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展厅中央那只巨大的黑色毛边碗,吸引了所有来艺术馆观展的人们的眼睛。说是碗,是因为它的外形像碗,从大小上看,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盆。人们围着它,拍照,议论,嘴里啧啧称奇。
庄文艺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借故巡视到那里去,想凑近去瞧一眼,可人太多,他从人们的肩膀空隙中瞄一眼,碗内一片蓝幽幽的光芒让他目眩。
快到中午时人才少了一些,他又转到那只巨碗边。碗的外表涂着黑亮亮的漆,黑色翻过碗沿,连带着内里的一小圈毛边也是不规则的黑,黑色向下延伸,逐渐变淡,渐渐淡出一抹蓝,淡蓝,浅蓝,深蓝,墨蓝,视线随着被吸引到深深的海底,那朵开在“深海”中的蓝珊瑚,便直击他的眼球。
庄文艺忍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他忽然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庄文艺在艺术馆做保安。按他的话说,他做的是文保安,不同于那种有功夫的武保安,武保安要防的是劫匪盗贼,文保安则只需负责艺术馆内的观展秩序,并保证馆内的安全及艺术品的完好无损,比如,阻止观展者带入水或饮料,防止他人用手触摸或身体碰撞到艺术品,制止游客用闪光灯拍照,提示游客保持展厅卫生不乱扔果皮纸屑,禁止孩童们在场馆内奔跑嬉闹,诸如此类。他每天穿着警服,拿着警棍,装模作样在展厅背着手走走转转。这是个轻松活,来观展的都是些有素质的人,他在此工作以来还没发生过一次意外呢。他对自己的工作状态和工作业绩非常满意。
在此之前,他在工地上提过灰桶,在餐馆里端过盘子,做过快递员,当过送水工,总之都是一些出力受累的活,每一样他都没有坚持做到超过一个月。他的体力和耐力不支持他做下去,当然,更主要的是他的内心不愿意做这样的工作。因为只有高中学历,他又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后来他在网上的招聘广告中一眼看中了现在这个职业。工资不高,但好歹是个文化单位,与高雅的人和物打交道,很和他的心意。
庄文艺是一个有梦想的人。这是他与其他人的区别。他的梦想是成为大城市里的文化人,找一个有艺术气质高雅端庄的的女朋友,过一种有格调有品味的生活。他觉得爹妈给他取的名字里暗藏天机,就像赋予他一种使命,他生来就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就应该生活在干净、优雅、体面的环境中,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用电脑办公,写作,闲时与朋友们一边喝着茶或咖啡,一边聊着文学音乐艺术。那才叫生活!为了过那样的生活,身处小县城的他只能寄希望于高考,来完成人生的华丽转身。他的目标是武汉大学中文系。可是他连续考了四年,武大却还只是他的梦想。这所梦想中最美的大学,他去看过好多次了,每次去过之后回来,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玩命地学习,可每次考试的分数离武大的录取线却越差越远。第一年他的分数能上个二本中较好的学校,他毅然决然放弃了。第二年勉勉强强可上个二本,他更不愿上了。家人埋怨他,劝他随便上个大学算了,再这么考下去,二本都成问题。但他意志坚定,非武大不上。他鄙视生活中那些没有梦想的人,他们不过是些行尸走肉。他坚持要复读,结果,第四年,他只能上个三本了。
如果不是迫于父母的压力,他还会继续考下去。特别让他心烦的是母亲,她甚至差点儿给他跪下了,哭哭啼啼地在他面前要他死心,要他过正常人的生活。坚持考武大就不是正常人的生活么?他受不了母亲天天哭哭啼啼的唠叨,一气之下,从家里跑出去。他想先打工挣点钱,然后再接着考,他就不信他考不上。
走出家门之后的庄文艺发现,要返回学校好像真是越来越困难了。每天累死累活,回到出租屋就只想躺下来睡觉。好在他找到了艺术馆的工作,终于脱离苦海。第一天穿上崭新的保安服,精神抖擞站在肃穆气派的展厅中时,他一下子感到武大梦又近在咫尺,曾经的梦想又仿佛在不远处向他招手。
