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支长竿,能钓的并非只有这几尾小鱼,它更能钓起这难测的人心。
——引言
(壹)
“当年的昆仑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每当析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总是头疼欲裂。
这些年,他不知道他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他依稀记得当年他一瘸一拐地走回那间屋子,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却发现屋内空空荡荡,他的姐姐早已不见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没有一丝着急的感觉,甚至认为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他有些难受,感觉就像是一块千斤的石头压在他心头一样,抑制住了他的气息。
他想爆发,却不知为何发泄不出任何怨气。
屋子窜起一条火苗,随机整个屋子陷入了烈火之中。紧接着,这里成片的房子也逐一被引燃,成为了一片火海。
析慢慢地挪着脚,一步一步地从火海中走出来。他诧异于他的法力大增,不仅不受火焰伤害,甚至可以肆意操纵“火”,只是他尚未成熟,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道罢了。
他站在小土坡上,看着他呆了许多年的地方就这么被这场大火包围、吞噬。来不及惋惜感慨,他意识到自己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毕竟,已经没有什么他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消失了踪影……
在析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天地间发生了许多变故。昆仑一战过后,魔族元气大伤因而退至忘川,开始了他们漫长的蛰伏。而昆仑之地也被弄得一团糟,神无意重铸昆仑,更无心于看管火种这种无聊的职责,神有着更大的目标——控制天地,成为至尊。所以,他们将昆仑同火种一并交予了他们第一批人类弟子,而他们自己却搭起了天梯,拾级而上,进入九重云霄,筑起了浩浩荡荡的新神殿。由云霄之上,俯瞰整个人间。三界之分已然形成。
可是,魔族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神心难以掌控,可人心却易蛊惑。魔族将目光转到了人间。
……
析不知世间岁月的流逝,他不知这人类社会出现了第一个王朝,更不知这个王朝的覆灭,新王朝的代替。他只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王,为实现他的野心,同魔签下契约,以灵魂为代价号令天下魔鬼。世人称他为纣。
析加入了他。
“你明明是妖,为什么非要来到由人统帅的军中,而不去属于你的魔种军。”手持长鞭的统领坐在析的身边,摘下了面具。
“做了许久的妖,我并没有感到多少乐趣,所以……我想尝试着当个人,而且我感觉……”析没有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原本想说:我感觉纣王和魔族都不会有好下场,呆在魔种军里,无疑是半只脚踏入坟墓。
析双目无神,他想起了当年他父亲的惨状。
“感觉什么?”统领打断了析的回忆。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统领你手中拿的会是长鞭,这等软弱的东西,真的能杀敌吗?”析趁机转移话题,“我记得我们族群里的每一只妖,从来不会用这样的东西,更不会用它去践踏别人,我们手中的永远是指向敌人的武器。”
析想到了昨天统领用这支长鞭,活活抽死了一个偷懒的奴隶。
“人言可畏,人心难测。”统领说着看向了长鞭,“他们是奴隶,是最低贱的人,是平时的劳动工具,是战争中的武器,而最能驱动他们的便是这支长鞭。”
统领高举起这支长鞭,遮住了部分刺眼的光。统领半睁着眼笑着:
“也许有心者的一句话,便能吹鼓这些奴隶做一些蠢事;也许微不足道的人心,也能掀起惊涛骇浪。长鞭所能做的,就是把他们打疼,打到他们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打到他们疼到骨子里。让他们纵使手中有兵刃,在面对死亡的阴霾下,见到这支长鞭也会胆颤心惊,也会无条件的服从。所以,统领不需要拿起武器,我们要学的是掌控手中的活刀。”
统领重新戴上了那个阴冷的面具,起身说道:
“析,你要记住:真正的强大就是让你身边所有的人臣服于你,将他们的心和性命放在你的手中。”
统领手握长鞭,踏着落日的余晖消失在析的眼前。
