车送她的那三个小时是我人生中过得最快的三个小时,一路上玫瑰兴奋极了,乐滋滋地说着她对未来的畅想,我故意把车开得很慢,直到玫瑰看到窗外不断有自行车超过我们后转头对我说“七哥,咱们的车还在开吗?”
玫瑰坚持不要我送她进学校,帮她把行李箱拎下车后,她问我:
“七哥,你会想我吗?”
“玫瑰照顾好自己,不准耍小脾气也不要受委屈,好好学习,不准在外面多喝酒不准夜不归宿……”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你这些话都快说了800遍了。”
“有事随时给哥来电话。”
说完,她朝我扮了个鬼脸就拖着箱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玫瑰,你会想我吗?
傻玫瑰,哥当然会想你。
送走玫瑰后我的生活多了一大片空白,平常跟她在一起一晃而过的一天,现在光一个下午我都感觉度日如年,不,是度秒如年。在我又一次点多了一份外卖后,小磊终于忍不住了。
“七哥,你最近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这手里的杯子你都快擦了一个小时了。”
“小磊,你说玫瑰她现在干嘛呢?”
“七哥,我看你是喜欢玫瑰吧?”
“玫瑰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她不孤僻不叛逆不冷漠,玫瑰她很善良很懂事,玫瑰,她是妹妹。”
嗯,她是妹妹。
我现在最期盼的事除了每天晚上她在微信找我聊天,还有她一个月回来一次的小聚,熬过漫漫五个月终于到了寒假。
大年三十那天我们在玫瑰家包饺子陪爷爷奶奶过年,电视里开始倒计时“三、二、一”我在院子里点燃了一盒99响的烟花,一发接一发飞向夜空开出了绚烂的花朵,可在我眼里那只是背景,玫瑰那晚穿着一件雪白的毛绒外套,在一旁哈气搓手蹦蹦跳跳高兴得像个小孩子。
玫瑰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很美。
“七哥七哥,你许愿没,在今天许愿一定可以成真哦!”
说完她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上大声念道:“我希望爷爷奶奶健康长寿,我希望往后的日子不会受伤。”
“你笨蛋啦,念出来怎么会实现嘛。”
“我大声点念出来,老天爷更能听清楚,才会实现嘛!”玫瑰嘟着嘴望着不停变换颜色的夜空。
玫瑰,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七哥,你的愿望是什么?”她眨巴着大眼睛问我。
“我的愿望啊……就是,玫瑰变成一只猪。”
玫瑰一跺脚,追着我满院子跑。
告别了爷爷奶奶我独自回到酒吧,这是第一次凌晨旧时光亮着灯,也是我第一次在大酒瓶里放进一封信。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永远都快乐!”
小街上的爆竹声此起彼伏,遇见好像一个五彩斑斓的梦,玫瑰18岁,我23岁。
(三)
端午节那天晚上,我和玫瑰爬到她家楼顶上乘凉,玫瑰喝了一口啤酒问我,“七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喜欢一个人啊,就是你希望她快乐,因你而快乐。”
“七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有啊,就……怎么,哪个修了八辈子福分的小男生让我们玫瑰心动啦。”
月光照在玫瑰好看的侧脸,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羞涩,“他叫木头。”
玫瑰是个优秀的姑娘,长得好看性格开朗,很受老师同学的喜爱,生活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但她报以生活的永远是阳光满满的笑容,她应该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她值得拥有一份完美的爱情。
可是玫瑰,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玫瑰,其实我……
“好啦,时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嗯!”我喝完手里的半瓶啤酒,把刚刚哽咽在喉的话全部咽到肚子里。
玫瑰听不到我心里说的话,也看不到我心里住着她。
那晚,我失眠了。
阿七喜欢玫瑰?