庄文艺在巨碗前站了好一会。他实在是被那一片奇幻、神秘的蓝吸引。那片蓝珊瑚似乎是柔软的海藻,悠游地在海底招摇着。他又凑近看了看。碗边贴着卡片,上面有详细介绍。那是用“点螺”手段制成的艺术品,工艺十分复杂,把螺贝制成薄片,并切割成点、丝、片等不同形状,一点一点地镶嵌于黑色的漆底上,在光线下便产生奇幻、绚丽的艺术效果,虚虚实实、出奇制胜。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海底,神秘梦幻般的蓝珊瑚摇曳生姿。他定眼仔细看,又忽地觉得那不是蓝珊瑚,而像是一个深潜在海底的人。是呀,就像一个人,一个女人!在水中飘摇摆动的长发,纤柔的四肢……他越看越像。
这件作品命名为“蓝珊瑚”,作者是蓝三红。
蓝珊瑚。蓝三红。他嘴里念叨着,忽然想到她,一个多年前的小学同学。她就叫蓝三红。
蓝三红家有仨姐妹,她是老三,长得最难看,成绩也烂。记忆中,蓝三红总是梳着一对羊角小辫,嘴唇翘翘的,嘴角那里却窝下去,口水便总是从那里漫出“堤坝”。所以她的嘴角总是烂着,结着痂。他也许正是因为这烂嘴角,同学们都叫她烂珊瑚。他的眼光一碰触到她嘴角结的那块痂,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冲动,想跑上前去按着她的头,揭掉那层痂。因此他总是强忍着不看她的嘴,不然他说不定真动粗了。如果那痂长在自己脸上,他早就动手了。
她是小伙伴们嘲笑孤立的对象,大家都不怎么跟她玩。有一个学期,老师偏偏安排她跟自己同桌。为了跟小伙伴保持一致,他没少欺负她。其实他心里对她是有一点同情的,但也只是在心里而已,他从来不敢表现出来。
不管是喊蓝三红,还是烂珊瑚,用他们当地方言叫她,听起来都像是蓝珊瑚——不过以前倒是从没往这方面想,现在叫起来,一个烂名字忽然就变成了浪漫、美丽的代名词。这真是一件奇异的事情。
难道真的是她?他看着那片炫蓝,觉得不大可能。
那天晚上睡觉之前,他在一闪念间又想到了蓝珊瑚。她现在在干嘛?嘴角的口水干了没?长漂亮了没有?有没有人喜欢她?她现在结婚了没有?这些问题当然无解,小学同学好多年都没见到一个,不知道都失散在哪里了。他带着这无数的问号,进入了梦乡。
2
那会儿庄文艺正站在马路牙子上。他看见一个女人从一辆宝马车中开门出来。先是一双宝蓝色高跟鞋伸出来,然后是一条完美修长的玉腿,带出一身紧俏的湖蓝色旗袍包裹着的一个娇俏身体。他盯着她动人的曲线,高贵的神态,没料到那女人款款走到跟前,娇滴滴向他伸出一双玉手。庄文艺,你还认得我吗?
他吃了一惊,看着伸在面前的那双手不知所措,犹疑着不敢伸出他的手。他瞪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她。
我是蓝三红。她微微一笑。
你,你好!他紧张得有些结结巴巴。他惊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多少年都没有消息的人,怎么会忽然从天而降。
蓝三红微微一笑,老同学,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是啊,好久不见,没想到今天能遇上……你现在变得真漂亮!他握住那双柔若无骨的手,由衷地赞道。
她的手细腻柔滑,他握在手里,感觉很舒服。她任他握了好一会,才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微笑着说,是吗?你意思是,我以前很丑对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莞尔一笑,你真是老实人,我开开玩笑啦,这是我的名片,有空联系我啊!她从腕上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接过来,看到她的名字“蓝三红”上面一行,赫然写着“蓝珊瑚文化艺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看来,她现在春风得意,事业成功,完全是今非昔比啊!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他急了,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怎么说着说着话就没影儿了呢?
他忽然醒了。梦醒得真不是时候。他心中有些懊恼。他瞪着眼睛怔怔地坐着,手伸进口袋里,碰到一张硬纸片,掏出来一看,是一张名片。
一张与梦中一样的名片!
