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想谈恋爱

今晚想谈恋爱

一

下课歇着刷朋友圈，有人晒了几张照片：一束花，两张电影票，一个红包，一张情侣合照，还附上了一句：最爱的花和最爱的你。下面一片点赞和附和。她哼哈哼哈连上了四节课，已经累成狗，又猝不及防的吃了这把狗粮，心里冷哼，这恩爱秀的如此赤裸裸，也只有刚恋爱的小女人才有这份勇气和心劲儿了。多少人恋爱刚开始时，小到熬夜陪聊大到送房送车都想化成狗粮，撒的满世界都是，恨不得连路人甲也喂上一口。

她起身倒水喝，坐下又刷了刷朋友圈，晒娃晒工作晒产品晒鸡汤，无惊也无喜。又点回开头，占据头条的还是那把狗粮。她看看花，确实漂亮，估计不便宜。又看了看电影票，电影没啥兴趣，倒是看了看哪排哪座。又点开两人的合影，女孩确实漂亮，妆画的精致，皮肤无死角，男的倒是一般般，不过美颜总算是加分了。总觉得那个红包照片太碍眼，放在这一堆爱情的狗粮里，就像是百元人民币包装着一元一根的老冰棍。她心里虽觉得俗气，却还是记住了红包的金额，够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刷完朋友圈，又点开自己的微信主页，平时光顾着分享转发，并没有及时看。最近一条是昨天转发的，孩子，愿你遇到一个手持戒尺，眼里有光的老师。昨天是教师节。上一条是一周前转发的，美国兰德公司报告----中国现状分析。再上一条是帮朋友转发的微商广告。再上一条是一个筹款救人信息。再上一条是一个健身减肥视频.......主页翻的就像爬山似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心里越来越觉得堵得慌，明明是自己的主页，却成了公众号似的，完全没有自己啥事儿了，啥时候活成这个德性了，于是手起刀落，找出刚才的那拨狗粮，咔咔把鲜花，电影票和红包截图下来发给某人，红包还特别圈出了那个耀眼的金额。先输入，看看人家。感觉太小家子气，会伤了对方心，删除。又发送，你有多久没送花，没带我看电影了。又感觉怨气太重，过于矫情，撤回。再输入，看看这红包抵得上我大半个月工资了都。又感觉过于世俗，删除。反复几次，反而更觉憋屈赌气，索性输入：今晚我想谈恋爱。

二

倒是回复的很快，和谁？

发了个白眼过去。又附上，你看我们过得都忘了能和谁谈恋爱了，还加了个委屈的表情。对方没有回复，猜不透和谁这两个字的语气，又追一句，你说我能和谁谈恋爱。发完又觉得好像真的心里有鬼，这句反问就能遮掩似的，莫名烦躁。

对方发了个龇牙的表情。一分钟后又问道，那你说怎么谈吧。

她心里火蹭的上来，你看你，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干嘛我说，以前可是你先找我谈的。

对方回复，那好吧，今晚谈恋爱。她心里火还在烧，却也开始充满期待。

围城里说老人谈恋爱就像老房子着了火。她虽然生理上还不算老人，可是一想到晚上要谈恋爱，还是像得了今晚要被翻牌子的妃子似的。不对，在恋爱这件事上，她在对方那里得到的恩宠待遇一开始是皇后，接着是贵妃，再后来是妃嫔，慢慢的成了贵人，现在简直就是答应了。一想到这儿她心里又心酸一下，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索取，皇后和贵妃就不指望了，好歹找回常在的感觉。

课上午已经全上完了，今天又是周五，所以也无心工作了。计划着晚上该怎么谈恋爱。下班来接她是肯定要的，然后去吃个饭也是必须的，吃完饭大概也得八点了。接着干嘛呢，回家太早，看电影太晚，逛街太累.......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微信收到一条消息，在干嘛呢。她心咯噔一下，像小时候玩的那种牵牛花，花还没开时，摘下花骨朵，对着一吹，花瓣噗就开了。她快速回复没干嘛。然后又输入你呢。好像不问，对话就会结束似的。信息发来刚忙完。她体贴的问累了吧，还加了个咖啡的表情。全然忘了上午自己也累跟狗似的。信息回复还好。坐着喝点儿水，顺便想点儿事情。她输入想啥呢。又觉得问题太细太俗，自己也没有立场和资格问人家想啥呢。于是就发送那你忙。

信息发来问那你下面干嘛呢。她回复不干嘛啊，就看看书，等着下班吧。又觉得那个啊字语气不对，带有撒娇的意思，就删除了。信息回复，好，那你好好看书。她回复嗯。感觉自己就跟冬天太阳下的猫似的，就差被人一摸，瞄的叫出声了。

