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不快乐的人

作者: 一几得矢 | 来源:发表于2021-03-31 14:04 被阅读0次

    我要跟大家说一件特别恐怖的事。

    我被怪物杀手盯上了。

    我好像要死了。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因为我不算是一个能自我供给快乐的人,难免会在深夜或者某个白日天光里感到寂寞。

    那天晚上十二点半,失眠的我正坐在床边望着朦胧路灯光,喝着热水,感慨人生。

    防护栏突然响起巨大的吱嘎声,一只手吊上了横着的栏杆,随即以手为支撑,一个纤瘦的女人像青蛙一样扒拉上来,整个挡住了我面前本就稀少的光。

    然后我的恶梦就开始了。

    “我是一名杀手。”女人一边清脆的掰断大拇指粗的防护栏钢筋,一边道,“我会杀死不快乐的人。”

    “……”

    “啊——!”我疯狂大叫起来,翻身就往门口跑。

    “站住。”她在背后不咸不淡的随口下达指令。

    真站住我就是傻逼。

    事实证明我确实不是个傻逼,但女人很容易就能把我变成傻逼。

    刚刚还挂在窗外的女人,在我还没有触及门把手的时候,就已经揪住我的领子,轻松把我整个人摔到了床上。

    我疯狂的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即便如此,还是在惊诧中、在朦胧的光亮里,看清了女人那张漂亮的脸,是那种美得很有辨识度、很温柔的长相,顿时消除了我部分恐惧。

    人类总是会被外表所骗,唉。

    “你不快乐。”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

    “我快乐的要死!”我想起她的出场自白,立马道,“真的!”

    “你很快乐吗?”她问。

    我大声回答:“我真的超快乐的!乐天派!豁达!真的!很难有我这么纯粹的快乐天使了!”

    女人看着我,露出一个笑来,白亮的牙齿反着寒光,我兀地打了个冷颤。

    “我是这个城市的审判者。”女人道,“因为我可以轻易的杀死任何人。”

    那您可真牛逼,怎么不去杀个逃犯?

    我敢怒不敢言。

    女人垂眸看着抖得像个鹌鹑一样的我,笑道:“可是我只杀不快乐的人。”

    柿子挑软的捏,还审判者呢,狗屎。

    我双眼发出崇拜的光,安静的看着她。

    “我最近觉得很寂寞,可能是不快乐的人见多了,就像心理医生一样,负担得太多。”

    真够不要脸的。

    “所以我想玩点新鲜的,而你,能看见我。”

    我一惊,试探道:“您不是人?”

    老李说过,鬼是不能干扰人的事的,就像互联网不能直接做物理攻击,否则就是违规,如果女人是鬼的话,那我的危险会小得多,至少她不是完全不受控制的。

    女人猜出我在暗示什么,道:“我是能杀人的怪物,也是审判者,是不以善恶来决断的可怕的强者,除了被杀人的欲望支配,不受任何力量束缚。”

    我突然冷静下来,“有事您说。”

    这么中二的台词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我都替她感到羞耻。

    “我要找一个快乐的人,给那些不快乐的人做辩护,只要他们得救,你就可以不用死。”她缓缓道。

    “我其实不太快乐。”我真诚的说,“我觉得你找我还是太草率了,你觉得呢?”

    她:“我觉得还行。”

    “别这样。”我哀求道。

    “我偏要。”

    谈不拢,就像我对所有好看的人都有的偏见一样,美貌者,不是蠢,就是脾气不好,无一例外。

    女人蠢不蠢我不知道,脾气是真的不好。

    我像个破布口袋般被她拦腰拖着,在城市明亮的雨夜上空穿行,有点想吐。

    她把我放下,还没站稳,我就注意到了破败屋子里蜷缩在角落遍布伤痕的人。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女人的意思。

    “这个不行。”我因为力竭瘫坐在地上,双手在胸前画叉,“物质极度匮乏和生理折磨带来的不快乐,我说死了也没用,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好。”女人说。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这么不讲道理的吗!