是梦中她给自己的,还是白天在展馆地上当纸屑垃圾捡拾的?
他扔下名片,打开手机百度。屏幕上赫然显示着:蓝珊瑚文化艺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蓝三红。网上有她的传奇故事,详细介绍了一个平凡女孩如何历经艰难曲折,成功逆袭为一名艺术天才与商界奇才的。
而这也正是他自己人生中渴望实现的传奇。
3
蓝珊瑚的展览周期是一个星期。庄文艺每天总是有意无意转到那一碗幽蓝边来,游人还是很多,它似乎总是注目的焦点。庄文艺的眼睛一触摸它,内心就会感觉一种莫名的躁动。
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穿湖蓝色旗袍的女人站在碗边细细凝思。看不到面相,但那旗袍包裹着的娇俏身体就跟那天梦中女人一样!他的心狂乱的跳动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蹩过去,怯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扭过身来,微笑着问,什么事?
那张脸——是梦中看到的那张脸吗?他有些恍惚。那是一张精致得让人赞叹的脸,五官无一处不妥帖。他特意看了看她的唇,看不出过去烂过的痕迹。他脸红了红,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蓝三红?
她看着他,不置可否,却又问道,有事?
他的思绪好些天都在蓝珊瑚身上打转——他已经习惯将蓝三红叫做蓝珊瑚了。她似乎有一种魔力,搅得他坐立不安,神思不定。她又像是一种诱惑,勾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想去猜想,想去了解,甚至于想去亲近。他觉得自己一定要找到她,否则他的内心不会安宁。
打电话?对,那串数字已经十分清晰地记在脑海中了,为什么不给她打个电话?他颤抖着手指按下那串数字。接电话的是一个清婉柔软的声音:您好,这里是蓝珊瑚文化艺术股份有限公司,请问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我……我要找蓝珊瑚。庄文艺慌忙回答。
这里是蓝珊瑚,请问我能帮到你什么?
我找蓝珊瑚。庄文艺淡定地说。
对呀,这里是蓝珊瑚啊,请问您有什么事呢?
我找蓝……
没等他说完,对方已咔嗒一声挂了电话。那咔嗒声让他感觉耳边一震,旋即脸上有一种被人扇了耳光似的热辣辣感觉,他摸着脸,心里难受极了。
不行,他要去找蓝珊瑚!
要找到她只能亲自去她公司找。她会不会不理自己?毕竟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了,何况以前他对她那么凶,她真的会像梦中那样对他亲切友好吗?庄文艺顾不了这许多了。如果一直这样想来想去,他怕自己会发疯。
去见这样一个重要的人,不能太随意。他花掉了一个多月的工资,特意去买了西装,皮鞋。对着镜子,他对那张晦暗无华的脸极不满意。他需要一张神清气爽的脸,让他看起来显得年轻明亮,生气勃勃。
这应该不是一个难事,保持心情舒畅和良好睡眠就可以达到,可一想到要去见她,他心中又亢奋又忧虑,致使他总是难以入睡。他的睡眠严重不足,脸色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那天天气不错,难得没有雾霾的蓝天白云让他心情清爽不少。他请了半天假,按照网上的地址找到蓝珊瑚文化艺术公司。那是一栋宏伟气派的大楼,门口的保安一个个气宇轩昂,从他们身上就可看出公司非同寻常的档次。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不敢走近。
他在大楼前徘徊踯躅好一会,才选择大楼前广场一角的一个僻静处站定。从这里看过去,进出大楼的人一目了然,而又不会被别人发现。他决定就在那里守株待兔。他希望梦境中的情景能重新出现,就算她不想理自己,能见上一面也总是好的。
可他在那里守了一天,也没看见蓝珊瑚进去或出来。
4
再次约见蓝珊瑚,庄文艺是坐在天水茶楼等她。她已经打来电话说马上就到。他悠闲地端着紫砂杯,凝视着那袅袅飘出的香气,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以前何曾来过这样的地方?他一个小保安平时连附庸风雅的机会都没有。他虽然不懂茶,但他知道这里的消费高是出了名的。为什么会约在这里见面,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是她约定的还是自己定的,他都不是很清楚,但他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他借此打量了茶楼的典雅格调和精致陈设,体会了一把高大上的优雅感觉。
一个身着汉服的优雅女子端坐在离他不远处,专注的弹奏着古琴。琴声低婉清幽,一波三叹。是《阳关三叠》。他听了一会,低声道,换支曲吧,今日我是来见故人的,怎么倒弹奏起话别的曲子来?
