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温暖,檀香冉冉,麒玄殿里一片冰寒。
陌祁轩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盘棋局,晋王陪侍在一旁。很烂的一盘棋,却一直胜负难分,显然下棋的两个人都不在状态。
坦然的落下一子,陌祁轩眼眸冰冷,声音深邃,面色更是更不透情绪,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的太绝了?“
“臣弟不敢。“不动声色,晋王低眉顺目。
“不敢…….”陌祁轩很是诡谲的掂量着晋王的回答,转而嘴角勾起一抹邪厉的嘲意:“朕灭她满门,诛连莫家三族,她骂朕滥杀无辜,不配为皇,确实该骂。”
他本无意下次狠手,可是在得知风瑾月就是凤岭少主后,他就瞬间昏了头了。
富可敌国,水上天下的凤岭阁是风瑾月的产业,势力是何等的不可小觑!一旁东陵虎视眈眈,南国隔岸观火,若是陌南瑾突然反击,他哪来的足够筹码抵抗三股势力?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对练家下手,洞泾十万大军是他最有力的抗击保障,可是…….练阙竟敢给他一张假兵符!
他竟敢!!
真的兵符又究竟在哪里?
只有从练曦的身上下手,可是他…….无法开口拷问。
“对了……”执着一枚白子落下,晋王状似恍然大悟般,从腰间取出一枚冰蓝色的珠子沿着棋盘面递了过去,波澜不惊的解释:
“这颗琉璃珠是小郡主在北临城寻的,让我转交给皇兄,听她说是皇兄想要的。”
琉璃珠!
陌祁轩眸子一沉,脑袋里像是有什么瞬间炸开一般。
的确有这么回事,不过也只是他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话。那女子屡屡得意飞扬,他便一时起了玩心,琉璃珠有多难得他不是不知,所以故意说要琉璃珠有急用。
一来挫挫女子的势气,二来……也想看看女子有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会不会也为了他而费些心思?
如今寻来了,却像是对他莫大的讽刺和羞辱…….
“她在北临城的船只上大闹,那样子可是前所未有的胡闹,练阙若是见了,只怕她定然躲不过一顿家法。“晋王薄唇轻启,像是没有注意到陌祁轩的神色般,眼睛清澈似乎脑海里已经浮起了女子当时的胡闹情景,带着几分单纯的怀念自顾的说话。
“够了。“
陌祁轩蓦地恼怒,厉声呵斥,琉璃珠紧紧握在手里,脸色阴沉的恐怖。
晋王识相知趣的闭口,静静看着他。
刺痛陌祁轩就是他想要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憎怨和恼恨只会让他给自己已经意识到却不肯承认的内疚一个舒缓的借口,而来自练曦的温暖却是他此刻却致命的……
两人都不说话了,原本沉寂的大殿变得压抑。
适时,紧闭的殿门由外向内推开,北漠练曦走了进来,一枚带血的箭矢丢在棋盘上,乱了棋子。
两男子眸色一滞,双双起身。
练曦眸色冷滞,抬起带着血迹却空无一物的右腕示意,冷冷的看着脸色仿若吞了苍蝇一般难看的陌祁轩,道:
“你可以,放了莫逍遥了。”
肯定句,松下来的手低在腰侧,血便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陌祁轩看着她,握在掌心的琉璃珠咯的发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本是对她满心愧疚的,任谁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都会恨,都会怨,他一早就做好了好好补偿她,用一生的岁月和疼爱去补偿她的准备!
可是他现在…….又做了什么!
一个人到底是如何的痛才会被逼到这种地步,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她本是张扬的不知世间悲愁的女子,她本是傲娇无双,顽劣不羁肆意情绪的女子,她本是他一心想要守护的女子…….
