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48）

外公遭遇尘土：大片大片的尘土落下来了。尘土闭塞了我的耳朵和眼睛。我看不见堤岸上的柳树。我看不到柳树背后的大片的沼泽。真的，野地已经风尘了。此记正是民国。民国的雪还没有下完。民国的血也还没有偿还够了。真的，外公比喻了自己的写照。外公刺激了自己的神经。没有结束的眼睛，还在睁开，还在望着尘土的埋葬，还在遭遇着尘土的掩埋。外公，把自己的颜色压在了民国的眼睛上。民国也有远方。真的，民国的远方在南方。一直都在南方。起伏不定的地方。压迫了力量背后的地方。外公，操着一口金华的方言，在路过的每一个路口上都是动摇了自己的心境。

外公慢慢地走着。他的心里茫茫的。空落落的。像是掉空了自己的眼睛。外公睁开自己的眼睛，门槛之外，看见了心门往上的门户。一间间的房子相继打开。外公走进去。外婆坐在里面。真的，外公一路过去，而外婆也在里面打着开水。一滴滴的水相继如入酒壶和冰壶。而我的外公，遥远的地方，一路走过来，想我是一个低沉的逾越，一地的相继的到来的孩子。

而我没有看到外公。外公时常光着脑袋。外公的春烟上，扶满了柳枝和桃枝。一幕幕的电影，相继从外公的眼皮上跳过去。而外公，脑袋异常的大。非常大。满树的难道。尘土纷纷。

外公进入了尘土编织的世界。

外公坐在门外面。而在门里面，外婆编织着塑料袋。一只只的袋子，默默地从外婆的手下开始生长开来。而外婆，静默地，寂静地，攻开了门房外面的世界。一壶壶的酒，已经烧开了。而地漏下面的雨水，纷纷的尘土，遭遇了外公的此时的纷繁复杂。一刻之间，外公步入了外婆的房间。外公看不见外婆了。外婆却能看见外公。这两个人啊。这一对夫妻了啊。以为自己可以看到对方吗？外公能够看到外婆吗？外公编织着的肉体，无数的肉体，纷纭的肉体，夺取了寂寞的肉体，防反了饥饿的肉体。而外公始终坐在凳子上。一路之外，外公眺望着房子里面的房子。在房子里面，有牛粪蛋，有干渴的水，有寂寞的灯，有山石，有茫茫的细叶，有琐碎的杂事。当在此刻的寂寞，外公拉扯着口中的残生的皮肤，在一朵花之外的世界里，在弥漫着雾气的杂事里，我的外公，还是煎熬了，还是看到了外婆坐在里面的房子里。

而外婆一路上都是躲避的。

外婆一路都在躲避着对方的眼睛。

外婆看不见自己的丈夫了。而外公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妻子。那是在一座巨大的房子里。在一座茫茫四野围绕着的房子里。风姿绰约。风门开放。一座座的杂事之上的房子，外公步入自己的房子。外公赶着道路。一路上，到处是上车的马匹，马匹上挂满杂粮，以饱满的杂粮，以松懈的杂粮，纷纷的尘土，盖住了外公的眼睛。外公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外公遭遇尘土：尘土之中，掩埋着外公的岁月。外公拉扯着岁月。岁月啊，一座座的房子，一座座的道情的房子。外公住在里面，里面，好大啊，低得蝼蚁一般的剪影，高得雨水一样的巨大的碉堡，高高的地方，收敛了外公的岁月。

而外公走上了十里牌楼村。外公从外婆的身边走过去，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样的诅咒得到了外公的反击？什么样的体态让外公的标识而失去了往昔的岁月？外公走了。外公走啊走。走不到边了。将要没有边际了啊。真的，就是没有边际。当一切都失去边际之后，当外公赤脚了之后，当岁月一一被掩埋了之后，我的外婆，直到此刻，她才出现在外公的眼前。

而外公已经患得患失了。

外公躲不开自己的名字。外公永远也无法摆脱自己的名字。

商老七。商老七。谁的哭泣谁听到？谁的迷茫捆绑了自己的一生？谁的尘土将我埋葬？一路沟渠，一路风云，一路挣扎，哭你的寂寞，哭你的彷徨，一生的时光，于此刻被消耗殆尽了。雨水一直在飞了。而外公躲不开的地方还是来了。那就是粗鲁的酒庄。外婆一步步地进入酒庄。黄色的酒，浊酒一杯，家族外力的酒杯，浑浊的杯盏上从啊谁的寂寥？比如此意的旁观。比如此意的萧瑟。比如此意的秋风到这落叶。比如此刻的鱼尾纹。上了外公的眼睛上。外公睁开了眼睛，看了一遍自己的四周，马匹还站在翻边的地方，牛则牛粪落下啦。一地的鸡毛。一地的狼藉的杯盏。而外公刺激了外婆的雨水，雨水一意地萧条下去了。

外公遭遇尘土：外公见到了内蒙古。外公见到了瓷壶上的外蒙古。

此刻，外公的眼睛在尘土之中翻开，看到茫茫的沙漠，家之外的几千里之外，暮色已经吸允了自己的本心。本心一颗，而无奈的边际，在边际之外的地方，在外公投足的地方，在外公摸到了稻子本部上的良心之后，外公，开始了呼喊。

外公呼喊自己的杂粮，一声声背后的粮仓，已经满了，而在呼喊背后，那彷徨游弋的地方，装满了仓库之中的老鼠，而背后的房子，一眼望出去，到处是尘土纷纷，尘土掩盖了石狮的地方，再看到了房子之外的大街，大街背后的小河，小河背后的拱门，拱门之外，一路方丈之外，那夹杂着的旧粮仓，满了，或是倾斜了，反正，外公摸不到外婆的眼睛，而外婆，早就躲避在外公的背后，指指点点，高处不胜寒了，将外公的烟霞夹杂在了门洞之外，而一箭之外的地方，外公的背后，那花眼的粮仓之外，住着的究竟是谁的霞光？一夜之外的地方，拱门之外的地方，外公犹豫不安了。

此刻，不安的外公，正上下不服地背反着自己的大地。而当大地一意沉入黄土，当尘土纷纷断落在了不安的风景之外，那烟霞满身的地方，外公，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