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罗成,我要告我的女儿陈尚暖。
年关将至,我的二女儿从外地打工回来,却又让我和妻子再次陷入难境。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以为厄运总会过去,没想到这却是个无止境的深渊。
我今年45岁,是一个小学没毕业的农村莽夫,以跑路上货运为生。有过两次婚史。第一任妻子因为意外去世,留下了我和女儿罗蓓蓓。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第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的悲哀。
也许正是因为那几年的时运不济,才让我有幸能遇到我的现任妻子,她不仅美丽,而且特别贤惠懂事儿,对我父母和蓓蓓都一样的好。于是,我带着蓓蓓,她带着尚暖,我们开始了柴米油盐的日子。
今年是我与现任妻子结婚的第五年。前两年两个孩子在一起时常会有矛盾,我们也能明白,毕竟都是青春叛逆期。后来两个姑娘陆续结婚嫁了人,我和妻子终于如释重负,生活也开始慢慢宽裕起来。可谁知,这才是深渊的开始。
噩梦从第一次接到贷款公司的催款电话开始,我和妻子当时还以为是诈骗电话,后来打电话问才知道事情居然是真的。而且尚暖的丈夫也知道了,要跟她离婚。
尚暖什么都不说,关于钱的来源,出处,什么贷款公司,贷了多少钱,现在要还多少钱,对于这些问题,她通通说不知道。我们干着急,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为了她们小两口的婚姻能够继续下去,我们给她打了两万块钱,让她还上贷款,好好过日子。
后来,她们还是离婚了。尚暖净身出户,孩子也没要。然后尚暖去了外地打工。
再后来,贷款公司的电话还是隔一段时间打一次,问尚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是不忍心,不停的给她打钱,就这样一直持续半年多,陆陆续续给她了将近十万块钱。年前说是还完了,没想到等她回来又说没还完,还是有一万多。
我觉得自己要精神崩溃了,我不止一次的问她,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是不是对我和她妈妈的婚姻什么有不满,可以敞开了说,说开就好了。我也从来没说过帮她还的这些欠款怎么着。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欠款到底有多少,不管是借钱还是怎么着都好,还完以后还可以继续过日子。但是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我的妻子她很矛盾,她不想连累我,可是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我也很矛盾,我舍不得我的妻子,我也没办法舍去她的孩子。
我托熟人分析了一下,说她现在的情况有几种可能:第一种,她可能进入了传销公司;第二种,她可能伙同其他人故意骗我钱财;第三种,她这个贷款真的是无底洞。
他们告诉我最有效直接的办法,就是我起诉她,然后法院会立案侦查,如果是传销公司,正好解救她;如果贷款是无底洞,那也可以查处这个贷款平台;可如果是第二种,那我该怎么办呢?离婚吗?我不知道。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货运司机,自认为平时对她娘俩不错,我觉得肯定不会是第二种的,虽然这种方法过于冷酷和残忍,但是真的是走投无路。
在经过万分纠结之后,我最终找了相关司法机构认识的人,准备先查一下她的银行账户。
淑心,对不起。
2.
