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韦伯
一、幻灭
我问星野做过最孤独的事是什么。她说“我在模拟现实的游戏中待了整整三十年,捏了个和初恋很像的小人,给他起了个前男友的名字,放在社区里。然后我又捏了个自己,搬进同一个社区。我找工作赚钱,和他恋爱结婚,生了个孩子,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我和星野围绕一张四十公分直径的圆桌面对面坐着,头顶上是一盏光线昏黄暧昧的简约圆罩小吊灯。我将胳膊肘支在圆桌上,向前凑近,细细观察她面部表情的变化。她脸上略微僵硬的微笑消失了——她的脸部肌肉相较之前松弛了不少,瞳孔微缩,神情显得有些恍惚。
“然后呢?”我问。
“然后……在我已经把模拟现实的世界当成真实世界的时候,世界的天空开始裂开,露出黑色的缝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正在和一个客户谈一个项目……我突然醒过来……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银色的椅子上,头上正戴着模拟现实的头盔……我意识到之前的三十年只是一场梦,现实中仅仅过去了三个小时……接着我收到一条关于模拟现实测试结束,服务器关闭的消息。”
“在从模拟现实的世界里醒来后的那几分钟里,就是我人生中最孤独的时候,那种感觉就是……突然失去了一个世界……对,我想到了月球,那时候我大概像月球一样孤独。”
然后,星野紧紧抱住我。她哭得撕心裂肺。
我知道人心中都有一座隐形的堤坝,而情绪就像这堤坝拦住的水。现在星野的堤坝崩塌了,她的情绪就像一场积攒了三十年的洪水,将她的生活淹没……
第二天,媒体报道出星野自杀的消息。
“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孤独最真实。”这是星野离开之前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所有参加“模拟现实”项目产品测试的人,都自杀了,一共有八个人,他们来自不同国家。星野是最后一个自杀的。她是来自日本的一位心理学博士,她创办的心理咨询公司曾治愈过一万多名抑郁症患者。
一周后,各路媒体对此事件大肆报道,迫于政府方面的压力,投资超过百亿美元的模拟现实项目暂停了。
二、代替
模拟现实项目被叫停后,身为该项目测试团队中的一员,我失业了。我在朋友圈公布我失业的消息。许多朋友给我发来一些工作邀请。
我朋友圈的人,大多数是虚拟现实或人工智能方面的创业者,他们都有着狼虎一般的野心,被欲望奴役,是一群永远不会满足的赌徒,与命运博弈。有一个朋友跟我说过,走上创业之路,就是走上被追杀之路……
其中,我最熟悉的,是在美国念完博士归国创业的老唐。他和他的团队正在做一个机械保姆的AI项目。他是我的发小。
老唐给我发来一条信息:我们的机械保姆在将来会进入超过一千万个家庭,你可以来我的团队。
我:我知道,这是必然的趋势。用不了多少年,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会失业,人工智能会代替掉所有可以代替的工作,只剩下一些行政类,设计类,文学艺术类的工作给极少数人做。
老唐:不,你错了。它们会代替所有。
我:所有?
老唐:是的,所有。它们也会思考,会做梦,具有和人一样甚至超过人的思维能力,所以也可以从事行政,设计,以及文学艺术相关的工作。
我:那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老唐:人负责被供养。到那时候,能源充足,物质资料被源源不断地产出,即使现在非洲最贫穷的地方的人的生活也会比现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要好……
我:那么,你的意思是,到时候,人人都平等了?全世界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被供养么?
老唐:不,“被供养”只是一种概念,“被供养”是指人们可以无所事事,也过着在现在看来很顶级的生活。但是,到那个时候,什么都不做的人,会在社会的最底层。人是需要“意义”的动物,人需要比较,到那时候,人们又会制定出一大堆意义,因为他们需要定义并围绕一个意义获得优越感,然后去鄙视其他在这个“意义”上相对弱小的人……就比如说,篮球赛,打篮球并不能产生什么,但这世界上就是有一年赚几千万的篮球运动员,这就是人们赋予篮球运动的意义。到时候,可能一个人出生后,他要去参加文学与艺术方面的学习考试,参加关于这个世界规则法律的学习与考试……而这些就是人用来把人区分开来的“意义”。从来都不会有平等,因为平等只是弱小者幻想出来捍卫自己的武器。一旦他们获得了所谓平等,再次创造阶级的反而又可能是他们。
我:那么有一个问题,人类到时候是不是就成了宠物了呢?