玫瑰不知道。
阿七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听玫瑰说别人的时候,阿七心里酸酸的还怪难过的。
就这样,出现在玫瑰的生命里,出现在我和玫瑰“二人世界”里的那个人,他叫木头。
玫瑰说木头是善良的木头。新生入学军训的时候她和木头在一个方队,教官带大家练习踢正步,刚走出去两步木头把踢出去的腿悬在空中就不动了,由于站的第一排,导致后面的同学连续追尾,教官连忙走上前一看,冲着木头大喊“你的鞋是跟地板同性相斥吗?”引得同学们纷纷笑起来,他瞬间涨红了脸,单脚撑地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报告教官,地上有虫子,不能踩。”我们凑上去看,果然一只绿色的毛虫正缓慢向前移动,“看什么看,快把它处理掉,”教官话音刚落,大家满脸厌恶地往后退,只有木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把虫子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旁边的花丛里。
玫瑰说木头是聪明的木头。军训结束后,学院安排了一次英语考试,以后的英语课就按此次成绩高低分为四个班来上,考试那天,木头的座位在玫瑰的左手边。英语一直不是玫瑰的强项,当她还徘徊在ABCD都像正确答案时,余光一瞟就看到木头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隐约还能听到轻轻的小呼噜声。玫瑰想静下心做试卷,可眼睛总忍不住往左边看。俊朗的脸庞,干净的短发,整洁的白衬衫,像夏天的一阵风,玫瑰喜欢夏天。那是玫瑰第一次听到自己如此快的心跳,以至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和他在一个班。所以玫瑰合上笔盖不再纠结这个单词是否曾见过,也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等待结束铃响,脑袋轻轻枕在手臂上,脸朝左,心跳也朝左。
分班成绩出来的时候让玫瑰大跌眼镜,同样是在开考二十分钟后趴在桌上睡觉,木头在A1班,可是玫瑰在B2班,好在因为入学是同班,除了英语课,大部分课还是在一起上,让玫瑰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木头上课永远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位置,但是即使是最后一排,无论玫瑰用尽全身细胞也听不懂的高数课还是上课五分钟就梦回大唐爱的毛概课,木头是唯一一个能与老师对答如流的人,玫瑰对他的崇拜,可以用吨来衡量。
玫瑰说木头是耿直的木头,玫瑰说木头是勇敢的木头,玫瑰说木头是温暖的木头,玫瑰说……
玫瑰多次提及的语句中,我脑海里渐渐勾勒出木头的轮廓,总之,他是玫瑰喜欢的样子。
大一快放暑假的时候,玫瑰在电话里跟我说假期不回来要跟同学一起去乡村支教,许多担心与想念说出口,就变成了“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肯定是木头去了。
巴掌大的学校一眼望到头,土砖堆砌的两层教学楼墙壁上还有几道明晃晃的裂缝,一阵大风带起漫天灰尘,木质的旗杆上鲜艳的红旗烈烈作响,旗杆下传来一阵稚嫩的歌声:“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少不了,”我一眼认出站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中间的那个,是玫瑰。
“同学们回家后要把今天学的知识好好复习,明天木头哥哥教你们唱新歌,”从教室里走出一个大男孩径直站到玫瑰的旁边。
“好!”孩子们一阵欢呼“木头哥哥再见,玫瑰姐姐再见。”
在跟玫瑰失去联系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坐不住了,按照她走之前发给我的地址找了过去,一路人烟稀少,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直到全部为零,我硬着头皮往前开,终于找到了这所学校所在的小村庄,玫瑰不知道我来了,而且还不要脸地跟踪了她。
学校背后有一个小山包,夜晚的山顶一抬头就看到大片大片的星星,玫瑰双手抱着膝盖,声音里有一丝掩不住的哀伤,“那些孩子下午唱的歌,是我听过最真挚最感动的一次,我从来没有唱过那首歌,”玫瑰把头靠在膝盖上,肩膀轻轻颤抖着,我强忍着冲上去的念头。
世上最无奈且无助的事,莫过于心疼的人在眼前流泪,可自己却给不了任何安慰。
坐在旁边的木头把手伸到玫瑰肩后,在空中顿了两秒又忽地收回,“玫瑰不哭,我陪着你。”
我悄悄转身下山,落荒而逃,星星亮得扎眼,像是对我的嘲笑。
我忘了我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是第二天清早看到凹陷的车头和满脸是血的我之后,小磊的尖叫声把我拉回现实。
“小磊,哥好累,好想睡觉。”
当我重重栽倒在地的前一秒,脑海里看到开心笑着的玫瑰,手里牵着一个人,他叫木头。
醒来是在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白花花的背景下,小磊含情脉脉地盯着我,“七哥,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激动地眨了几下眼睛,愣是挤出几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我清了清嗓子:“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你可别成传说,你成传说了,我这几个月的工资找谁要去。小磊一脸难过地看着我。
在我对小磊翻白眼翻到眼皮快抽筋的时候,医生进来说我没什么大问题,今天打完点滴就可以走了,小磊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回来后生活一切照旧,打理酒吧,约约老朋友,然后强迫自己不去想念,不去惦记,通过上一次的事情,我明白了两件事:
一是:我喜欢玫瑰。
二是:我不能继续喜欢玫瑰。
(四)
再见到玫瑰以后,原本下定决心的我迅速败下阵来,我做不到在她的世界里全身而退,准确来说应该是舍不得。八月中旬玫瑰回来了,她蹦蹦跳跳进酒吧叫了我一声,跟在她后面拖着两个大行李箱的男生冲我礼貌地点点头,叫了一声七哥好。
我心头一震,许多情绪交织在一起蔓延开。到底还是来了。
“是玫瑰的朋友吧,快坐快坐,玫瑰你也真是,带朋友回来也不跟哥说一声,哥好有个准备呀。”
“他叫木头,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啦!”