    她接着道:“我给你这点选择的权力。”

    ……能不能别大喘气。

    她笑得灿烂,又提着我直接从那屋里的窗户自由落体,在离地十米的位置借着墙壁一蹬,窜得老远,惯性滑走几步,带着我停在一辆白色的轿车面前。

    我正纳闷,女人拉开副驾驶把我推了进去,随后她自己也在后排落座。

    驾驶位上趴睡着一个皱着眉头熟睡的三十几岁的女性。

    女人道:“工作、婚姻、子女、丈夫、婆家、父母,她的人生好像有特别多拖累,这种人怎么快乐?”

    我松了一口气,如果都是这种题,那我还是很安全的。

    我回答道:“我曾经在网上看过这样一道题,问题是‘当你的女朋友问你喜欢自己那一点时,你该怎么回答’,标准答案是这样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女朋友的某个细微的动作,打动了你的心,那一刻你突然知道,就是这个人了’,举个例子,‘在前年的情人节那天晚上,我加班导致约会迟到,你非但没有怪我准备的礼物是淘宝爆款,反而关心我饿不饿,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就是你这个人了’。”

    女人没有嫌弃我啰嗦,若有所思的继续听我鬼扯。

    我看了看仍旧在熟睡中的人,口红都没有脱妆,身材保持的也很好,叹了口气道:“人生总是漫长的,不管遇到什么巨大的变故,一个小时依旧是六十分钟,一天依旧是二十四个小时,不可能像电影,一到刺激的高潮部分,十秒演出来有十分钟,而十年时间一个分镜就交代完了。这就注定了人生的特性,快乐和苦闷都是平缓的,是一点点累积的,你单单把她前半辈子的苦恼,甚至都不能说是单纯的苦恼——其中肯定也有幸福的部分拿出来讲,那我还能说今天早上她吃的肥肠粉里的肥肠又软又烂,让她感到十分幸福,所以人家是快乐十足的呢,所以啊,是吧?人家没有不快乐,不要妄动杀心,阿弥陀佛。”

    女人点点头,轻飘飘道:“是吗?”

    随即她出手如闪电,在我后脑勺上用力一拍,我整个撞向驾驶位上的人,如同被吸入什么容器一般。

    吵。

    “王姐,你干这行的时间比我长好几年,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也不能故意搞砸公司的业务对不对?”

    “别念了行不行?我不累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妈!你别管那么多好不好,烦死了。”

    “君君啊,你看你工作也没干出个什么,还不如听我们的,趁现在赶紧生个二胎,再过两年你就生不了了。”

    “你看人周顺,怎么就知道补贴自己亲爸妈?”

    我像个连轴转的木偶,被困在一个容器里,听年轻漂亮的上司发脾气,听老公发脾气,听孩子发脾气,听婆婆发脾气,大家好像都在发脾气。

    我不知道我被困住多久,可能只有半小时,但我感觉好像过了十年。

    我好累。

    最后我随着容器把车停在楼下的停车场,趴在方向盘上小憩的动作而从她身体里跌落出来。

    这个逼……

    我暗自在心里骂着身后自称审判者的狗屎。

    后排的女人上半身靠过来,双手扒着副驾驶的座椅,凑近我的脸,笑问道:“现在呢?”

    我礼貌的扯开嘴角,“答案已提交,我不作修改。”

    “好,答得漂亮,给你60分,满分一百。”

    我跟着女人下车,接道:“及格就行,多一分浪费。”

    这次女人没再拖着我四处乱跳,而是缓慢的散着步,优雅的长腿迈开,走在我侧前方位置。

    “请你吃烤脑花。”她说,随即行至一家深夜烧烤小摊坐下,朝老板喊道,“两份烤脑花。”

    我对她没了好感,那张脸的欺骗性和她带给我的麻烦比起来,已经毫无优势,故意梗道:“我减肥。”

    “那你可以不吃。”

    奈何那端上来的烤脑花实在太香了,我最后还是没忍住诱惑,小声说了句“还是明天再减吧”,吃得比她还快。

    “哐当!”