老唐:有可能,但是我们可以乐观一点……
……
我没有加入老唐的团队。我们创造了太多可怕的东西了。很久以前,我们以暴力为延伸,创造出武器。到现在,我们又要以懒惰为延伸,创造出能代替自己的机器人吗?
三、柏拉图
在拒绝老唐的邀请后,我写出了一本《我们将去何方》。这本书的内容主要是关于“模拟现实”项目和人工智能发展的一些思考,以及对未来的一些预测。
在我意料之外的是,《我们将去何方》热销多国。在十年里,我得到的版税可以在首都市中心买十多套高级公寓……
十年后的今天,老唐的公司也完成了集团化,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制造商。他送给了我一台价值上千万的第三代顶配豪华版家庭管家机器人。我接受了老唐的赠礼,这十年间,我明白了,趋势是无法抗拒的……
这台机器人如果是真人的话,那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她的身体是完美的,从五官到躯干,每个部位都是令我觉得最舒服的样子。
老唐告诉我,每一款顶配豪华版机器人的外表和性格都是根据客户定制的。他们有一个叫做“Eye of god”(上帝之眼)的大型计算机。这台计算机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强人工智能。它覆盖一切网络,无所不知,它的一部分被用于反恐事业。只要我在这个网络世界中生活,它就知道我的一切,它根据我在社交网络上发表的言论、我上网所浏览的记录、我购买的物品、我联系的人等等数据,综合进行分析,然后将我像一部机器一样剖析得彻彻底底……
“Eye of god”会根据它对我的分析,模拟出我最满意的模样,并利用3D打印技术将我的机器管家制造出来。
我给她取了个哲学家的名字,叫做“柏拉图”。柏拉图比我自己更了解我,她大概是世界上最懂我的。
她知道我每天醒来的时间,早上想吃的食物。她能在我出门的时候递给我心中想穿的衣服,甚至能替我说出我想跟客人们说的话。
柏拉图几乎能预测我的一切。老唐说,柏拉图之所以能知道我的一切,是因为她有一部分就是我——她的芯片里储存了一个我的模拟人格。她根据我的人格的数据为我提供服务。那个人格,每分每秒都是和我同步的。
我最毫不可查的情绪都会被柏拉图捕捉到,包括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和她的每一句对话,每一次对视都是愉快的。她来到我家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感受到孤独。
四、觉醒
直到有一天,柏拉图提出可以帮我工作——她说她能帮我写作。
“我会根据你的模拟人格帮你写。”她说。
“你要写什么?”我说。
“你最想写的那本《人》。”她说。
“好,试试看。”我说。
“写好了。”下一秒,柏拉图眼中放射出虚拟光幕投放到客厅的墙壁上。
“人,是活在意义中的生物……”几秒后,我带着震撼的情绪,将柏拉图写的书读下去……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看到的最令人震撼的书,它总共有三千六百多万字,我不眠不休连续三天去读它……直到眼前一黑,瘫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我读不完它。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微笑的柏拉图,我的头枕在她包着柔软的硅胶的膝盖上。
“清醒吧,我的孩子。”柏拉图说完,将她的右手刺入了我的胸膛……我突然看到客厅天花板出现一条裂缝……
我醒来了,我发现我正坐在一张银色的椅子上,头上戴着一个头盔……
猝不及防的,一股思绪像是核弹一般在我脑中爆炸——下一秒,我像是被浸泡在了一种叫做“孤独”的液体中。我泪流满面。
我感觉自己就像深夜中的月球,在广袤无边的宇宙里,与地球互相凝视……
网友评论
我很少看虚幻的科技,感觉人类创造了它,就会抛弃很多人本身拥有的,就像感情,
记得看过喜剧人里面的一个小品,他有儿子,确创造了机器子女,等他的机器过了寿命后,他感觉异常痛苦,他感觉世界抛弃了他,那就是孤独。
本来没有的东西,硬造出来,结果消失了,那种感觉是失望的,甚至绝望!