。。。。。。
同年六月。
莫逍遥得格外恩赦,接掌御都司一职,远调疆漠从军,虚升实贬。
离开那一日北漠锦都阳光灿烂,分外妖娆。
那昔日一身锦绣,翩雅公子换上一身戎装,平添了诸多刚毅与英气,只是那眸底沉淀的沧桑却是如何都消磨不去的,脸上也挂了彩,站在城门前与他随行远赴的都是生面孔。
数日光景,与练曦再见,两人眸底都是掩不去的哀伤,只是她却显得更糟糕一些,晨风吹拂着漫天的青丝,再不是以往那般肆无忌惮的张扬,隐隐总透着羸弱与苍白。
“身子还没有好也不知穿些?!”
莫逍遥走过去,故意冷着面呵斥,他昨日才被放出来,两人极有默契的什么都不提,她只问他的伤,他只问她的病………或许是因为物在人亡,再说什么也都没有用了!
练曦安静的凑过去,良久,抱着莫逍遥的腰,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道:
“逍遥哥哥,对不起……..”
“你可真厚脸皮,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逍遥苦涩的勾着唇角,扣着她的脑袋知道她在说什么,眸光戚戚然,声音低哑却沉稳道:
“练曦,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父亲一直说我不务正业,如今正好去锻炼一番。你不是也嫌我不像父亲那般稳重,练将军与我父亲均是杀伐军旅之人,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便替你也把练将军的份一起做了,好不好?”
背负着叛逆之名,调离疆漠从军,其中心酸又岂是他说的这般轻松,莫逍遥的语气却温柔似水,手指做梳,帮她理着漫头凌乱的丝发:
“倒是你,等我回来的时候,可不许还是这副病怏怏的模样了。”
松开手,打马离开时,却不想一辆琉璃华车拦着了前头,雀惜气息急乱的从车帘里探出来头来,对他们招手:“等一下!”
一身雀惜与往常别无二致的装束,却也添了几分憔悴。
三人面面相觑,原本欢快自在的相处,此时也硬生生的多了一分难以言喻却不可忽略的生份。
“莫逍遥,我……..来送送你。“
话,艰涩难开口。对练曦,对莫逍遥雀惜再不敢直面而对,就连表达关切的资格都显得淡薄。
“多谢公主。“
莫逍遥仿若一夕间长成一般,沉稳内敛而薄冷寒戾,态度生份的让雀惜再难开口。
久久之后,雀惜才调整好情绪,缓缓的对着练曦,传达这次来的旨意:“练曦,皇兄说三天后的祭天大典,让你参加。“
她原本也觉得奇怪,为何皇兄突然一口就答应让她出宫,原来也不过是为了这个,想来如今只怕皇兄也没有勇气派内侍来下旨。
练曦面色一沉,却不找痕迹的隐去,扯出一抹清浅的笑安抚莫逍遥闻声瞬间萦生的警惕,浅笑道:
“逍遥哥哥,你以前总说练曦能做到别人做不到事情,对吧?!“
莫来由的话用这般故作平常的口吻说出,他知道有多难,抬手疼宠的揉着女子的丝发答道:
“对。所以练曦要好好的。“
莫逍遥又交代了几句,凌身一跃策马而去。
练曦侧身站在那里,突然就想起那日在凤岭阁时,莫逍遥也是一个人被先召回来…….他们第一次分开行动,却没想到成了一生分离的开端。
至此,练家和莫家彻底败落。
在北漠的天空下再没有一处纪念它们的地方。
四周柳败花残茎衰,庭院深深一蓬秋草,荒草石阶点点青苔,物是人非事事休,原来…….繁荣与衰败不过一夕之间的事情。
练曦一步步的走进去,触目而及的黄冷,步履虚浮而无力,最后直接呆坐在落满枯草的台阶上,终于肆无忌惮的哭了起来……..
接二连三的打击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哭了一会,就明显感觉到呼吸不畅,她的身子比以前虚弱太多,心脉已是严重受损,与逍遥哥哥再见……不知.她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守在暗处的於辛终于忍不住,眸底的同情与怜悯泛滥。
自前日北漠练曦伤了人离开阁楼后,公子便让她一直暗中跟着,她还因女子对自家公子射的那一剑心有怨怼,可是这两天下来女子的种种事情她看在眼里,终究忍不住心里发酸。
这副羸弱的身骨还能撑多久?