那女子听他如此一说,颔首微笑道,那换一曲《高山流水》吧。
唔,这个不错。
清茶在手,清音在耳,他只希望时光缓慢流淌,心中又盼望着她快点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蓝珊瑚打来电话,说自己现在有事来不了。过两天再约吧。她说。
他十分沮丧。怏怏不乐地离开天水茶楼时,站在门边的礼仪小姐躬身对他说,对不起先生,请您先埋单……
可他莫遍了所有的口袋,都没找出足够的钱付款。他红着脸,支支吾吾地想解释,可还没等他解释清楚,就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一拳打在他的额头上。
他疼得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额头疼得厉害。用手摸摸头,手上摸到一种粘稠的液体。他跳下床,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一看,天啊,大半边脸糊满了半干不干的暗红色液体,散发出浓浓的血腥气。他用手扒着皮肤仔细查看,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包块,表皮已经破损,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他吓得半死,好端端睡在家里,不知道这伤与血从何而来?
第二天到艺术馆上班,他将帽子压得很低。好在同事们在议论昨夜发生的凶案,没人注意到他头上的伤。昨夜里在他家附近的马路边,几个毛头小子抢劫一个女孩,并将女孩打成重伤。好在有一个路人挺身而出,女孩才捡回一条命。他们现在正谈论这个救人的无名英雄,说他在警察赶来追凶救人时,自行悄悄离去。
咳,英雄啊!真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人!
听说那女孩是艺校的学生,小庄不是要找有艺术气质的女孩吗?正合他口味。
莫不就是小庄吧?他住得近,英雄救美,正好成全一段美事哩。
他们开始拿庄文艺开心,他们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他已经习惯了,谁让他跟他们不同呢。忽然有人注意到他的额头,大惊小怪道,咦,小庄,你额头怎么了?
没什么,昨晚,不小心……他用手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受伤了?你小子该不会就是那无名英雄吧?一个同事笑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就小庄?无名英雄?几个男人鸭子一样嘎嘎笑起来。庄文艺脸一红,跟着讪笑了两声,便绕开去。
他觉得此时自己思维混乱,想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真的是自己当了无名英雄?不,不,怎么会,他哪有那么大胆?莫说他们不信,他自己都不信。可这头上的血和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起夜上厕所碰到墙壁上了?或者是自己有夜游症?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迷糊不清地展馆内闲转。
时间还早,观展的人不多,他看到展厅中央有几个人围着一只巨型大碗,在那里兴奋地拍照,议论,嘴里啧啧称奇。他好奇地看过去,那只巨型大碗的外表涂着黑亮亮的漆,黑色翻过碗沿,连带着内里的一小圈毛边也是不规则的黑,黑色向下延伸,逐渐变淡,渐渐淡出一抹蓝,淡蓝,浅蓝,深蓝,墨蓝,仿佛幻化为深不可测的幽暗海底,一朵蓝珊瑚晶莹剔透,发出幽蓝神秘的光。
他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在心里嘀咕:都是些人来疯,这有什么好紧看的!他背着手,拿着警棍,转身慢慢地转开去。他还要巡视其他地方。
网友评论
有些人自傲却又际遇不好,通常自卑感又极强,遇事只能天花乱坠幻想一通,过程如何如何美妙,或是在梦内只手遮天,结果黄粱一梦什么也没发生。
什么也没发生,只因都是空想,到头来也只好安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
如果说这是一个好故事又不算,实际上它没发生些实质性的交缠,没有内容。我又说它好,因为作者实际上又写出了想要表达的一些想法,至于是不是如我所感悟到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喜欢。
有想法,写出来,就是好。
年三十还在码字
而且字越码越顺溜
好看
感觉现在看你的文章不费事
那叫流畅
尾部需要构思一下
或者前面重挖个坑
梦游啊失忆的太狗血
让蓝珊瑚具有催眠作用就行
我是潇湘 喜欢就采纳 我在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