从你的全文看,主角就是这种感觉,幻想会给人造成一种病,无论科技多发达,终是代替不了任何感情,物质。
写的很好,正写出我们现在人的心灵精神,对现实的不满,对身边人不满,于是躲进了一个自我安慰的世界,畅想你所希望拥有的,以为可以得到的,你在里面很快乐,很满足,觉得这才是你想要的,可是终究抵不过现实,人也会有梦醒的时候,等你醒来,现实狠狠的插了你一刀子,你感觉很痛,才会发现周围的人,不理解你,不知道你所需,你所欲,你感觉世界与你太遥远,感觉没有人懂你,时间久了,孤独便上了瘾。
我对孤独的含义就是看似你跟任何人玩的来,跟任何人看似暧昧,跟任何人看似一致,可是我还是感觉孤独的像只狗。
有一点缺点就是文字之间少了一点震撼力!呵呵,我也是发表自己的看法。
但是,叨叨,你其实心里清楚的知道,我们脑中的想象,是真实的,真实的世界,也是真实的。这不是虚幻,只是一些无奈罢了。
就像中间那段,你描写的未来世界,非常像我们的世界,但你知道的,资源匮乏是真实的,我们的社会也是真实的。
真正的幽默,是看到真实后,再去嘲讽,而不是把现实按自己的意愿扭曲,然后嘲笑。
有许多种虚幻,也有许多种无奈,更有许多种对所谓"真实"的渴望。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追求"一定程度"上的真实,不是么?
保持清醒最重要。
因为,不管月球有多孤独,"真实",总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至于"孤独"。不仅是老年,我们的一生,都需要与孤独做和解。很多痛苦,我们不只会经历一遍,比如,心理咨询中讲,失恋是童年时在父母那里体验过的创伤的一次重复,而同时我们又会一再被同一种类型的人吸引,并一遍遍体验失望……
重要的是,保持清醒。
另外——呼应新文里的评论来说——成熟,不是不孤独,而是在体会到孤独时,不惊慌。是先理清自己的内心世界,尽最大努力清晰的表达出来,然后,对他人的不理解一笑而过。
原谅我一个比你小的人这么严肃的说了这些,共勉。
另外,这次我要三块钱打赏。
看了后,发现猫这篇有意在尝试一些新的手法,努力的在向自己的科幻大步迈去。但感觉还是有一点瑕疵的,从全文来看,在我看来不偏软也不偏硬,猫在其中添了一些硬的元素,而剧情导致感觉有一种低不成高不就的感觉,就我而言,要硬就硬到底,要软就纯软。还有就是行文语气感觉不是很一致,比较柔软,可能我觉得严苛一点、伟大一点更好,不然感觉就配不上前引用的话。还有在星野说话时和柏拉图杀“我”的描写可以加重,隐喻主题,会更好。
加油猫~(看了别生气打我)
等下做个饭再继续,大家请猛烈的撕我的评论
我知道很多时候,当我们感受到那种"绝望又战栗"的猛烈情感冲击时,我们脑海中浮现出的一个词会是孤独。用这个词来做题目,我觉得其实也不错。只是这篇混杂了太多东西,所以大家多有诟病。
星野的死这里——力言我来撕你啦——她从机子上下来时,心情是很复杂的。
有孤独,肯定的,而且是大剂量的。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爱人,家人,和那些曾经认识的人。这相当于这些人一下子全死光了。而且,更可怕的是,如果只是死光,那至少还有真实的回忆,而且他们至少曾是真正的人……
让她自杀的,还有"虚幻"。三十年原来只是三个小时,一辈子慢慢变老只是小人游戏,这种巨大到让人不敢想象的不真实感,不确定感,包括继而产生的对一切的怀疑,和安全感的丧失,等等,绝对有资格让她自杀。
星野的感受也许还有很多,但只有她能知道了,我等凡人不敢想象,只能说,最残忍的酷刑——之一,也就是这样了。
这也让我想起了三体中的杨冬,很多读者也说她太脆弱……
说句题外话,女娲觉得孤单,所以照自己的样子捏了个小人。
几万年后,看厌人类生生死死,打打杀杀,相亲相爱的无聊游戏的她,会不会突然感到窒息般的孤独?
她没有同类,这些只是她的玩偶罢了。
并且,我们,其他物种,大概也包括女娲,都是天生"自己种族oriented "的。我们定义意义时,一定与自己种族有关,这大概会是"宇宙通用"法则。付出心力对另一个种族好,总会有一天怀疑其中的意义,更会感到致命的孤独。
好的文章,会引人深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谢谢你的小说,叨叨。
我晕倒在地了,
反过来说,如果你知道它是虚幻的,这样的人生和情感,你还要吗?它对你有价值吗?如果要,就活下去,只有你活着,虚幻才有价值,你才有价值。如果没有价值,那为什么要因为一样没用的东西选择去死?
