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

        很早之前就想写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想写又不知从何写起。是自己了解得太少，母亲了解我的太多了，她爱过我胜过于爱她，深感愧疚。

    为此这一年在长沙的日子里，有时间就会如同访问者一样――――详细询问母亲记得起来的经历，从母亲出生到如今不惑之年。早一阵子母亲终于说出了：无论我小时候，少女时代，甚至以后我的全部经历都被你知道了。

    听完母亲五十多年的口述历，我没有以前那种崇拜母亲是个女强人，穆桂英在我们家挂帅的风光，这些全已破灭和消失，她终究不是女强人，她就是一个人而已。

      听了母亲很多的经历，也想动笔记录下来，小说、散文……，酝酿很久，小说真需要太多的时间。写一篇散文，小说留在以后写。写写母亲的经历，为以后写小说留作提纲。

    写这篇散文，也是为母亲今天五十一岁的生日道贺。希望她今天，往以后的日子，活在少女的时代里。

                              二

      那是五十年代，当地本村一位大户人家十八岁的大家闺秀与普普通通农民家的一位二十八岁的先进分子产生了爱情，相差整整十岁，反对声一片。结果，他们还是不顾一切的结婚生子，结婚那天大家闺秀的父母都没有去庆祝，当地本村的大户人家到普普通通农民家，相差只有五十米的距离，从他们在一起，这段距离却是一辈子――――女方的父母，从未踏进过女儿夫家的门坎。

      这是现在已故外婆和健在八十多岁外公的故事。当时大龄剩男的外公，把他大龄结婚的基因传给了母亲，和母亲年龄差不多的表姊妹们成家了，母亲还在相亲，如果不是相亲那就是恋爱，如果不是恋爱，就是分手。或者是相亲了，就恋爱，恋爱了就订亲，订亲了就退聘礼。总之，哪几门亲事，都以不愉快的分手收场，提出分手的都是母亲。一次次的分手后，母亲不再相信爱情，也不在相信能够遇到对的人。

      外婆外公以及长辈安排的相亲，母亲已经厌烦――――以尽快结婚相处的日子，如同家畜的交配过程。痴迷琼瑶小说的母亲在其中找到了寄托，期待向往那冥冥之中的缘分，那缘分如同昙花的过程，昙花未开的懵懂，昙花一现的美好，昙花凋落的凄美，终究还是那瞬间的美好留下一生的记忆，懵懂、凄美确实青涩、酸苦，百般的滋味，用瞬间美好激起一段段的时间。

      多了份自由，心开始挣脱了那一把把枷锁。在市郊办沙场的表舅，某一次要母亲去帮忙。在沙子厂，看到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当时流行的张国荣发型，打着赤膊，脖子上系着擦汗的毛巾，穿着一条尼农裤，两手拿着铁铲娴熟的往卡车上装沙。男子。就在母亲一直注视男子的时候，男子在擦汗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母亲。那一刻他们对视了几秒。

      那几秒，注定是一辈子，一生。从那以后，母亲不在表舅的沙子厂帮忙了，母亲留在沙子厂工作，有时间男子就会骑着凤凰牌二八自行车带着母亲去望城县的钉子湾的亮哥家、霞凝的秋弟家、浏阳统化哥哥家……，这是母亲和父亲那一段美好的时光。

    当母亲找家里要户口簿，去和父亲领结婚证的时候，外婆、外公、长辈们都反对，嫌弃父亲家里穷――――当时父亲家里只有两间土砖房，是当时三百多户的队里最穷的两户人家之一。母亲一直强硬着和父亲领结婚证，没有举办婚礼，没有结婚照，也没有娘家人的祝福，母亲一个人带着衣物就到了父亲家，成为了人妻。

                            二

      年轻真好！母亲在相亲之前，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的外婆和农民的外公组成一个家，外婆娘家的反对担心的是不门当户对。由此，外婆为了争一口气，白天在小学当老师，晚上忙着刺绣的针线活儿，外公白天忙着农活，晚上到铁路上“偷油”，家境好起来。外婆怀孕后，就不再当老师了，除了操持家，全心全意培养子女。