    从我们坐下就没停止忙碌的老板打翻了一份刚烤好的脑花,大概是被烫了,粗糙的手上虎口位置红了一大片,不处理明天铁定会起水泡,但他连给伤口冲凉水的时间都没有,连忙又给等待的人新装了一份脑花。

    女人嘴里叼着筷子,问我:“这个呢?”

    我把垫在脑花底部的藕片都吃干净后才回她,“冲人家这手艺,你就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他的独生子几年前在工地出了意外,赔的几十万全花在老婆看病上了,他老婆每天都哭着埋怨自己在拿儿子的命换自己的命,但病不见好,人不见死,‘换命’一刻也没停,多无聊又无奈的人生,不是吗?”

    我警惕的看着她,用折叠桌上劣质的纸巾囫囵擦了擦嘴,才道:“人活着,都会死。”

    刚从那吵闹的容器里脱离,我实在不想再来一次,在女人威逼的视线里,硬着头皮道:“个体生命本身是非常渺小的,这就导致从本质上……往大了说,我们的人生并不会具有什么意义,个体生命首先的使命就是活着,而拥有希望的活着,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哪怕这种希望不是向往美好,而是渴求从泥沼里挣脱,有个目标总是好的,他老婆的抱怨,是知道他的辛苦,挺好的,有病就医,能医想医有钱医,两个人就算没有真的互相帮助,也是心理上的依靠,再说,人老大叔早上买菜,卖菜的张大婶还总饶他一把葱呢,哪儿差了啊,你看,给社畜小年轻们打包脑花的老板笑得多开心。”

    女人又笑,“是吗?”

    尽管这次有所防备,我还是毫无招架之力,女人朝我屁股上猛地一踹,我直接朝小摊老板飞了过去。

    这次的过程更加痛苦,唯一的独生子因为意外死亡的尸体面目全非,尸身整个扭曲着,那副模样让身边的老伴直接哭昏软到在地。

    丧礼、病房,深夜里老年女性肺部传出的如拉破风箱的喘息和因为痛苦一刻不停的哀叫。

    “我不想医了,家里还剩得有点钱,你自己拿着过。”

    “医生!医生!我痛啊!不想活了……”

    她总这么说,但她是不想死的,没人想死,她害怕,又舍不得拖累这辈子唯一的依靠。

    我被锁在容器里,苦闷、恨意、愧疚还有铺天盖地的悲哀几乎成了实质,差点把我淹死。

    我在烧烤摊呛人的熏烟里滚出来,眼泪糊了一脸。

    “他该不该死?”女人半蹲在我面前,问道。

    我抖着双腿站起来,在摊子边的冰柜里拿了罐冰可乐,一口气喝了大半罐,没理她,“可乐你付钱。”

    “老板,云峦小区的两份烤脑花好没得?”

    女人眼睛一亮,拉着我的胳膊看向来拿外卖的小哥,“这个也不错哦?”

    我挡开女人的手,压下恐惧,故作不耐道:“拉倒吧,你看人小哥等个外卖都拿着手机聊天,脸都要笑烂了,开心着呢。”

    女人偏过头瞧我,玩味道:“可是他让别人不快乐,毕业后就远远离开老家,从来不给身体不好的母亲寄钱,劈腿,把女孩儿肚子搞大了就玩消失,自私的快乐,也配称为快乐吗?。”

    我顿住,好一会儿才试探道:“可你不是只杀不快乐的人么,主持正义应该不在你的业务范围内吧?而且就算杀了他,该不快乐的依旧不快乐,他的母亲会失去唯一的儿子,万一他的女朋友是真的爱他无所谓伤害呢?”

