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曾经，是一只美丽的天鹅。
我相信，并且经常幻想。碧绿的湖面上，倒映着古树繁茂的枝叶。倒影中，一只洁白高傲的天鹅，肆意游荡，时而轻轻舒展两翼，似是在欣赏自己无暇的羽毛。
偶尔看到天空中有鸟雀路过，她不仅不会羞涩的避开，反而煽动翅膀，昂首啼鸣，引入瞩目。
天色暗淡下来后，妈妈就会会张开翅膀，穿过云层，然后回到我身边。
真高兴，她告诉我，在我长大后也会是一只美丽的白天鹅，用自己独特的美，征服世界。
可是，妈妈，我总是令您失望，我可能只是一直无人瞩目的丑小鸭。
你告诉我，作为女人，我们弱小、无知，像是一个执着于爱情依靠的傻瓜。可是啊，即使如此，也不能将一些希望轻易放下。
你承诺过我的，不是吗。为什么？你却食言了。
我很疲惫，却还是不得不先去洗个热水澡。明天，也就是明天，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需要睡个好觉，养足精神，然后走上她一直期望的那个地方，向世界炫耀我漂亮的羽毛。
很好的结果，不是吗？
我舒了口气，结束了一天的训练。走到玄关处，蹬掉羊皮小靴，把包挂在衣架上，取下脖子上的围巾，最后将束好的头发散开。
打开淋浴器，听着哗哗水流声，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正当我这样想时，一个电话，将它证实了。
碎了一地的手机屏，哗哗的流水声，还有，可怜的我。但我依然知道，就算今天发再大的脾气，也不会有人知道、理解，更不会有人来同情。算了，既然如此，那又如何，我还是我。
褪掉紧身裤，解开文胸，看着镜子里那具像是被魔鬼夺取灵魂的肉体，平日里的自信，荡然无存，是的，我在她走后第一次哭了。
热水淋在身上，水汽氤氲。镜子里那个可怜的女人渐渐模糊不清，一想起手机里那些恼人的话，我的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说什么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就情不自禁的喜欢我，呸，喜欢我喜欢到床上去了吧。认为我就是一个特别容易上当受骗的纯情姑娘是吗？伪装成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漂亮的礼服下装着什么，猎人的枪口吧，我像是一只猎物吗？
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我张开双手，掩盖脸颊，知道有了一丝窒息感，才放开。想了很多其他事情，让自己渐渐平静了下来。
数天前，剧团收到一场记不清是什么，宴会的邀请。原本我是不需要去的，长时间的训练、演出已经够累的了，想要好好休整一下，还有一个重要的比赛等着我。
可奈何有队友突然生病，需要我去顶替。他们说那里有很多知名人士，好好结交，哪怕只是在他们眼中流下一个好印象，未来的前途就会一帆风顺。
哦，是嘛。
据说那场比赛的评委也会出场，台后化妆间里，听见别人这么说。怪不得我的这些队友这么兴奋，感情是有目标了啊。
说实话，他长得还行，就是身材有些走样。当然，有人说，男人吗，总有应酬的，也不用太在意。
嗯，我也如此认为，可是，关我什么事。
换上漂亮的舞裙，束好金黄色头发，将足尖鞋绑带轻轻系好。随意的跳上一段小时候她教我舞步，看着镜子里的舞女，我好想将她从里面拉出来。
和你很相像，不是吗？
可我记得小时候，你总是蒙着面纱，一遍又一遍的帮我压腿。我很痛，却也硬撑着，我会流泪，却绝不会当着你的面。
我说我长大后也会像你一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抬着头，等待着你温柔的夸奖，最后换来的却是沉重的一巴掌。
是的，我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心早已在那场大火中随他而去了。
小时候我总觉得，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你将我当着一个工具，每天严格的训练，就是为了得到当年你随意抛弃的荣耀。我觉得你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何如此的单纯，抛下唾手可得的奖杯与荣耀，只为了遵守那可笑的约定，跑去和那个花心的男人一夜缠绵。
他在利用你，利用你的单纯、无知。当你对着竞争对手手握着荣耀与名利，不屑一顾，淡然处之，却为她肩上搭着的那条熟悉臂膀黯然神伤。
当钢琴声渐渐笼罩整个宴会厅，所有人放下了一切动作。周围的环境变暗，灯光打在我的裙摆，散射出晶莹的亮光。
我喜欢被别人瞩目的感觉，像是站在高高的云端，软绵绵的。四肢伸展，足尖轻轻敲击，腰肢随着音乐转动，我像是张开了双翼，光洁而又华丽的白色羽毛，簇在一起，像一只白天鹅肆意飞舞。
旋转、跳跃，白色的裙摆平息不了陶醉音乐时的激动，蓝色的瞳孔循环放映觥筹交错的悲欢。脚心又隐隐作痛，额头冒出密密细汗。
我讨厌你，却成为了你。
既然你选择了芭蕾，便要懂得尊重每一次的表演，伤痛是在所难免的，我感同身受却无力分担。但是，女儿，你要记住，你是在雨夜里盛开的蔷薇，黎明之前的狂风骤雨，不想逃避，也不能逃避。可能，即使历经严寒酷暑，走过春夏秋冬，无人欣赏，也不能忘记，我们盛开的美丽。有些时候获得别人的赞美与认同比不上自我肯定。
别人给予的奖杯握在手中，自己给予的奖杯却是放在心中。
没有人可以依靠，那就依赖自己。