我叫刘淑心,我的丈夫要告我的女儿。
我今年40岁,我的前半生过得一塌糊涂,惨不忍睹。我以为后半生终于盼来了好日子,可以过上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可是上天却总爱跟我开玩笑。我不知道该怪谁,好像能怪的只有我自己。
16岁那一年,我是个只知道洗衣做饭干农活的傻丫头,然后我妈带我认识了一个人,说要把我嫁给他,我也就同意了,而这个人整整比我大26岁。
我不知道我妈出于何种原因,让我嫁给他,可能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可能出于听话,也可能出于好奇,我没有拒绝。
然后,瞒着所有人,包括我的哥哥弟弟,他把我带到了他家,两间房子20多平米,什么都没有,这样就算结婚了。
后来他慢慢变老,什么都干不了活,全靠我打些零工维持生计。然后我们有了两个孩子,一女一男。女孩是姐姐,叫陈尚暖,男孩是弟弟,叫陈尚安。每次当孩子看着其他人家的孩子各种好吃的和漂亮衣服的时候,我都觉得对不起他们。
再到后来,他得了食道癌,去世了。我一点都不伤心,但也并不开心。我听见邻居在那闲言碎语:这下这小媳妇该高兴了,可以找新欢了。长这么漂亮的脸蛋,说不定之前就找好了呢。我从不理会她们,这些年她们总是冷嘲热讽,时不时的泼个冷水,看个笑话,多少年过来了,无所谓的。
他死之后的三个月,尚安也去了。和小伙伴去公园玩,在里面的湖里,失足溺亡。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像地狱一样,我觉得一定是他,他怕我改嫁,怕自己的儿子叫别人爸爸,所以就带走了我的尚安。我恨他,我在家躺了半个月,每天什么都不干。之后我拼命赚钱,拼命的想逃离那里。
可是我由于自己的难过,却完全没有顾及我的女儿,忘了她一连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和弟弟,忘了她也跟我一样,也是只剩一口气的孤魂。
后来我遇到了罗成,我们两个孤独的人终于相互有了依靠,我开始体会到常人夫妻间相处的欢乐与幸福。我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感情,可我从来也没想到,尚暖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
我知道尚暖跟着我受了很多苦,她是个什么都会憋在心里的傻丫头,她把自己藏起来太久了,我也把自己藏起来太久了,我们都忘了该如何交流。我对不起她,这些年来,不只罗成给她钱,我瞒着罗成也经常的给她钱。
尚暖说要结婚的时候,我觉得两个人太小,不到20岁,都太浮躁,刚谈恋爱没几个月,有些冲动。我跟罗成的建议都是,先订个婚,等以后到法定结婚年龄,可以领结婚证的时候再结婚。可是我们并没有说服尚暖。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说服自己,她是真的想结婚,想安定下来了。
我后来想,也许她并不是想结婚,只是因为我们对这件事情越反对,她越想做而已。
起初接到贷款公司的催债电话,我并没有告诉罗成,偷偷的给尚暖打了钱,想着这么就过去了。可是没想到第二次被罗成接到了电话,然后他就知道了。我很感谢他对我和尚暖的理解,并没有置之不理。只是我没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在我跟尚暖一次次的谈话无果之后,我准备了离婚协议。
罗成,对不起。
3.
我叫陈尚暖,我是一个罪人。
我今年22岁,在别人眼里闪闪发光的年纪,每天却像在过牢狱生活。
很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我爸爸的年龄,只知道貌似他和其他孩子的爸爸不一样。我和爸爸出门的时候,每当我叫爸爸,周围的人总用怪异的眼光看着我。
第一次知道爸爸的年龄,是小学四年级,语文老师布置了作文“我的爸爸”。那个时候对年龄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10岁以下都是小孩子,大人的年龄也从不关心。我当时听爸爸说他50多岁的时候,也没有多想,就写上了。后来的作文课,被老师点名念作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觉得我写的好,也许她觉得我写的差。
作文课之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了我爸爸的年纪,她们尽可能的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猜测,去揣度,从此,校园里、校园外,无数个离奇的故事在上演。这些故事波涛汹涌的向我袭来,淹没了我所有的勇气、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海浪的中央,周围全是咆哮的海浪,看不到一丝温暖的光。
我开始不喜欢学校,也不喜欢家。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放学和弟弟安安一起去没人的地方玩。学校和家中间有着很大一块麦地,春天的时候,我会和安安一起捡别人的破风筝,俩人一起放风筝。安安总是喜欢捡风筝,每次看见风筝落地,都大声呼喊着跑去捡。那个时候,我多希望我和安安能变成两个麦地里的小精灵,随风而舞。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爸爸没了,安安也没了。我恨命运,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如此的消极愤恨,像一颗定时炸弹,该死的人应该是这样的我,而不是天真温暖的安安。