三

其实没有看书。只是玩玩手机，看看剧。对方微信没有消息，QQ也没有消息。心里不悦，这人真是的，那么久一条信息也不发（其实才两个小时，平时工作时间一天也不发两条信息）。她找到头像，点开对话框，发了一句你在干嘛呢。

以前刚恋爱的时候，每天要问无数遍在干嘛呢。潜台词就是我想你了。心都跟着这几个字紧绷的。对方也都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秒回。然后免不了你来我往的腻歪一阵。不知啥时候在干嘛呢，好像成了质问的语气，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秒回了,完全是一副穿久了的内裤的松弛状态。可是今天不一样，今晚可是要恋爱的。她看对方没回复，就试着像以前一样输入我想你了。可是觉得自己就像是跳惯了秧歌的东北大妈被拉着去跳慢三似的别扭生疏，删了没发。眼睛瞄到对话列表的第二个头像，点开，把之前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倒像是大学时窝在被窝里看言情小说，心里发虚，却又涨的满满的。

四

一直到五点对方才回信息，刚才一直在忙。我现在去接你下班，大概半小时到。她收拾好东西，起身去上厕所，洗完手抬头看镜子，面色苍白，嘴唇干涩，头发也乱了，更可恶的是白色衬衫上还沾了一小块中午吃饭的油渍，活生生一副油腻的中年妇女即视感。赶紧回办公室拿出之前放办公桌里却一直被冷落的化妆包，一阵擦擦补补，理了理头发，回到洗手间，又被吓了一跳。口红太重了，嘴唇像贴了两片小号的用过的姨妈巾似的，粉扑的太厚了，像秋天上了霜的冬瓜似的，眉毛画的跟课堂上学生用记号笔画出关键词似的......心里一阵沮丧烦躁，低着头溜回办公室又是一阵擦，擦完还是觉得太过苍白，单调......

五点半对方打来电话说到校门口了。她走出校门，想着该坐副驾驶还是后排。刚恋爱的时候他们都是互相坐着副驾驶的，听着歌，聊着天。偶尔等红灯或者道路顺畅还会腾出一只手伸过来握着对方的手，情到浓时，常会做些老司机才干的事。

不知啥时起，她更喜欢坐后排了，地方大，躺着都行，也没那么多话说了。对方开车，她玩手机，或者交换，倒也是相安无事，乐得自在。但是今晚想着要找找恋爱的感觉的，她还是坐进了副驾驶。一上车，对方就说今晚去吃烧烤啊。她还没从刚才化妆卸妆的沮丧里完全平息，又想到刚恋爱时，坐进车里，对方都先问今天累不累，然后挪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的，便不耐烦的说，你就没别的话说了啊，就知道吃。说话的时候倒也没看对方，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嫌弃，烧烤还没吃，那股油腻倒是先占上了似的，想恋爱的那股劲儿一下子消失了大半，好像一个人看了部情色片，心里痒，身体却干着。对方也好像懒得回话，发动车子走了。     

微信又收到消息，下班回家了吧。路上注意安全。刚才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低着头回复，嗯。你呢。信息发来也准备下班，今晚约了朋友去吃烧烤喝酒。她回复，挺好，周五了，好好放松下。完全忘了刚才从身边那个人身上闻到的油烟味儿了。信息发来，好。你也吃点儿好的。她回复嗯。下一条信息就一个字，乖。她觉得心像熟透了的石榴，一下子裂开了，又像是被人在里面放了一个刚充好电的暖宝宝似的，烫的她心热热的，难受。

她没再回信息。感觉车里有点儿热，手机装进口袋里，摇下一些车窗，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拿出手机，点开刚才的聊天头像，删除了白天和刚才的聊天记录。

五

两人和往常一样都没说话。她和往常一样看看窗外，玩玩手机，对方也和往常一样专心的顺着回家的路开车。车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她心想这些车里的人有的是赶回家陪妻儿老小吃晚饭，有的是赶着去约会，肯定也有的赶着去约炮的，这些人真是的，上了一天班，怎么还那么能折腾的。想到这忽然生出一种厌恶感，好像是在野外散步，走着走着看到了一个用过的避孕套似的，一面觉得脏的恶心，一面又脑补着当时的画面。

好在电台里播到了陈慧娴的那首千千阙歌。这首是她的最爱，刚认识时就总是缠着对方唱，常常语音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腻歪的折腾到深夜也舍不得挂。当时还把那句读你千遍，也不厌倦，改成了听你千遍，也不厌倦发到了朋友圈里，恨不得备注下那个你，就是对方。

音乐在她心里又开始作祟了，想谈恋爱的那股劲儿又开始来了，心也跟着软起来，转过头去看对方，头发该剪了，记得前晚和昨晚都没洗头，脸好油腻，黑眼圈好重......算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又试着像以前一样把手搭在对方腿上，对方没有回应，她心中也毫无波澜，过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拿出手机。