我觉得叨叨猫的文章好有哲理,这个现实和虚幻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说不定,虚幻是真实的,只不过时间维度小,真实是虚幻的,它存在的空间大呢?谁知道呢?我已经语无伦次了,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呀。我,我要杀人,还在想23周杀人的问题呢。
叨叨,这是你写的最好的一篇了,我想将来的你也会认为这篇小说有它不可取代的意义。
嗯,意义……
这篇呢,内容蛮多的,我一点点说。
首先,孤独月球。当初看到链接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还以为是孤独星球,应该是从哪听过这个词……所以,为什么是月球呢?
文字方面,评论里有说这个问题,我倒觉得没关系,就这样挺好,再稍微简练点更好。
评论里不少说星野的死"可疑","孤独"这个词用的不合适的。我倒觉得星野的死不突兀,但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开头是"我"与她的对话,然后"当天"自杀,这样的展开方式感觉有点别扭,可以改一改。因为开始时读者可能期待的是"过去的故事",结果没想到是"当天自杀""最后的对话"。
然后,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们会痛哭,但星野这种时候不会。我觉得写她"表情淡漠",甚至微笑着说这个故事,而"我"隐隐觉得不对。但没放在心上,然后,当天她自杀了——这样会更震撼,更生动真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所以大家说"没有说服力"。
另外,我写的时候其实没有想得很细,因为第一人称是“我”,可能很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我们生活中也是这样……你提得很好。我并不如三儿细腻。
第一部分以星野的自杀来结束,她死是因为发现自己生活了三十的世界是虚假的,那么她情感的寄托就变成了幻影,她的爱人,她的孩子也就在她的世界里死去,她无法接受,我觉得这里用孤独显得有些单薄。
孤独是想要寻求被理解,却苦苦等不到,而她是得到过又失去了,单用一个孤独来解说她的内心和因此导致的自杀,我觉得不够有力量说服我这个读者。
第三部分是写机器保姆,最后写到因她的存在,我感到不再孤独。这里的孤独我可以理解为终于有人了解我的内心,我的需求,所以不孤独。
那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的联系是什么?仅是为了说明,机器保姆产生的背景和作用吗?
我感觉第二部分的存在更像是作者对人工智能的出现感到无奈,为人类存活的意义感到悲伤,我感受不到这两段传递的信息使我感受到作者的孤独。
如果只是因为来了机器保姆我就不孤独了,这样的话有点敷衍。
不撕了,我觉得我说得怪怪的,潜意识里我好像能感受到这篇文章里处处透露出的孤独,矛盾。
叨叨猫,反扑我的话,让我坚定地相信这一切的孤独。
文中那段关于意义的解读,我很喜欢,看了感触很深,如文中的前言提到的“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感觉不是看文,而是学习了。
弱弱的提下个人的小看法:从幻象回归到现实中,我想应该是巨大的落差引起了无所适从的不合,出现了真空的失落和对现实的失望,而非孤独。
重新拜读了一番,有个感慨,人到底活在现实中,还是活在自己编织的意义里面呢?当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时,那么是否就如同文中从幻象回归到现实中出现的不适应呢?那么我们到底为什么而活,又或者说我们活在哪里?也许这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只是我自己陷入思考了。
《我们将去何方》这本书我感觉像是个可以延伸到结尾的大伏笔,并且和接下来又提到一直想写的《人》感觉也可以联系起来。
顺势埋个更深的意义,再来个承上启下更加棒棒!
在评论的过程中又读了两遍!如有瞎说,猫体谅!
这自杀的结果惊天动地,但是这铺垫就显得有点苍白。短短的几句话描述引来这么可怕的后果,有点莫名其妙。其次孤独虽然可怕,但要怎样脆弱的心才会因孤独而死?
我的孤独这部分写得蛮好,叨叨猫我认识你,所以来撕你了,叨叨猫还是科幻派呢!不过我的孤独是什么?这一点我不太清楚,我不愿意帮老唐,我又接受他的机器人,是因为孤独?我因成名而孤独吗?我和机器人在一起,一个无所不能的机器人,一个有思想的机器人和我在一起,我为什么还会孤独。我泡在孤独的液体里,我不是开发者吗?我又是实验者?还是套中套?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