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福祸一夕叹比年(上)
腊月三十,京城上下一片过年的祥乐气息,密布京师的妖狐疑云早已被满街的爆竹声和孩童走街窜巷的欢笑声冲淡,腊月初八的李子龙谋反案被严密封锁了消息,东厂抓捕妖狐残党的动作也极为低调,并不影响京城百姓的喜庆气氛。白云观的血雨腥风在短短二十几日内便已消融在红艳艳的灯火春联中,仿佛那片血红只是使得百姓家门楣上的红灯笼更红了几分。
楚进良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缓步走向宫城,也不禁被一路上的热闹景象感染,看来皇上是有意让这个新年显得更加太平盛世。
绕过乾清宫的庭廊,便是通向皇宫内院的小花园。而皇上临时僻给雨沁田居住的小院就坐落在这小花园中。
清清静静一方精致的小院,竟生生在这巍然的紫禁城中布置出一番江南园林别院的气息,倒也符合那人的性子品味。自己这些时日频繁进出只是忧心疗伤之事,竟是头一遭仔细打量这番景致。却也难怪这小院漂亮,有当今天子亲自下旨督促,非但把人接回皇宫悉心照料,还如此大费周章在乾清宫外安排了这样一个独特的住所,细致到连他御马监里用惯的物什也一股脑命人抬来安置妥当。这样的恩宠,莫说是文武百官,便是皇亲国戚,又有何人能够?
多日下来,因碍于那人伤重,除却自己和御医,暂时回绝了他人探视。看今天这番景象,估计是解了禁令,也不知前来进宫面圣贺岁的官员中有多少已经专程到这间别院送过贺礼,金纸红纸包裹的各式礼盒竟堪堪堆了满廊。
昨儿晚上回去时还不曾瞧见,怎么今日那小小水塘中竟站了一对黄嘴红顶的仙鹤,院内两只毛色纯正的梅花鹿正悠闲散步,四行小小的蹄印落在雪地上竟是别有情趣。步入正屋,门柱下竟然拴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幼小雪豹。这小家伙不但毛色淡得罕见,银白中竟透出淡淡的紫色,而且额头处的紫斑竟生得奇巧,恰似一簇火焰,雄赳赳地昂着小脑袋。只是一双金瞳稚气未退,溜溜地望着楚进良,刹是有趣。
楚进良以往出入大内和各家王府,也见过不少被豢养的珍奇异兽,却从未见过如此可人的奇兽,不禁蹲下身在它头顶皮毛上一阵抚摸。那小家伙竟也不怕人,主动把脑袋靠上楚进良的手掌,模样竟是亲昵,若不是那一身华贵异常的皮毛,还真以为是只黏人的大猫呢。
穿过厅堂踏进内间,只见雨沁田精神较昨日又大有起色,竟然已能半靠半卧地略略起身,不知是否沾染了新年的喜气,雪粉的俏脸终于略略恢复了些许红润,一头青丝好像刚洗过,尚未干透,披散逶迤在锦缎床榻上,一双长腿悠闲的伸在被外轻轻晃动,似乎是在舒缓连日卧床郁积的僵硬。见楚进良进门,杏眼也有了神采,欢欢喜喜叫了一声进良哥,竟是想要坐直身体的样子,却牵动了左胸伤口,仍是痛得皱起眉,只得哀怨作罢。
楚进良贴身坐在床边,扶他起身靠在怀里,推宫过血半晌,觉得他体内真气流转畅通了不少,只是手脚还是一片冰寒,皱眉道:“才好了点儿就贪凉,你这么重的伤势哪里就能擦身洗头了?底下人不知道轻重,你自己却也不知照顾自己,年纪轻轻,身上就是新伤叠旧伤的,落下病根,日后就艰难了。”
雨沁田轻轻哼了一声,撇嘴道:“进良哥倒是严格,你怎知我不知将养,又哪只眼睛见我擦身洗澡了?”
楚进良失笑道:“你那好干净的脾气当我不知道?瞧你这头上湿气还未散,身上也好生清香,却不见哪个重伤卧床的病人能这么清新爽利的。”见雨沁田一副微微得意的笑模样,不禁感叹道:“看你现在能恢复成这样,我真想好好给上苍磕头拜谢。李子龙临死下手极是狠绝,那肋骨一掷足有千斤之力,又刺到了你心口的主脉,当时血涌之象连我都以为你……”
“必死无疑?”雨沁田见楚进良虽然时隔多日,忆起当天惊心动魄的场面仍露出一副患得患失的神情,知道他实是在乎自己到了极致,不禁扶上他手背,安慰道:“进良哥别担心,我虽天生命贱却没那么容易死。”
楚进良将他双手握在掌心,叹道:“怎么不担心,你我相识这半年光景,你便已经受了两次致命伤,若再加上先前你所言张敏那一掌和闫是举那一番酷刑,这短短一年之间,你便受了多少苦啊!”
雨沁田笑道:“多少苦痛也都熬过来了。反正我自幼便是如此,有个伤痛流血总是比别人好得快。当初进宫之时,那么多同入蚕室的孩童都熬不过那一劫,死得可怜,偏我早早就能起身干活,所以才被贵妃选入昭德宫。后来被闫是举一番折磨,也不过养了月余,连皮肉上也没留下斯许疤痕。便是大内良药好用些,但能恢复成这样,也是意外。想来还是命贱,生死簿上不登记无名之人吧。”
“你别胡扯,一副天仙都要妒恨的容貌,怕不是生死簿漏登,而是天神下凡来游戏人间的吧。”
雨沁田闻言轻笑道:“你只会哄我。说什么上天怜惜,其实全赖进良哥在身边全力救我。你耗费内力屡次助我推宫运气,我若轻易赴死,便没人偿还你这救命之恩了。”想起两人相识的那番对话,不禁有些唏嘘,“这半年时光虽不长,却与进良哥共历两番生死,今日说来,倒颇有几分沧桑之感。”
原著: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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