日落东升,祭天大典转眼即到。
寰雀台,碧天白云下畏然壮观。
太子祭天,百官朝拜。
北漠练曦一身淡紫流苏站在下方的空坛中央,纵使每日用上好的人参吊着,脸色依旧不见好转,身子一天胜过一天的削瘦,彷如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只有那双眼睛却一直灼灼逼人。
百官一边朝拜,一边频频打量站在那里的女子,若不是这张脸昔日太过出名,几乎要以为自己认错了。
北漠练曦?
练家以叛逆之名灭门,这独女却毫发未损,此刻又站在这里是何故?
每个人心头惊颤,却都不敢开口。
歌舞升平,众人入席,陌祁轩在主位落座,练曦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灼灼的眸子盯着上方的陌祁轩的一举一动,像是在等着什么。
陌祁轩却一味的忽略女子的目光,或者说他害怕女子炙热的眸子中带着目的而隐忍的冰冷恨意,却又贪恋她一双眼睛只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臣兵部侍郎陈忠严有事启奏!“
久久之后,新任的兵部侍郎血气方刚,终究看不过去,一腔热血不吐不快,恭恭敬敬的对着上方的一国之主行礼。
陌祁轩神色柔和,抬手示意:““爱卿请讲。“”
“启禀陛下,练家和莫家自恃军功凛凛,手握洞泾十万大军意图谋逆,幸得晋王洞察先机,天佑北漠,才免了一场同室操戈的逆谋大祸,如今练府,莫家均已获罪受罚,这罪臣之女何以能站在这里,岂不是污了这获福齐天的运气!“
一腔浩然正气,刚直不阿,百官一面暗暗认同,一面却深知着北漠练曦的特殊之处,均默不作声,静观其变。
果然上座之上陌祁轩眸光骤然深邃,看向站在那里的女子。
练曦面色不温不愠,眼睛直接迎上来,冷冷开口:“你答应我的!”
女子薄唇轻启,意有所指,陌祁轩却是再明了不过。她要他兑现约定,当着百官的面,还练家,莫家清白。
四周皆惊,不明所指,底下揣测四起。
侧席主位上的晋王手握成拳,隐忍不动;陌祁轩眸光阴鸷,这本是他们的交易,兑现了她便是他的,可心里有柄名为“不甘”的刀子在不断戳着他的脊梁。
这双执念的眸子…….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其他的光彩了?
静默被无限的拉长,过分诡异的气氛让下面文武百官的眸子开始肆无忌惮,赤裸裸的盯着女子,可女子却丝毫没有感觉,像是木偶一般站在那里。
还是自盛典开始一直没找到机会跟练曦搭话的雀惜率先忍不住,开口打破沉寂,以往玩闹的眼睛阴沉下去,语气不善:
“练府出事,练曦却能平安无事,陈大人就没有去打听一下其中的原因?“
雀惜公主反问,那兵部侍郎才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是啊!练家满门被灭,莫家坐连三族,何以练家嫡女却毫发无损?疑惑的抬眸看过去,雀惜的眼神更是怒上三分:
“练曦由皇兄当年亲自赐姓’北漠‘与国同号,与帝同齐,陈大人可是不知?谁是罪臣之女,陈大人说话如此不知轻重,可是不把北漠放在眼里,不把皇兄放在眼里!“
雀惜厉声一吼,皇家气势尽显无余,话扯上了国之根本,帝皇之尊,陈忠严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跪了下来认错求饶。
雀惜哪里还理会他,冷着脸,起身走到练曦身边,轻声安抚:
“练曦~~先坐这里。”
说着便要拉着女子坐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静默不语的陌祁轩却蓦地笑了:
“雀惜可是糊涂了,那是公主之位,曦妃如何能坐在那里!”
朗朗笑意在会场荡漾而过,空气骤然静默,几秒后彻底炸开。
曦妃??
众人毫无礼仪的交头接耳,那位礼部侍郎更是脸色铁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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