析看着统领远去的背影,隐约觉得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有些耳闻:不久前,朝歌逃走了一只妖。
(贰)
轩辕氏族的族长益看着其他人不远千里送来的礼品脸上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笑容,这笑容使得他沧桑年迈的脸上的褶子在此刻更加的深,更加分明。如同那白雪地上的乱糟糟的脚印,稀里糊涂。
他作为氏族族长的这些年,从氏族和其他的氏族那里捞了不少油水。他自己心中十分清楚,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将他们最后一丝财产送给他。
因为他有两样宝物,一是一株梅花,二是他的女儿。
据说这株梅花,是他年少时入山伐树,意外得来的。
当年他失足坠入山崖,下意识抓住了生长在悬崖旁的一株梅花。他紧紧抓住梅枝,可是手心中的枝干还是在一点点的溜走,还给他的手心划出了好些口子。淌出的血顺着他的手臂挂下。
他的视线开始有些迷茫。
当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的躺在一片平地上,手心也压根就没有伤口,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个梦。但他确信这不是梦,因为那株梅花此刻正在他手中。
自从那以后,他那茅草屋前的院子里多了一株梅花。可是人们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一改变,仿佛这株梅原本就在这里,仿佛曾经的每个冬季,这里的人们都看到过梅花盛开的样子。
地上早已盖上了一层薄薄的毯子,而空中的雪似乎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看着眼前源源不断地送来的猪羊,他笑得合不拢嘴,露出了漏风的门牙,手也情不自禁的有节奏的拍打着。
今天是他招婿的日子,但与其说是招婿,倒不如是卖女儿更为贴切。
“父亲。”屋中走出的女子,倒颇有姿色,即使在平常人家衣着朴素,却也抵挡不住一种特有的气质。也难怪即使雨雪纷纷,却也门庭若市。
这便是他的女儿——槐。
槐此刻正细细打量着门前那些来送礼的陌生男子,悄悄锁进了她的眉头。
“父亲,我还不想……”槐怯怯地说。
“可是为父已经老了啊,为父着急为你寻得一个有财有势的好男人。”益斩钉截铁地说,而此刻他正忙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年老力衰的一丝表现。
“为了我着想?你只不过是贪图这些东西罢了,难道这些年你还不满足吗?”槐对着他,说出了积压已久的话语。
“我不满足?”益转身看着她,如同狮子打量猎物一般,“难道你不也一样么?每天晚上,都和‘他’私会。”说到这儿益压低了声音。
“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见槐不吭声,益继续施压,“避免事端,我也只好这么做,我不可能让我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
“轩辕族长,您不必再劳神选何人做婿,我愿以常人十倍之数,换得佳人。”人群中传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父女俩的交谈。
“是谁?”
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道,将刚刚说话之人展露出来。
“你甚是狂妄,净说瞎话,区区一个小子何有如此能耐!”顶着漫天大雪的众人有些不满。
“话虽如此,你有何证明你的能力?”益踮起脚尖,试图在众人面前高出一个头,以此来展现自己的气势。
“这便是证明。”他指向了身后,众人顺势看去,眼前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二人抬一担谷,四人抬一头猪……着实令众人瞠目结舌。
“你……你是何人?来自何方?”益惊得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差点失去平衡滑倒。
“在下名复,慕容氏族,来自……朝歌。”他屈身作揖,还故意将“朝歌”二字念得很响。
“啊?朝歌。”
“朝歌里的人可不好惹。”
……
刚刚还抱着看戏心态的众人一听到朝歌,顿时变了脸色,纷纷低下头窃窃私语。
槐看着眼前之人,花容失色。
“朝歌……莫非……”槐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衣裙。
“莫非什么?”复突然出现在她的耳边。
“啊!”槐一时有些手无足措,她不敢看他,只得将目光悄悄地瞥向院中的梅花上。
复察觉到了她目光所向之处,顺着看去,院中的梅花此刻正轻轻地摇曳着,枝干上的积雪不断地被抖落,覆盖掉了原本落在雪地上的花瓣。这场景似乎刺激到了复,他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一阵很浓的妖气扑面而来,再度刺激到了复。
