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15点58分,26岁的印度小伙杰狄士·辛格排在所有119名选手中倒数第四位出发。
辛格是印度最常见的姓氏,词源是梵文中的“狮子”( सिंह)。然而在冬奥会上,直呼他的姓氏恐怕也不会造成太大误会。毕竟这次印度代表团只有2名运动员参赛——另一位是比他名气大得多的无舵雪橇选手席瓦·克沙万,我们以后再说他。
这是平昌冬奥会越野滑雪男子15公里自由式的比赛。对于辛格而言,这次平昌之行站在起点就算奇迹,越过终点就算胜利。足以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最终的排名甚至还优于他的出发排次。
最终成绩:43:00.3;最终排名:第103位。他比夺得金牌的瑞士选手达里奥·克洛格纳慢了足足9分16秒多。
对于辛格而言,他与领奖台上的铜牌获得者,俄罗斯人丹尼斯·斯皮佐夫有一点相似——他们的全套装备上,都看不到代表自己祖国的国旗、国徽……哪怕任何一点印记。
仓皇之旅
2月9日,平昌冬奥会开幕式当天,距离自己的比赛还有一周时间,辛格才略显慌乱地搭乘了从印度飞往韩国的航班。
第二天,辛格才有机会开始熟悉赛道,适应气候,但6天时间实在太短了。“我们根本没有足够时间安排训练,而(印度)奥委会压根也不关心这事儿……”辛格听着很怨念。
他的教练,34岁的纳迪姆·伊克巴尔,在2014年还参加了索契冬奥会的比赛。不过并非代表印度,而是以独立运动员的身份。2012年末,国际奥委会以印度政府干涉本国奥委会的选举过程为由,暂时中止了印度奥委会的资格,直到2014年才恢复。
然而伊克巴尔也是临时委派的。与辛格有关的所有安排,包括航班,包括经费,包括装备,要么是到临行前最后一刻才安排妥当,要么压根就没有交代……
就连他的比赛服、滑板,以及全套比赛装备,居然都是抵达平昌之后自己掏钱买的,足足花了他72000卢比(约合7000多元人民币)。至于这笔钱能不能报销,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参赛,还有别的办法吗?
国际奥委会倒是为每位参赛选手准备了一件防风夹克和一件滑雪服,但伊克巴尔基于4年前的经验告诉辛格,用不上的。于是在零下24℃的极寒天气里,辛格把奥委会送的装备穿在最里面,多少能御寒。
正常情况下,该项赛事的参赛选手要准备至少10副滑雪板,但辛格只有5副,一副是从印度带来的,4副是在平昌买的。高强度的比赛,对于滑雪板的损耗极大。辛格必须在正式比赛之前,把这仅有的5副全部试过一遍,打蜡。至于够不够支撑他滑过终点,只能听天由命。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赛场上看到的辛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印度的标志,这似乎比俄罗斯选手们的境遇还要无奈。然而这个26岁的大孩子,还是常常会被心中朴素的爱国观给刺痛:“别的选手衣服、装备上都印着自己国家的名字,他们看起来那么自豪。但我的衣服和装备上只有制造商的logo,要是别人不问,都不知道我来自印度。”
对于这个在冬奥会上存在感本就不高的国家,唯一一位雪上项目运动员在赛道上毫无存在感地走一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对于辛格而言,却已经是他能实现的全部。
身份之困
让辛格的第一次冬奥会之旅变得如此仓皇,又如此狼狈的,正是出了名的印度式官僚主义,以及内斗。
辛格第一次接触高山滑雪这项在印度看来有些违和的项目,是在2011年。那一年,19岁的他被录取进入位于古尔默尔格的高原军队作战学校,从零开始成长为一名高山滑雪运动员。古尔默尔格是一个位于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小镇,是印度著名的滑雪胜地。但所谓胜地也只是对于业余爱好者而言,对于志在跻身冬奥会的辛格而言,这里的赛道跟灾难现场没啥两样。
滑雪和印度这两个词儿,不管联想再怎样丰富也无法凑到一起。这所学校似乎无法实现辛格丰满的理想,于是他只能向印度冬季项目协会提出申请,送他去国外进行训练和比赛,并由此获得参加冬奥会的资格。
平昌冬奥会2月9日开幕,而辛格直到去年12月,比完在芬兰举行的斯堪的纳维亚杯,才最终确信他有资格来到平昌。对于一名来自南亚次大陆的冬季项目运动员,说这是运动生涯最荣光的时刻,似乎并不夸张。但是对于辛格而言,更麻烦的事儿还在后头。
说白了,就是上面提到的两个“东家”各自私心作祟。高原军队作战学校认为自己是辛格的启蒙者,过去7年对他的培养、资助,绝非数字可以衡量。印度冬季项目协会则傲娇地认为,没有我们掏钱送你出国训练、比赛,你怕是连冬奥会的门都摸不着啊?