木头怯生生地笑着附和“是是是,不用见外”
玫瑰说离开学还有十多天,学校不给提前住,木头家在外省离得太远,所以就擅自做主把他带回来让我给找个住处,我从来没拒绝过玫瑰,包括这次。
“木头要不嫌弃的话上我那儿住吧,就我一个人,加个床没问题。”
木头表情有些为难,可玫瑰高兴地说“谢谢七哥”后,他也笑着说“谢谢七哥。”
后来小磊问我见木头那天怎么那么绅士大方的时候,我苦笑,那我又能怎么样呢。
吃晚饭时,玫瑰不停地讲着支教一路的见闻与收获,讲到激动处还手舞足蹈起来,木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应答两声。
他一再坚持说不麻烦我,他睡沙发,我也就随他,回房间刚躺下就看到玫瑰的微信消息:
“七哥,谢谢你!”
“谢什么,多大点事。”
“木头真的有点木头,不爱说话,不太亲近,七哥,你多担待。”
想了很久我还是把那句话按下了发送:“你是不是很喜欢木头?”
她立即回复“是”,又加了一条“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傻玫瑰,我知道,他喜欢你。
玫瑰你不知道的是,我也喜欢你。
开学的前一天我带玫瑰和木头去了游乐场,玫瑰拉着木头坐旋转木马,我在下面拍照,相机里留下了一张照片:玫瑰双手张开闭着眼睛,脸上甜甜的笑意,后面的木头也张开双手,可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玫瑰。玫瑰想坐过山车,木头望着四个大环道吞了吞口水,他恐高,可是在玫瑰皱着小脸可怜巴巴的央求下,木头答应了。欢畅与恐惧的尖叫声响彻耳畔,过山车缓缓停在终点,木头踉跄着走出来,趴在垃圾桶旁边就开始吐,我赶紧跑过去把水和纸巾递给他,双腿还在打颤的木头抬起头来说的第一句话是“玫瑰没事吧。”一脸苍白却满眼关切。我知道我比不过他。
晚上木头收拾完东西还没睡,我从冰箱里拿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他,冰冷的液体在整个胸腔带起一阵冷风。
“木头,你喜欢玫瑰吧,”他没有否认,“嗯!”
“你知道玫瑰喜欢你的,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瓶身外冒着水珠顺着他的手滴到地上,顿了许久木头说:“七哥,我喜欢玫瑰,可从未想过要拥有她,光是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听她说说话,看她嘴角微微的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敢给她承诺,我怕我给不了她幸福。”
从一个19岁的男生口里说出这番话令我震惊!木头家是农村的,父母年纪大身体也不好,上大学东拼西凑借来的学费需要他去还,所以木头说不能让玫瑰跟着他吃苦,他会一直陪伴玫瑰,等到可以让玫瑰幸福的那个人出现,他就离开,木头喝了一口啤酒满脸失落。
我说不出木头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只知道当年这样的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而且永远得不到原谅。四年前和相恋两年的女友提出分手后,我办了退学回家打工,一个星期后她出现在我搬砖的工地上,拽着我满是灰尘的衣角哭着说她只要跟着我什么苦都不怕。父亲的离世让家里断了经济来源,我抱着砖头没法抱她,可我放下砖头就没法养家,我狠下心对她恶狠狠地说:滚,别来烦我!她楞楞地看着我,随后转身跑了。我怎么也想不到,一辆醉汉驾驶的摩托车,让那个边跑边哭的女孩的生命永远消失在巷子口,离我500米不到的地方。
(五)
佛说:前世的500次回眸换得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玫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宁愿自毁双目也不要见他
书上说: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玫瑰说:如果可以,别回头,别相欠,别相见
我说:玫瑰,你喝多了,哪里会有如果
玫瑰说:阿七,我要结婚了
大学毕业后玫瑰在当地一家公司实习,木头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去处理,可一走就是五年多,没有音讯。这五年玫瑰变了一个样,刚开始天天在酒吧哭闹,闹够了就喝酒,醉了睡,醒了哭,之后开始发呆,不吃不喝在酒吧门口坐一整天,折腾了近两个月,说了不到十句话,最后昏倒在路上,在医院输了两天葡萄糖,我实在忍不下心,告诉玫瑰木头以前聊天时跟我说过的地址,玫瑰猛地坐起身,一把扯掉手上的输液针说“现在就走!”