所幸，我的独舞放在宴会开始，而对于后面的群舞，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团长答应我可以不用参与，但不能擅自离开。
我坐在化妆室里，翻看着手机里那几张照片，百无聊赖。照片里的我笑的没心没肺，妈妈依旧戴着面纱，手心里握着我刚刚获得的奖杯，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团长手没地放，一本正经的站军姿。
他喜欢妈妈，我从小就知道。
我闭上眼，极力的回忆，总想要将她当年跳的那段舞蹈重现。或许，欲速则不达吧，心里越是急切，越是失误连连。
身后突然响起的掌声，将我从回忆里拉出。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我背后。
他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对我刚才跳的舞蹈先是赞赏了一番，说他在宴会上，看到我一人的独舞，很欣赏。但是唯有近距离欣赏时，才更能表现一个人的灵魂之美。金黄色的头发，湛蓝色的眼睛，结合了东西方美于一身。最后，又指出其中的几点错误，并希望可以帮助我改正。
他真是个好人。
我笑了笑，向他说了声谢谢，并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他依旧绅士的离开了。
浴室里的洗澡水渐渐变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匆匆擦拭身体后，裹席着睡衣，钻进软和的被子里。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无法入睡。
我小小的手掌被妈妈攥着，很暖和。每逢周末，她都会领着我四处转，买各种各样的漂亮衣服，然后将我精心打扮。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对曾经许下承诺遗忘的一干二净，始乱终弃。
我曾小声的叫嚣，并且偏执的认为，如果不是那个男人骗了妈妈，她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她一定更像是一位受人宠爱的公主。
我的小声埋怨被她听到，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没有流泪伤心，没有抱怨。反而蹲下身来问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忘记了当时是怎样回答她的，却无法忘记她告诉我的。
我拥有一个如此乖巧的女儿，便是此生最值得高兴的事。过往的事情，无论是被感情欺骗了也好，与奖杯名利失之交臂也罢，都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无论是少了那一点，我今生都有可能无法和你做一对母女。我不对更加美好的可能加以期许，面前的你，我的女儿，才更加值得珍惜。
另外一点，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被某一件悲伤的事情所蒙蔽，并且停滞不前。更加不要因此而怀疑所有还未发生的事情。我在感情里受到欺骗，却也只是我的，而非你的。或许，将来的某一天，我的女儿能收获幸福与甜蜜，那将一切归功于你自己。你的优秀，你的魅力，还有，不在任何虚假与谎言里屈从。
尽管我当时年幼，尚处懵懂之际，却对她的话信服不已。
我虽然憧憬着爱情的到来，却也不会在有些男人的甜言蜜意中沉沦。看多了阴谋诡计，狡猾欺诈，看尽了生死离别，愁苦悲欢，却不会再哀叹，因为不值得留恋。
那个有着绅士风度的男人，是明天比赛的评委，可以说像是一双掐在我脖子上的手，任何拒绝的话哪怕吐露半句，曾经所做出的努力便付诸东流。
不知他从哪里弄来我的手机号，简明扼要通知我，邀请我单独吃饭，然后可以指点我哪里犯了错误。
呵呵，就差把酒店的哪个房间告诉我了。
或许，在他看来，我已是他掌心里的玩物，随他摆布了。
不知不觉间，我陷入沉沉的梦中，看着妈妈在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争吵，混乱中，悄然冒起的火苗蹿了起来，房子变成一片火海。本来快要逃到门口的男人，突然折返，抱起被浓烟呛昏的女人，最后妈妈活了下来，脸上却被火灼伤，留下伤痕。而那个男人永远的留在了那场大火里，或许还有妈妈的心。
比赛来临，我坐在化妆室里，心静的出奇，曾经的紧张一丁点也感觉不到。既然已经知道结果，又何必在乎呢？
临出场时，手里被人塞了一张纸条。
到底考虑好了没有。
我拉住塞我纸条的年轻人，拿笔在纸条上迅速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他，请他转交。
当灯光打在我的身上，脚步便不由自主的飞扬，我没有选择妈妈曾跳过的舞蹈，而是选择了自己新创的。毕竟，这是我的人生，就像她说过的。
美丽的像只天鹅，坚强的做一株蔷薇。即使无人欣赏，也有盛开给自己看，哪怕只是为这个世界添一抹色彩。我若绽放，当使路人迷醉，纵使春天落幕，也可以看淡枯萎。我来过，我盛开过，便足矣。
纸条上就一句话:
去你妈的，滚！
你若欣赏，我便向你绽放。
你若贪得，我就亮出尖刺。
如果说故事里的倔强难以抵挡现实的欲望，可既然已经出现的路又怎能被肮脏的理由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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