第一条信息，开喝了。第二条信息是一张路边烧烤摊的照片。看着倒是有点儿眼熟。第三条信息，你到家了吗？第四条信息，喝多了。第五条信息，想你了。她盯着照片看了又看，心里竟然也想喝啤酒吃烧烤了，真是洒脱快意。又盯着那条喝多了看了几遍，心里想喝多就喝多好了，干嘛告诉她，跟个孩子似的。又来回看了好几遍前四条信息，就是没看最后一条，好像孩子吃糖似的，吃一块，少一块，舍不得吃下一块。那三个字想你了，对她来说比糖甜多了，甜到发腻，快从嘴里心里漾出来了似的。

                          六

两个人最后也去吃烧烤了，一来烧烤店就在家附近。二来八月末，暑气渐消，初秋的晚上风吹着很舒服，外面坐坐也不错。三来两个人确实很久没吃烧烤喝啤酒了。四来......两个人占了个桌子，选了些喜欢吃的金针菇鱿鱼素鸡啥的烤着，又要了四瓶啤酒，一份毛豆，一份花生。

烧烤摊生意很好，桌子已经坐满了客人，三个四个五个的一桌，边喝边说笑着。这里是镇中心，算闹市区了。左手边是理发店，跟中国所有的理发店一样，放着一些快节奏的街头歌曲。理发店过去是一家连锁奶茶店，以前她常拖着对方来买，最爱的一款烧仙草奶茶。再过去就是一个大超市，周五晚上逛超市的人很多，来来往往不断。超市边上常年围着那几个小摊贩，卖饼，卖凉皮，卖煎豆腐之类的，不过今晚那个卖烤面筋的没来，不然也会去买几串吃吃。右手边是一家万州烤鱼饭店，生意也是一直很好。不过她不爱吃鱼，所以两个人也没去过。烤鱼饭店过去是一家本帮蒸菜饭店，本地菜偏甜，两个人都是北方来的，无辣不欢，所以也没进去过。再过去还是一些羊肉店重庆小面店麻辣烫店之类的。

两个人在这个地方已经生活快六年了，所以对这一代早就熟透了，她还开玩笑说人家夫妻有七年之痒，我们对这地儿也快有七年之痒了。既然没兴趣看周围，索性专心吃烧烤，喝啤酒，低头刷刷朋友圈，看看关注的几个公众号。对方好像确实饿了，也是没说话，一串接一串的吃着烧烤。两个人就像是被围进了一个真空气球里的清教徒似的，嘴巴一张一合，就是用来吃饭，喧嚣嘈杂就在身边，却不能动声色 。

她刷着朋友圈，看着公众号，每隔一两分钟就又点回微信聊天页。感觉好像总有信息要发来，点回去却什么也没有。其实她手机一直是设置成震动的，真有信息发来她会一下子就知道。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点开那个头像，对话框里啥也没有。她发送还喝呢。没回复。过一会儿又输入，少喝点儿。还是没回复。她一瓶啤酒已经喝完，又吃了些烧烤，感觉肚子涨，不舒服。就问吃好了吧。对方面前还有一串素鸡，一串鱿鱼，手里拿着金针菇，问她还吃不吃。她看着对方满嘴油，牙齿上还占了些辣椒粉之类的，说了句你快把这些都吃完拉倒。说完便转身看向超市那边。

超市左手边是进口，右手边是出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她忽然想到了刘姥姥进大观园。进口处的刘姥姥，一路新奇兴奋。出口处的刘姥姥，拎着贾府得来的大包小包东西，欢欢喜喜回家去。这些人群还像家乡开的那个肉禽厂里的鸡鸭。被大车运来，提出笼子，陆陆续续有条不紊的挂上流水线，经过一些列程序，又有条不紊的送出来......想到这儿她觉得好笑，心里舒坦了些，想起了中午说的今晚要谈恋爱的事情。

对方终于吃完了，结账准备走人。正好有一桌客人也吃完了，一个人喊老板结账。她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下，却看到了照片里的那个人。那人在他们右手边隔着三张桌子，站在那里转过头来喊老板买单，边上坐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年龄的女人，桌子上跟他们一样，几个啤酒瓶，还有吃完的烧烤签字，毛豆壳，花生壳......

七

回到家洗好收拾好躺床上，对方凑过来说来吧，谈恋爱的时间到了。说吧，你今晚要和谁谈恋爱。她这次听得出对方的语气是在调情，可是却没像中午那会儿反问你说我和谁谈恋爱，也没有顺着对方的心思，像以前一样你来我往，半推半就，而是转过身去，伸手关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