玫瑰一路看向窗外一声不吭,车子颠簸了八个小时,在村口停下来已经是晚上,我们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快到村尾的时候,一个拄着拐杖的大伯开门说木头家两个月前搬走了,去哪里了他也不知道。从那以后玫瑰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她再也没有提起过木头,仿佛这个人根本没有出现过,她不再叫我七哥,改叫阿七。
玫瑰28岁生日那天,一大早我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立即我就去了医院。浓厚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病房里,病床上消瘦的人是木头,输氧管还插在鼻孔里,他声音弱弱地说“七哥,玫瑰好吗?”
我幻想过无数次见到木头时,我要先狠狠揍他一顿,是他把玫瑰伤害成这样,可眼前的木头又叫我如何下得去手,其实我不是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这六年干嘛去了?”
他没有说话,朝旁边的柜子指了指,我拉开抽屉,厚厚的一摞信封,木头点头示意我看。最下面压着一张对曾经腼腆的那个大男孩生命的判决书,拿在手里格外沉,走出医院后,脑子里嗡嗡作响,天空灰蒙蒙的。
我回到酒吧看见玫瑰的时候,她面前已经堆了五六个空酒瓶,我坐到她对面试探地问道,“玫瑰,你以前生日有没有人给你写过信呀?”
玫瑰白了我一眼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有心思写信。”
说完玫瑰呆了几秒钟,然后一个激灵站起来冲到那个装信封的大瓶子旁边,我心一慌,想阻止还没说出口她就把大酒瓶放倒了,许许多多人的故事堆成一座小山。她喃喃自语着“木头会不会在这里写过信呢?”她一封封地拆开辨认字迹,我在旁边把玫瑰打开的信纸再一封封塞进信封里。看着玫瑰满是期待的眼睛,我心疼不已,“玫瑰,算了吧,”玫瑰没有回答,仍然固执地拆着信,她没有忘记木头,从来都没有。
窗外繁忙的街道在夜色下逐渐安静下来,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字出自木头的手,玫瑰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边,“大学四年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没有闹过任何别扭,他吃饭帮我挑鱼刺,冬天帮我捂手,冒着大雨给我送红糖水,我陪他去支教,去小餐馆里刷盘子,去上那些我完全听不懂的选修课,可是为什么就分开了?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滴大滴的眼泪划过脸颊“不对,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和我在一起。”玫瑰拿起地上的两张信纸紧紧捏在手里攥得指尖发白,一张是“我的愿望是,希望你永远都快乐,”另一张是“玫瑰我喜欢你,但我不能继续喜欢你。”
“玫瑰,其实我……”
“嘘,什么都别说,”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摇摇头。
这么多年了,我陪她疯陪她闹,宠着、惯着,让着,非亲非故,玫瑰不是石头心肠,又怎能不知道。
玫瑰望着我说“阿七,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爱一个人啊,就是希望她幸福,哪怕不是自己带给她的。”这是早上见木头时,他告诉我的话。
“阿七,我要结婚了。”
所有的空气凝固在那一秒,玫瑰面无表情,眼睛里波澜不惊看不见任何情绪,如同十年前第一次见。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玫瑰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十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玫瑰对那些追求者始终不屑,可是没有结果的爱了十年,还是会累啊。我缓缓抬起双臂,最终,还是无法把她拥入怀中。我掏出那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放到玫瑰手上,她打开盖子,银色的小环上一个透明小块在灯光下透出彩色的光,“答应我,婚礼那天一定带着它。”