都觉着功成必须在我,都觉着应该由自家派教练和官员随辛格一起去平昌。于是,两家就这个他们看来十分紧要的问题,在辛格起身奔赴韩国之前,容不得耽搁一分一秒的关头,推诿扯皮了足足一个星期。
辛格原本订的是2月3日的机票。但直到临行前2天,印度冬季项目协会才把人选报给印度奥委会。高原军队作战学校一看就炸了,说什么也得派有军方背景的官员随辛格一道去。于是两头又开始了旷日持久的踢皮球之战。军方的一位代表还摆事实讲道理,说印度冬季项目协会此前派去亚冬会的教练,临了发现连给滑雪板打蜡都不会。
最后还是印度奥委会觉得再拖下去不是办法,这才匆匆介入,给辛格指派了本届冬奥会的教练,即上文提到的伊克巴尔。这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味道,毕竟4年前在索契,伊克巴尔自己还只是个运动员呢。
这对并不熟悉的师徒拖着疲惫的身躯,以及少得可怜的装备抵达平昌时,已经是2月9日深夜。沉浸于开幕式喜悦氛围的所有人,怕是很难有谁注意到他们。
未来之谜
不知道许多年后再次回望人生第一次冬奥之旅,辛格会带着笑还是很沉默。他来到了平昌,完成了比赛,他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龄的印度年轻人幸运。但是4年之后的北京和张家口,他又能否再次现身,超越自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没有经纪人,没有赞助商,也得不到来自印度奥委会,或是印度军方的半点承诺。
相比首次参赛,一脸懵逼的辛格,印度代表团2位运动员的另一位——克沙万,显然要熟门熟路许多。他早在1998年就参加了长野冬奥会,今年已是第六届参赛。虽然也同样面临过设备落后、资金短缺的问题,但克沙万学会了自己去找赞助商。从最初的四处碰壁,到这次平昌冬奥会的6家赞助商,外加来自印度奥委会一笔高达200万卢比(约合2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
更别提,还有国内的粉丝紧追区块链热潮,用虚拟货币为他募捐筹款的。在平昌,克沙万在男子单人无舵雪橇的40名参赛者中位列第34,虽然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毕竟是冬奥会的六朝老臣,亚洲冠军,魅力人格体摆在那儿。
作为同胞和前辈,克沙万对于辛格的遭遇感到不平,甚至是愤恨,但结束了自己最后一次冬奥之旅的他,恐怕也帮不了这位小弟。辛格想要延续自己的冬奥之旅,就得像克沙万一样,在憋仄到叫人无语的体制空间内,寻求突围和救赎之道。
其实,印度并不缺乏对于奥运选手的财力资助,譬如2001年成立的“追逐奥运金牌”(Olympic Gold Quest)项目,就让射箭、田径、羽毛球、拳击、射击和摔跤等项目的近60名选手受益,而其中8人在伦敦、里约两届奥运会上登上了领奖台,虽然没有金牌。
但是由于在项目、水平上苛刻的挑选条件,让更多心怀奥运梦想,但是在自己所从事项目中一时半会儿很难取得突破,遑论瞩目成绩的另一些运动员,尤其是像冬季项目这样烧钱较狠的项目,与官方和体制的缠斗,颇有些慢性自杀的意味。
这雪中漫长而孤独的赛道不知将滑向何方,但至少,辛格需要一个会给滑雪板打蜡的教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