      所以母亲延续着外婆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母亲很早就开始上学，由于大学没考上。母亲学习绣花，半年之后母亲的湘绣作品《芙蓉花》被评为湘绣厂六个等级里的二等，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找母亲学习湘绣。同时母亲有了积蓄，为家里添置村里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每次村里来照相的，五元一张胶底相片，母亲基本上每次都照。每次照相，都是不一样的衣服。

      虽然当时母亲由于很胖被戏称为姣地主，可是当时母亲经常买好看的衣服，赶时髦，追剧。在八十年代，外公家有了村里的第一栋楼房，排行老三的母亲和外公、外婆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出力出钱，排行老大的舅舅小儿麻痹症，排行老二的大姨十九岁出嫁。

      每每看到母亲和闺密们提前娘家的往事，母亲洋洋得意的样子。母亲除了会湘绣，还会游泳，号称“浪里白条”。生活在捞刀河边长大的母亲，从小就被水滋润着，自然也不怕水，对水是与生俱来的喜欢。少年时候，河里的菱角，河对面玉米地的玉米、花生、莲蓬，母亲特别喜欢吃，当时没有桥，虽然有渡船，但不过去偷来的总不好。母亲总是集结这那一帮人，游泳去河对面。噗通一下，头砸进水里，呼隆一下，头出来，母亲已到河中心，后面的那一帮人还在慢慢狗刨，母亲那时候的收获自然是满满的。游泳除了干这些，母亲经常带着弟弟妹妹，游泳过河去捡煤球。

      分田到户那年起，母亲忙起农活也是一把好手，家里分的七八亩田，外公、母亲、大姨父是主力，外婆张罗着家里的饭菜以及到田间送茶水，弟弟妹妹只是帮帮忙。

      再将时间往后退，那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的一年母亲出生，日子自然很吃紧，母亲能够生存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是一种幸运，地主成分的外婆娘家遭罪，外公也受到牵连。

    那些已经过去，绣花、游泳、干农活，是母亲生命里的芳华。

                            三

    从此以后，母亲和父亲，就是一个家了，再到后来添加了我。一贫如洗的家，最值钱的就是家里最值钱的不锈钢盆子，父亲没日没夜的在沙子厂装那三块钱一车的沙，晚上和母亲在菜地忙碌，晚上五六点推着三轮车将菜卖给菜贩子。

        白天母亲干什么呢？昨天夜晚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母亲曾经工作过的丽臣洗衣粉厂，看着一栋栋即将拆迁的厂房，周围还有倒闭的锅炉厂、热水瓶厂，喘气的菲菲毛巾厂也将被拆迁。

      突然看到一个疲惫身影从丽臣洗衣粉厂踩着自行车出来，大热天的穿着长衣长裤。在丽臣洗衣粉厂门口，过安检，门卫搜身，摸腿部、手部、腰部，始终不敢摸胸部。那个部位肯定藏着什么？母亲那个年代在厂里负责过称。没日没夜的加班，分不清白天黑夜。每次回到家，母亲的腿部、腰部……几乎各个部位用胶带绑好的洗衣粉，隔那么一段时间母亲将洗衣粉买给村里的人。这样做，实在没办法，为了明天更好一点。

    一个月里难得的休息没闲着，母亲自行车后一个泡沫箱，泡沫箱里放着香干，母亲踩着自行车一个村一个村的叫卖，为了挣点钱，耗尽自己。两间土砖房变成了平顶的水泥房，水泥房变成两层楼……家里脱贫了。

      如今爱玩、爱打扮的母亲回到了她的少女时代。五十一年后，她又回到少女时代，所说青春是一个阶段，不然，年老后，也会是，年少时的过河换成了如今世界，年少时的时髦装换成了如今的旗袍，那味道依旧没变。

      母亲的儿子，记录她那一辈人的历史，记录意味着留存，不忘却，不辞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