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01
常奶奶吃力地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眼珠，长长地倒了一口气，嘴唇跟着在蠕动。她好像在说什么，但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小女儿常红把耳朵贴在常奶奶的嘴唇上，其实她用不着这个动作，也知道妈妈想说什么。妈妈在想她的小小儿，小小儿是他们最小的弟弟，是妈妈最小的儿子。
常奶奶已经病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说出话来，她只是问小小儿为什么没有来，小小儿什么时候能来。孙男弟女们都来了，只有小小儿没来。
已经十年了，小小儿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
自从老头子走了以后，常奶奶自己住在农村的老家里。平常是小女儿常红照应着，其他孩子只有过年过节回来看看老人家。常奶奶其实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她不愿意给孩子们增加麻烦，再说老房子里有她和老伴儿年轻时的记忆。
但是有十年的时间了，小儿子小小儿就没有来看过她。她问起小小儿去哪了，孩子们就告诉她，“小小出国了，单位忙，单位需要他，而且工作还需要保密。”
每次问，都是这样的回答。常奶奶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又闭上了眼睛。
是什么样的工作总需要出差啊，而且好多年都不能回家，甚至在母亲生病了还不能回来探望？！
前些年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常奶奶就会坐在大门口等，望着远方，就像孩子小时候那样，等他们都回来吃饭。现在等不了了，常奶奶生病了，每天躺在床上，门口离她只有咫尺之远，她却不能再用目光迎接儿子回家。
02
常奶奶今年93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就是有点糊涂。但她差不多糊涂了十年，亲戚朋友也都习惯了她这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样子。
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说起这几个孩子，都是常奶奶的骄傲，两个女儿都是教师，吃着公家饭。大儿子早已经退休了，是国营工厂的厂长。二儿子做建材生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最疼小儿子，老伴去世的时候，小儿子刚刚大学毕业。
毕业后去了北京，最初漂了几年，现在已经是公司的一个小领导了。每年全国各地地飞，也就是春节的时候能回家住上几天。
常奶奶已经习惯了和孩子们的聚少离多。她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依然住在农村的老房子里。她说老房子有她的记忆，只有这里才是真正的家。
每年年节，孩子们回来热闹热闹，吃完饭就都走了。
老房子离二女儿家不远，大小事情二女儿照应着，日子过得还好，没有波澜。
儿女们都很孝顺，常奶奶很满足，美中不足的就是老也看不到小儿子。
03
近两年，常奶奶的健康每况愈下，糊涂的时间越来越长。好长一段时间，只能喝一点米汤。迷糊的时候就睡，睁开眼睛就往门外看。大家都知道，她在等小小儿。
常奶奶心想，“我都病得这么厉害了，小小儿为什么还不回来看看我呢？”
突然一阵喧哗声，吵醒了常奶奶，朦胧中她看到了她的小小儿，正微笑着向她走来。常奶奶努力张开的嘴，突然发出了声音，“小小儿，小小儿”，她抓着“小小儿”的手，泪眼婆娑。
周围的人看到这样的情景，也都忍不住落了泪。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小小儿，那是小小儿的儿子，常奶奶把孙子当成了儿子。
常奶奶不再向门外张望，这几天她睡得很安稳，她感觉五个孩子都在她的身边围绕。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她也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见老头子了，这一天早晚都会来的。
由于长时间卧床，常奶奶瘦得很厉害，几乎不吃什么东西，都是营养液在维持着生命。胳膊腿儿细得像麻杆儿，但还是每天执着地盼着她的小小儿。
她不知道她的小小儿永远也回不来了。
04
那一年的春节，空中的烟花此起彼伏地闪烁，房间里还弥漫着团圆饭的味道。孩子们从常奶奶这儿吃完饭，各自回家。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小小儿的汽车与对面行驶过来的汽车发生了碰撞，媳妇儿和孩子受了重伤，小小儿当场就死去了。
从那以后小小儿就出国了。常奶奶不管问谁，都给出这样的答案。而且这一去就是十年。
开始的几年，常奶奶总会问，后来就不问了，因为每次都是一样的答案，就像串通好了似的。
常奶奶心想，“若是自己生病了儿子总该回来吧！”于是她就盼着自己生病，现在终于病了，儿子也没回来。
“他是公家人，吃着公家的饭，就得为公家做事。”大儿子劝说着妈妈。
但大儿子说这话的时候，总是感觉没有那么足的底气。
“他在隐藏什么？”常奶奶也曾心生怀疑。但这样的想法也就转瞬即逝，或许大儿子说的没有毛病，小儿子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怎么会不来看望妈妈呢？
常奶奶总是这样体谅着儿子，宽慰着自己。
常奶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了。思想像风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过去，一会儿现在。
她睁开眼睛，眼前人影幢幢，看不清面孔。透过重重人影，她可以看到小儿子。她想起床，去厨房给小儿子做饭。她很着急，因为总是走不到厨房。做不了饭，小儿子上学就会迟到啊！迟到了被老师罚怎么办？她很努力地要起身，要去厨房。
她看着小儿子嫩嫩的小脸，想伸出手抱一下孩子，孩子却一下子跑远了，电光掣影一般。
05
看着母亲如此模样，几个孩子都很难过，他们知道，母亲放不下小小儿。
邻居张奶奶说，还是告诉她真相吧！人都要走了，不要让她心里有遗憾。
常奶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张奶奶把一切告诉了她，在张奶奶的讲诉中，常奶奶闭上了眼睛，这一闭就再也没有张开。眼角有一滴泪，嘴边却挂着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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