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把父亲变成阿富汗的稀缺物品。”
离开故土,逃往异国,再度归来,物是人非。作者以毫不掩饰的修辞来形容自己亲眼所见——此时此景,阿富汗的男人差不多都死绝了,这个城市,这个国,几乎见不到任何成年男子,男人已经成了稀罕生物。
确实夸张,濒临死亡的物种是人,是男子。
一个家没有脊梁何来国家栋梁?满目疮痍的街头,炮弹摧毁的废墟,比乞丐还不如的乞食孩童,两眼空洞,无神,冷漠,他们不超过五,六岁。
于是,我对父亲这样的角色,至少在这本小说里,让我有了丝丝的尊敬和钦佩。书中洞悉时局和趋势的父亲千辛万苦地在阿米尔12岁时逃离这个破败不堪的国家。虽然后来得知父亲是个深藏不露的贼,原谅他很容易,父亲——并不失真,作为人性败坏的动物,反而想方设法为他的过失找一个合理的犯罪理由,我毫不隐藏对这位父亲的喜爱。
在利用散步的机会,父亲对阿米尔灌输他的政治观点,他独到的见解,常常让人为之一振:
“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真正的男人,阿米尔,”他说,他伸出手指数着,“美国这个鲁莽的救世主,英国,还有以色列。剩下那些……”通常他会挥挥手,发出不屑的声音,“他们都像是饶舌的老太婆。”(pg:115)
父亲虽信奉真主安拉,但他客观公正,并不袒护一方,他豪爽地承认:
在爸爸眼里,以色列是“真正的男人”居住的岛屿,虽然处在阿拉伯海洋的包围之下,可是阿拉伯人只顾着出卖石油赚钱,毫不关心自家人的事情。“以色列干这个,以色列干那个,”爸爸会模仿阿拉伯人的语气说,“那做些事情啊!行动啊!你们这些阿拉伯人,那么去帮巴勒斯坦啊!”(pg:116)
父亲热爱美国的理想,正是在美国的生活让他得了溃疡。美国交通的浓雾刺痛他的眼睛,汽车的声响害他头痛,花粉也让他咳嗽。水果永远不够甜,水永远不够干净,所有的树林和原野到哪里去了?开头两年,阿米尔试着让爸爸参加英语培训班的课程,提高他那口破英语,但他对此不屑一顾。
“也许我会把‘cat’拼出来,然后老师会奖给我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那么我就可以跑回家,拿着它向你炫耀了。”他会这么咕哝。(同上)
父亲与人吵架,很难适应美国的生活。
父亲像个再婚的鳏夫,可是总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妻子。
他怀念贾拉拉巴德的甘蔗地,还有帕格曼的花园。他怀念那些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的人,怀念索尔市集拥挤的通道,他走在那里,和他打招呼的人认得他,认得他的父亲,认得他的祖父,那些跟他同一个祖宗的人,他们的过去交织在一起。
父亲出生显赫,他的父亲是一名法官。人们嘲笑父亲没有经商头脑,他应该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官。在逃难前,阿米尔的父亲不仅经营着自己的生意,还成了喀布尔屈指可数的巨贾,并且还和朋友拉辛汗创办了一家日进斗金的地毯出口公司,两家药房,还有一家餐厅。
父亲救济和帮助穷人,履行了一个穆斯林职责。尽管他根本没有半点建筑经验,他自己亲自设计施工图,独力承担了建立恤孤院的所有经费;包括工程师、电工、管道工、建筑工,所有工人的钱都是父亲支付的,城里的官员也抽了油水,阿米尔的父亲总是讥讽这些贪官,他们的“胡子得上点油”。(pg19)
爸爸身高近两米,每当他出席宴会,总是像太阳吸引向日葵那样,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就像父亲的朋友拉辛汗经常形容父亲那样,黑色的眼珠一瞪,会“让魔鬼跪地求饶”。
阿米尔的母亲妈妈受过良好教育,无论人品还是外貌,都被公认是喀布尔数得上的淑女。她在大学教授古典法尔西语文学,祖上是皇亲贵胄。这让阿米尔的父亲十分高兴,总在那些对他有所怀疑的人面前称呼她“我的公主”。当时人们嘲弄阿米尔的父亲,说他不可能有桩好婚事——毕竟他没有皇族血统。
