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终究败给现实  姑娘玉米

已是万家灯火时

“玉米过得并不好。”眼镜认真地对我说。当时我俩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在人民街撸串，冰镇啤酒刚刚喝完一筐。

我没有说话，心里隐隐有些难受，苦笑了一声，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板娘，再来一筐啤酒，冰的！”我大声喊着，不然她有可能听不到。

开了啤酒，接着喝，还是老样子。

我们和玉米大一就认识了，算起来认识她已经有八年。上一次见她，已是四年前，地点在车站。临别的时候，我抱着她，哭得像一条狗。

“小玉米，我走啦，你好好的，一定要幸福呦！”我双眼噙着泪水。

此去经年，无复相见。她说不出话来，任泪水打湿双颊，使劲地挥手。那时我们都知道了，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小段路。她的余生，和你再无任何关系。我现在想来，其实也和千千万万在车站分别的年轻情侣一样，没什么分别。只不过我们不会再见罢了。

“怎么这么说？”三杯下肚，我看着桌上的猪腰子问道。

“她上个星期给我打电话了，说是有空聚聚。前天我俩见了个面，她自己说的。”眼镜看了看我。

“有时间聚聚挺好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

“来，喝！都在酒里。”我说。杯子碰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响，或是成功的欢乐，或是梦破碎的哀号。

人民街是条老街，街道两边的房子已经破旧不堪。上学的时候，我和眼镜还有玉米就喜欢来这里吃饭。像现在这样，坐在外面，喝着啤酒，晚上也没有白天的酷热。我和眼镜喝酒吃牛逼，讲着俗不可耐的黄色笑话。玉米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自己喜欢的柠檬水，脸上时不时地绽放出微笑，像一朵荷花，是淡淡的，是静如处子。

那时，玉米留着齐肩长发，带着个黑框眼镜，背着一个小的双肩包，那是我第一次得奖学金送给她的。她头发总是散发着一股花香，我第一眼看见她，就深深地被她吸引。爱情这东西，就是那样神奇。

当时她背了个书包，穿个短裤，白色板鞋，皮肤好得不得了。加上眼睛水灵水灵的，很有灵性，俨然一副文艺女青年的模样。手里拿了几页纸，上面是她自己写的几首诗，活泼而清澈。

故事的开始是这样：

“同学，你好哇，很高兴认识你。”我满脸堆笑地说道，可能看上去不是好人。

玉米很吃惊，甚至可以说有点惶惶不安，红着脸回了句“你好”。她那时的样子好美，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是一种欲说还休的娇嫩。这样的好姑娘竟然敢放手去追，只能说我那时太年轻，还抱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还没有听过梦破碎的声音。放到现在，肯定是不敢了，实在没有信心。

故事的结局是车站的一个拥抱，两行热泪，拼命挥动的手和无数个彻夜难眠。

“她向我问你怎么样了？”眼镜小心翼翼地说，接着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烟头扔掉。

“我怎么样跟她也没啥关系了。”我有些恼火，“你没跟说我什么吧，我告诉过你的。”

“没有多说什么。”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接着便是沉默。眼镜连着喝了三杯。

“我说棒子，你俩有必要搞成这样吗？”眼镜终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这些年他夹在中间很不好受。

“眼镜，我真没想怎么样，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人家都他妈的结婚了。”

“没想怎么样，那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找对象？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玉米，一直在赌气，在和自己较劲，还带着一点恨意。”

“那你还想要我怎样？”我有点不耐烦地说。

“棒子，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了，有些话我必须得说，要是有什么不合你的意，你别生我的气，你就是生我的气，我也得说。”

“好好好，你说！你说！”

眼镜说了起来。酒过十巡，我俩都醉了。

“咱们三个大一就认识了，三个人一起进的文学社。你也知道，当时玉米写出来的东西在咱们社都是最好的，干净、干脆，不落俗套，从不拖泥带水。那时候咱们俩都很倾慕玉米的才华，不仅有才华，还很有气质。”

“当然，你也很有才华，这个我也承认。没过多久你就追她。她最后也同意你了。我还得承认，我当时对她也很有好感，要不是你的存在，我很可能也会追她。只不过最后你俩在一起了，我也就断了这个念头。你俩那个时候在一起多好，每天开开心心，一起学习，一起写诗，在咱们校报上发表了得有几十篇诗歌吧。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要是一直写下去，你们最后肯定会有所成就。我直到现在还这样认为。”

“看看你们现在，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我都觉得很对不起以前的好时光。即使两个人最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走到一块，那也不能搞得跟仇人似的吧？随便说几件事，她那时候是不是经常拿着自己煲的汤往咱们宿舍送？是不是还经常给你买衣服？大二那年社团联谊，你吹牛逼吹大了，喝得住进了医院，是不是她整夜整夜的在医院陪着你？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玉米在大学里对你好不好？”眼镜滔滔不绝地说着，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