    “不用为我操心,就当我为人民服务吧,都是应该做的。”女人上下打量我,笑着继续说,“其他的你也不用担心,我可以把他的快乐分给别人,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可以得到金钱和不再牵挂的解脱,被抛弃的女孩儿可以放下他找到真正的爱情……”

    我死死望着女人,冷汗沁出,后背黏黏腻腻十分难受。

    我知道我犹豫了,这简直像一个包赚不赔的买卖。

    “但是,”我又喝了一口冰可乐,以往的快乐源泉此刻能给予我的安慰却少得可怜,“但是你只让我为快乐辩护,对吗?你才是列车难题里的列车长,是要开向五个小孩那条道,还是要开向一个小孩那条道,是你的选择,让我一个端茶递水的乘务员来干这活,不合适吧?”

    女人挑眉,“好吧,你说。”

    我看着那外卖小哥,叹了口气,喉咙有些发涩。

    “我要对自私的快乐表示肯定。”我缓缓开口,“快乐本来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无论是快乐的类型还是快乐的感受,都是。这是他自己的快乐方式,而自私,是件宝贵的缺德事,自私是人性最本能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人类甚至都不一定能繁衍至今,对不对?所以,我肯定自私的快乐,这不应该成为他的死因。”

    女人的表情变得冷冰冰的,似乎连那恶意的笑都维持不了,也不再反问,随手一拽,就把我拽进了外卖小哥的身体里。

    我本来以为这次她会让我感受他身边人的痛苦,但没想到我竟然还是进了本人身体以做容器。

    只是这并未让我轻松,容器里升腾的快乐和外面那一张张泛着疲惫和悲伤的脸让我胃部一阵阵痉挛。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为什么有人能从亲密之人的苦痛里获得快乐?

    窒息感让我对容器产生了愤怒和恨意,我在吹着寒风的夜里倒出他身体时,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

    “还是不该死吗?”女人幸灾乐祸道。

    我恼怒道:“他该不该死关我什么事!”

    ……

    从那之后的一个月里,几乎天天如此。

    每到深夜,那个女杀手就带着我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脸上带着讨人厌的笑容,既残忍、又随意得像个老朋友。

    在夜幕来临的此刻,我开始怀疑她真正的目的。

    盘睡在我腿上的狗总温热柔软的身躯让我感到暴躁,我几乎要耗尽全力才能忍住不把它扔出门去。

    我甚至想不起任何一件快乐的事。

    天色变为墨般深蓝,女人如约而至。

    她看着我说:“你不快乐。”

    我不理她。

    “你快乐吗?”她又问。

    我们互相满怀恶意盯着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笑了出来,一如当晚,大声道:“我真的超快乐的!乐天派!豁达!真的!很难有我这么纯粹的快乐天使了!”

    她脸上的表情完全沉了下去。

    我长舒一口气,揉了揉怀里狗总顺滑的毛皮,撩起眼皮瞅她:“其实你真正想杀死的人是我吧?让我绝望、恐惧、憎恨,但是你……你每天都带被资本家虐到死去活来的社畜我玩儿超自然心跳,简直是拉我出火坑的活菩萨,我哪还能不快乐啊,我快乐得要死!”

    “……”女人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她转身要走,却被地板伸出的手给拖住,我和她都有些愣,她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那一双双手拽向深处,消失了。

    老李挑着一副吊梢眼,拍着胸脯从我背后绕出来,心有余悸般自言自语道:“最近不太平,这些执法队的自己先疯了,这叫啥你知道不,这叫屠龙的少年最终成了恶龙,这位之前可是我们鬼界业务最好的执法队小组长,发疯了之后就在人界到处找人下毒手,她业务熟练,一时半会儿大家也找不到漏洞抓她,所以我才悄悄把你介绍给她,整一出钓鱼执法哈哈,你真没让我失望。”

    “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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