贵为绅士,即使在逃难途中,这名父亲在枪弹的恐吓下也绝不妥协。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的清白,爸爸和一名俄罗斯士兵叫嚣,说,我就算中了一千颗子弹,也不会让这龌龊下流的事情发生。你最好一枪就把我打死,因为如果我没有倒下,我会把他撕成碎片。……(pg:107)
他的至理名言便是对俄国士兵说的:战争不会使高尚的情操消失,人们甚至比和平时期更需要它。
他如此恨恶俄国人,以至于一次在就诊时,对方说自己是俄国人,他一手推开医生,愤然地扬长而去,头也不回。别忘了,阿富汗国破家亡,鸟飞失散,与他无法打败的熊,不平等的较量有关,个人力量在大时代洪流中太卑微太弱小,像是以卵击石,绝望之极。
在父亲的葬礼上,作者这么描述:
《古兰经》的经文在屋子里回荡,我想起爸爸在俾路支赤手空拳和黑熊搏斗那个古老的传说。爸爸毕生都在和熊搏斗。痛失正值芳年的妻子;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离开他深爱的家园,他的祖国;遭受贫穷、屈辱。而到了最后,终于来了一只他无法打败的熊。但即便这样,他也绝不妥协。(pg:156)
这么一位血性汉子,却让人印象深刻:
“……帮我在泰曼尼盖了房子……”
“……保佑他……”
“……我走投无路,他借钱给我……”
“……他与我一面之缘,帮我找到工作……”
“……他就像我的兄弟……”
阿米尔才明白自己的生活、身上的秉性有多少是来自爸爸,才知道父亲在人们的生命中留下的烙印。
父亲仅仅有过一次号啕大哭,阿米尔从未想到父亲也会哭。
父亲百般请求,希望阿里(父亲的发小,也是仆人)别走,也不要将哈桑(父亲的私生子)从他身边带离。阿米尔说,父亲跟在他们后面,永远也忘不了父亲说出那话的神情和那哀求中透露的痛苦,还有恐惧。
父亲去世15年后,阿米尔终于知道真相,哈桑是自己的亲兄弟。他说,我得知爸爸曾经是一个贼!还是最坏那种,因为他偷走的东西非常神圣:于我而言,是得知我有兄弟的权利;对哈桑来说,是他的身份。他还偷走了阿里的荣誉。他的荣誉。他的尊严。
父亲痛击窃贼的说辞颇有几分哲理。然而,父亲却也跌入到这种罪行当中。是不是也很讽刺?
阿米尔的父亲说:
“罪行只有一种,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其他罪行都是盗窃的变种。……
当你杀害一个人,你偷走一条性命,你偷走他妻子身为人妇的权利,夺走他子女的父亲。当你说谎,你偷走别人知道真相的权利。当你诈骗,你偷走公平的权利。……
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要是有人拿走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条性命也好,一块馕饼也好,我都会唾弃他。”(pg:22)
阿米尔的父亲毕生再没有回到祖国的土地。从此,他浪迹天涯,客死异乡。
1973年7月17日夜里,喀布尔君主制已然成为历史。查希尔国王远在意大利,他的堂兄达乌德汗趁他不在,发动了政变,没有多加杀戮,就终结了他四十年来的统治。
1981年3月,为逃离苏联人控制下的阿富汗,阿米尔和父亲正往巴基斯坦的路上奔驰。
1992年到1996年间,北方联盟占领了喀布尔……以后,又落入塔利班之手……
几经践踏和蹂躏,阿富汗等待浴火重生。
阿米尔的父亲这一生都等不到太平日子的降临。
注:引文中的页码为电子书中的页码
英文书名:The Kite Runner
中文书名:追风筝的人
作 者:(美)卡勒德•胡赛尼
译 者:李继宏
出版社:上海人民
页 数:362
出版时间:2006年5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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