“很好，特别好，她对我比我对她好。”我坦诚地回答到。

眼镜又喝了两杯，接着说了起来。

“不错，玉米最后是有点对不起你，但是你就没有问题吗？你是怎样对人家的啊。两个人在一块出了问题，肯定不能只是一个人的问题吧。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真的不希望你们最后是这个样子啊。”眼镜说完后，颓废地坐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眼镜，听我说，你别激动，我知道你这些在里面掺和着很为难，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自己也想过不止一次。我知道有很多事情我做的也不好。但也绝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毕业的时候我要她跟我一块去北京，她不想去，觉得离家远，担心她妈妈一个人在家，不放心。我说好，没问题，就去了她那个城市。毕竟我家这边有哥哥姐姐照顾爸爸妈妈，相对来说比她那边情况好一点。你也知道，我当时有很多选择机会。”

“去她那边也是应该的，离我家远一点我也觉得无所谓，我也不想让她整天不放心。可是到那边又怎么样呢？她妈妈又怎么做的呢？她妈妈一直就对我有意见，说我不懂事，有点傲气。当然我承认，这是我的问题，没有得到他妈妈的认可。还老说我靠不住。当然她是长辈，也是为了玉米好，这我也都没计较。”

“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她妈妈依然各种挑刺。什么说我家是农村的，太穷什么的，也太不给面子了吧。你说我可以，但是你不能说我爸妈。再说，农村怎么了，我靠自己的双手诚实劳动，赚钱养家，自然可以心安理得，并不低人一等。说到底她妈妈就是瞧不起人。再说买房的事，当时我说先付个首付，以后慢慢还房贷，两个人奋斗，也没啥问题，房产证上写两个人名字，我和玉米当时都已经说好了，玉米也什么问题。还安慰我说，以后两个人好好奋斗，生活肯定会幸福。这在咱们看来都很正常吧。她妈妈非说要全款，不然就不行。你说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庭，而且我还刚毕业没多久，谁能有多少钱！”

“当然，她妈是对她好。我最受不了的是什么呢，就是玉米屁大点事都听她妈妈的。他妈呢，关键是好多事情都明显不对。我私下里对玉米说，不能再这样了，两个人得有点隐私，以后家里的事情主要是还是咱们自己拿主意。她妈妈呢，也不年轻了，以后让她少操一点心，就等着享清福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本来我也是好意，结果话到她妈嘴里，就说我闲她多管闲事，说是这还没结婚就这样，要是以后结婚了还不得把她赶出门。我心里也清楚，玉米其实比较单纯，要是只有我和她，我俩肯定没有什么问题。我就是有点恼她，一点点主见都没有。”

“ 最气人的是什么吗？我一直都没告诉你，怕你听了再对玉米有不好的印象。分手前一段时间，我爸爸身体有些不好，住院手术了，我妈说挺严重，她那时每天都担惊受怕的，于是我就回家看看。她妈妈在家还一个劲地给她安排相亲！气不气人，这不是当我是傻逼吗？可笑的是，玉米还去了。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受得了！别人就是再低三下四，也不至于连一点脸都不要了吧！”

“在她妈妈的努力之下，我俩就是这样完了。可能你听着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这就是现实生活。普普通通的生活里能有什么大事呢？真的很烦人。人的很多精力就这样耗费在这些屁大点事上面了。”

“加上我那时刚工作，在学校自由惯了，开始也是有点不适应，心情本来就差，家里还这么多散事，最后精疲力尽。所以本来好好的两个人最后就分了。呵，她妈终于成功了。我也实在买不起房，可能这对她妈才是最重要的吧。”

“凭我的良心说，玉米真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更好的人，可惜我也不是那个。我当然希望她能过得幸福。玉米嫁的那个人，听说是家庭条件很不错，我一直以为她过得挺幸福的。”

“这几年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过得只能说是很不好吧。我想着她都结婚了，以后的生活会很不错，我有时候就是再想她，也不能再去打扰了。所以你这些年老是觉得我太无情，太决绝，以为我恨她。刚开始我是有点恼她，不过后来我就只想她的好，希望她幸福，可是已经与我无关了。我能为她做什么呢，最好的可能就是永远不去打扰她的生活。”说完，我猛灌了一杯。

眼镜听了，唉声叹气的。

“我真不知道玉米去相亲的事情。”眼镜有些抱歉地说。

“哎， 都过去了。玉米现在怎么样？”我问道。

“她那天说生活过得一点都不好。老公对她不好，公公婆婆和她妈双方意见都大。之前怀了个孩子，她老公有天喝醉，动手打了她，流产了。”眼镜难过地说。

“妈的，没让我见到那夯货，见到他看我不抽他妈的！”我愤愤地说。

“她给我说最近正在办离婚。明显能看出来，她现在状态很差，很焦虑。她准备在这边找个工作呢。经过这次的事，她妈妈也相通了，不打算再干涉她的生活了。”

“呵，生活喜欢和我们开玩笑。”

“给，这是她的手机号码。”眼镜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条。                                                   

我认得，那是玉米的字。

和眼镜分开以后，已是凌晨两点。我在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七月的晚风吹来，给人以清爽。路灯下不知道是谁家的猫，抬起头警觉地看着我。这些路，我和玉米一起走了千千万万遍。

“喂，我是玉米，您是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是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