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仁大学毕业那年，他爷爷全有正好七十岁，他爹守成四十有五。
守成叔对儿子伯仁说：你爷爷辛苦了一辈子，我没让他过上好日子，现在我身体也不怎么行，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希望你能留在家帮忙照看几年老人。伯仁说：爹说的啥话，儿子照看爹的爹，就跟儿子照看爹一样，天经地义。
伯仁大学毕业，回到老家尽孝。一年后，伯仁得到了叔伯兄弟的伯琴的邀请，要他一同去S省创业，项目大有前途。守成叔说：伯仁不能去啊，他爷爷都这么老了，万一有个闪失，我这辈子就白活了。伯仁咬咬牙，不去了。
三年后，伯仁考中了P市的单位。守成叔说：爷爷今年七十四了，你才二十三，你代父尽孝之日短，自己过生活之日长，你看看吧，不行你实在要去，我们也不耽搁你。伯仁又咬咬牙，不去了。
五年后，全有大爷死了。伯仁帮父亲料理完丧事，对守成叔说：爹，我想去S省找找同学，干点活，大学学的东西这些年都生疏了。守成说：别去了，我最近也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再说，你从小没怎么受苦，到外面不是容易的。伯仁说：爹从前不是常说，不受苦经不了甜的。外面再苦，也应受受。守成叔说：翅膀硬了想飞，人鸟一个理，要去就去吧。
第二天，伯仁正准备走，守成叔却病了。守成婶说：唉，这可咋弄。两个人哭成一团，伯仁咬咬牙，说：爹、娘，儿哪也不去了。
在家的日子，伯仁找了个工。在镇上开了个打印店，心想着能在镇上接近点新风气。为了开这个店，伯仁把喂了两年的四头老母猪和十几头小猪都卖了，他爹和他娘虽然心里不快，却互相安慰说：由着他吧，反正百年后还是他的，咱啥也带不走。
打印店的生意却很惨淡。守成叔的身体越发差劲了，守成婶也天天催伯仁要钱。一月落下的结余常常连房租也抵不上。
有一天，隔壁的伯琴回来了，开了宝马车从伯仁家门前过。正见到守成坐在圈椅里晒太阳。伯琴摇下车窗，问：叔，身体还好吧，咋不见伯仁大哥呢！守成叔说：伯仁在镇上的守成打印店。伯琴笑笑说：他咋混到那个地步了，小时候学习就数他聪明了。守成叔嘿嘿一笑说：小时了了，长大未必了了啊！
正说着，伯仁提着一筐菜就到了家门口。讪讪地笑着说：伯琴回来了！
伯琴回到家，他娘又是倒洗脸水，又是盛饭。他爹又是问他的工作又是问他的生活。
伯仁家里却死一样寂静。伯仁还记得伯琴出去创业这些年，他常听得伯琴他爹守富伯对别人说：看人家守成家的孩子多好，照顾了全有叔又照顾他爹，可我咋就养了个白眼狼呢。
这些年里，人人都夸赞伯仁却笑话伯琴。
伯仁心里气：伯琴十年没回过家，这次一回来，啥都变了。以前觉得辛苦也罢，牺牲也罢，并也不图人家夸赞，只换一点心安理得也就十分值了。现在人家一回来，咋就从白眼狼变成了香饽饽，自己反成了没出息的窝囊废了。
伯仁这天晚上没吃饭，他对守成叔说：胃酸的厉害，咽不下。守成叔说：就你事多，都是享福享的毛病。当年你爷爷带着俺们弟兄几个度荒年，连荆籽榆树皮都吃不到嘴里。
伯仁没说话，他走到村头的断桥上，看夕阳。夕阳那么美，却也是那么凄艳。就像自己的青春，似乎仁至义尽，十分壮丽，却原来也是一场悲哀。
挨到了太阳完全落下，他沉着头往家走。路上遇到守名叔和守恒叔。守名叔正在跟守恒叔在说伯琴。守名叔说：伯琴这娃真有出息，别看人家闷头不吭声，出去竟干成了大事业，真给咱姓王的长了脸。守恒叔说：看人家有钱也不长架势，见了咱还是亲叔一样喊，一出手就是大中华，真是好后生。
伯仁直直地从边上蹭了过去，老远地就听到了背后传了守恒叔的抱怨：谁家的娃，真没礼式！守名叔说：像是守成家的。守恒叔笑着说：这娃咋越来越不懂礼式了！
回到家，守成叔正在和守成婶吵架。只听得守成叔说：这豆秆里还能捡出来豆。守成婶说：都筛过两遍了，没有几颗了。守成叔说：再挑挑吧，想当年我就是在碾场上捡了一碗豆救了一家人的命。守成婶说：又扯这个，现在哪里还能饿死人？守成叔说：要是你有本事，也生个伯琴一样的娃，就是一仓豆子扬在路上我也不要……
伯仁正欲进门，却听到这些，觉得怪没意思的。索性转了头往回走。走了几步，发觉要不要开了摩托车去，想想还是算了。
一路上，月亮很圆，星子很璀璨。可伯仁觉得眼气一片黑，身子重重的，自己只跟着一个愤怒的影子前行。他皱着眉头，想着这个糟糕的一天。
明天就走，离开这里。伯仁暗暗地下定决心。不行，我的专业都过时了，出去能干啥。他又突然犹豫。再难也要出去，死在外面也比死在家里强。他攥紧了拳头捶了捶胸口。
第二天，伯仁看到伯琴带着守富伯和守富娘打打印店飞驰而过。他也拎了铺盖和衣服也义无反顾地朝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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