妈妈每天都只是哭,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但是我不哭,安安他不喜欢姐姐哭,她说姐姐的眼睛是用来装阳光的,不是用来装泪水的。
安安走后,我就辍学了。可能是家里正好也没有我上学的费用,也可能接二连三的事故让她根本无暇顾及我,妈妈就这样同意了。
后来妈妈改嫁了,她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还是很高兴的,毕竟生活也会慢慢好起来,可是真正的重组生活却并没有我想象当中的容易。
在家里,我永远是错的那一个。我为什么不做饭、我为什么不刷碗、我为什么不做家务、我为什么把家里弄得那么乱。即使我根本一整天不在家,回来家里乱还是我的错,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根本就是多余的。
这个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不断的往上爬,改变自身阶层和环境的人。一种是自甘堕落,破罐破摔的人。很显然,我是第二种。
我每天出去吃喝玩乐,管他的上进心、羞耻心,你们随意说,我听着,但是我什么都会听不见。他们开始不管我,骂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只知道自己贪图享受的坏孩子。
可谁又能看见我这颗痛苦又绝望的心,谁又能看得见我手腕处那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疤。
我是个懦夫,终究还是不敢自己对自己下手,只不过一次又一次的身体上的疼痛能给我带来短暂麻痹的感觉,让我觉得心好像也没有那么痛。
后来认识了王安安,我的丈夫,不对,是前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他,可能只是因为叫他名字的时候让我想起弟弟,有一种莫名的安心。他说结婚的时候,我也觉得突然,也没有很想结,可是当家里人知道要反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反对,我越想结这个婚。
就这样结婚了,刚开始的生活还好,他陪我一起玩乐。后来我怀孕了,没办法陪他一起玩,他就去找其他的朋友一起玩。我们俩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完全茫然,我一度觉得我应该打掉他,我怕像自己一样,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就在我一度纠结和无助中,孩子出生了。
我突然想成为第一种人,开始考虑我和孩子的生活,很奇怪,这个时候我竟然没有把孩子他爸给考虑进去,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不会一直陪我吧。我开始在网上找工作,没有学历,没有经验,工作并不好找,后来终于有一家公司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面试。
我满心欢喜的去面试,他们说我没有经验,没有技术,需要学习提高一下自己的技术,有技术了才能好找工作,找好工作。我深信不疑,于是签了贷款合同。
他们说等培训完就可以分配工作,到时候再还贷款,那个时候的工资还这点贷款,简直小意思。我瞬间信心百倍,准备全身心的投入到接下来的培训中。可是没想到,在我等待培训的一个星期后,他们卷款而逃,只留下了我一身的债务。
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向谁说,他们都在看我的笑话。我想着等过一段时间就出去打工还贷款,可是还没等我出发,他们就都知道了。他们恼怒,他们争吵,我说不用他们管,我自己可以还这笔钱,他们不相信。虽然他们生气,可他们还是给我打了钱。
然后我和王安安离婚了,我要挣钱还债,没办法照顾孩子,只能把孩子留给王安安。
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进了厂,生活好像开始变得正常起来,可是我还是总是收到贷款公司的电话,不仅是我,妈妈也经常收到。
妈妈总是给我打电话,问我到底欠了多少,可我也不知道啊,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会自己把它还完的。我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们不要管我,可每次通完电话都会收到妈妈转的钱。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一定是一条不知悔改的白眼狼,他们恨不得从来没有我这个女儿。
半年多过去了,贷款公司的电话又如约而至,我崩溃了。我觉得这就是我草率对待婚姻的报应。
我知道我和家人都陷入了这个无止境的深渊,我越挣扎,所有人只会越陷越深。
如果这是我引起的无止境深渊的话,也让我自己来了断吧。反正人生已经如此不堪了。
我站在安安曾经溺水的湖边,我知道,只要我跳下去,所有的人都能从深渊里走出来。
所有人,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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