街上出奇的安静,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的黑夜,重重砸在身上疼的眼泪直流。木头颤巍巍地把戒指交到我手上,微弱的声音近乎乞求“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六)
玫瑰结婚了,婚期在她28岁零一个月的那天。这一个月她忙着试婚纱,做邀请函,订酒店,订花,样样都非要亲自把关,忙得火热朝天,跟生日那天在酒吧歇斯底里的玫瑰判若两人。
婚礼前一天我去了医院,木头瘦得皮包骨头,大大小小的管子插在身上,谁看了都会心疼,“明天玫瑰要结婚了,你真的不想让她知道吗,这是最后机会了。”
他吃力地张口说“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自始至终,都不是我。”
我把一张照片放在他枕边,留下地址后就离开了,照片上是十年前的游乐园,旋转木马上看着玫瑰的木头,满眼温柔。
回到家里,我把木头的信全部拆开,刚劲有力的一笔一划,把被偷走的那六年缓缓道来:
“玫瑰,对不起,我爱你,正是因为爱你,所以我选择离开,我给不了你幸福,又怎能看着你为我受苦。”
“玫瑰,树叉上鸟窝里的小鸟会飞了,我也想飞,可是我没有翅膀,不能飞到你身旁,不能陪你去远方。”
“玫瑰,我就是那个没出息的胆小鬼,你敲门,我让我爸帮我打慌,其实我就在门后面,可是我连出去见你的勇气都没有。”
……
回家后,木头找了份工作,勤勤恳恳三年,业绩优秀很受老板器重,还清了欠下的债,还给家里盖了新房子,但惦念不忘的那个女孩始终出现在梦里,于是他决定要更努力赚钱,他答应过玫瑰,如果28岁他们各自都没成家,他就娶她。“玫瑰,等我赚够了钱,就来找你”成了支撑他后两年半的信念,每天下班后,去给初中的孩子当家教,周末去发传单,当服务员,扮人偶。三个月前,当他觉得自己有能力给玫瑰一个承诺的时候,命运给他的身体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
年轻人不相信死亡,木头也是,可是在治疗两个月病情仍在恶化后,木头放弃了,他用剩下的钱买了钻戒,在玫瑰28岁那天早上,拨通了我的电话。
木头,玫瑰爱你的十年里有六年在等,给她一个答案吧。
木头,哪怕你的生命只剩下几个小时,玫瑰一定会不顾一切跟你走。
木头,只要你明天出现,我一定送你红玫瑰离开,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
天蓝色的邀请函,五层奶油蛋糕,堆成小山的榛子巧克力,地上铺满了粉红玫瑰的花瓣……一切都是19岁时玫瑰在木头面前幻想的模样,玫瑰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木头,也不是我。
《梦中的婚礼》曲子一遍遍循环,我以玫瑰兄长的身份跟她一起走进礼堂,她挽着我的手臂一步一顿走到红毯尽头,我把她的手交到那个为玫瑰送了一年早餐,发了一年早安午安晚安,每天接送上下班的男人手上,他看玫瑰的眼睛同样温柔,可是却不及木头情深。戒指在玫瑰的无名指上微微反射着光,司仪念完一大段话将话筒递到玫瑰面前,“我愿意”听不出半点新娘的喜悦。
随后,穿着婚纱的玫瑰在台上泪流满面,我穿着玫瑰挑的礼服在台下泪流满面,木头穿着病号服在大堂门外泪流满面。
(七)
我叫阿七,是一家“旧时光”小酒吧的老板,十三年前,因为我的懦弱,心爱的姑娘生命定格在20岁。十年前我遇到了一个穿校服来酒吧的女孩,眉目与她竟然有些相似,所以我用心对那个女孩好。六年前,我把自己几乎全部的家底送给了木头的老板,让他给木头加薪。三年前,我找遍所有朋友,让他们但凡有需要用人都去找木头。我做的这一切,玫瑰和木头都不知道,本想在有几分相似的玫瑰身上为自己赎罪,可却动了心。
玫瑰婚礼第二天,病房里的心电图在“滴”声后变成一条直线,木头把那张照片捂在胸口,去了永远没有哀伤的天堂。
一个月后,我卖掉了酒吧,跟玫瑰跟这座城市永远地告别。
一个月零三天后,我提着酒来到墓园,在一块石碑前烂醉如泥,照片上的姑娘20岁,她也叫玫瑰。
我今年77岁了,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种了几十年的花,“去去去,小屁孩,不准碰我的玫瑰。”
三五个小孩朝我吐了吐舌头,“神经病老爷爷,神经病老爷爷,”说完就跑出了院子。
院里的玫瑰开得正艳,红的,粉的,白的,有时候自己拍拍脑袋也想不起来,这几十年,我守着的,到底是哪朵玫瑰。
图片发自同学小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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