可当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已嗅不到刚刚的气息,似乎被人刻意隐藏起来了。
“你,有些奇怪。这里,和你一样奇怪。”复凑到槐的耳边,可以说。
槐再度慌张了起来,可复却大摇大摆走进了屋子,好似这里就是他家。院中只回荡着吱吱的脚步声,十分清脆。
梅花趁人不注意抖落了几瓣花瓣,似乎在抱怨着什么。
夜,悄悄降临。
云,遮住了晚间的月亮,光洁的雪面返照不出任何光线,周围如同无尽的虚空,一片漆黑。
“哗~”
屋子的门被推开,从屋中透出的光不偏不倚洒在了梅花上,还在黑夜的雪地上,从屋门到梅树那儿铺砌了一条路。
浑身酒气,喝的醉醺醺的益跨过门槛,边仰头饮酒边踉踉跄跄地顺着光亮朝梅树走去,手臂一晃一晃,手上还提着一把斧子。
他艰难地走到树下抬起手摘下了一朵梅花,他将鼻子凑到手中的花前嗅了嗅缓缓地闭上了眼,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
“梅,这么些年你给我带来了不少的好运,我也十分感谢当年你救了我。”益捧起酒再度畅饮,“我也知道,你一直惦记着我的女儿。可是,你是一只妖啊!呵呵。”
益通红的面目上多了轻蔑地笑容。
梅树抖落了几瓣梅花花瓣,但这些飘落在半空中的花瓣如同刀刃,其中一片乘着风飞过了益,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不怎么好看的划痕。
他斜睨着藏在枝上红中带白的梅花,眼中充满了怨恨,暗暗提起了手中的斧子……
寒冬中的风呼啸而过,庭院内的雪花与梅花交错飞舞。
……
“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夫君了。”
屋内,火把的微弱火光将复和槐的身影投在门窗上。凭借火光,他们俩只能依稀看见对方的脸。
“不,你不是。”槐试图抗争。
复走近了火把,稍一摆弄,火焰立刻大了起来,“扑棱扑棱”的火烛跳动声回荡在此刻安静的屋内。
可烛火的光亮实在是有些过大了。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第一个笑话。”复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而且现在屋内就剩我们两个了,你现在想反抗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眨眼的功夫,复仅仅只用了一只手,便扼住了槐的咽喉,令她动弹不得。槐的镇定自若再一度被打破,她不敢直视复,于是将头撇开,闭上了眼,锁骨微微显露了出来。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慌张?”
“你要杀就杀了我吧,求你别再折磨我了。”槐弱弱地说,眼角不争气地滴下了几滴泪。
“杀你,我为何要杀你?”见到槐眼眶湿润,复有些疑惑。
“因为,你来自朝歌。”
“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招惹过朝歌里的人吗?”
“我……我不知道,我从未去过哪儿。”
“那你为什么恐惧?”
“嗯~对哪儿有些模糊的印象,恐怖与黑暗充斥着城内每一寸土地。”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话语自相矛盾。
听到这儿,复有些恍了神。趁此机会,槐挣脱了他的束缚,却又愚蠢地躲到了墙角,让自己又一次陷入窘境。
槐双手捂住胸口,蹲在墙角,身形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娇小。
“今夜,你睡地上。”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雄浑有力,可说出口的话音仍然是那么娇柔。
复微微一笑,使得槐有些害羞令她将自己捂得更紧了,
窗外白雪纷纷。雪夜中的最后一烛灯火也熄灭了,将这间小屋彻底隐匿在了雪花之中。
(叁)
“你安排的那个人,怎么到现在都还是杳无音讯。”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面对眼前长跪不起的男子冷嘲热讽,“你可是天地间的战神啊,若这点局势你都无法掌控,你还是放下神职,重新回到昆仑再长几载修为罢!”
跪着的男人抬起头,直视高高在上的他,毫不客气地回击:“别忘了,那也是您的昆仑,我第一次当战神,而您也是第一次当天帝,我们本是同一类。”
“可你总是差一点,而我,”天帝顿了顿,俯身凑到战神耳边,“也总是比你强那么一点。否则,现在高高在上的就是你。”天帝拍了拍他的双肩,绕到他的身后,背对着他。
“总之,纣王的这盘棋,你必须赢,否则这战神之名你不配被授予。”天帝意味深长地一笑。
战神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却还得装作万分恭敬。
“恭送天帝。”他轻轻叩首。
待到天帝的脚步声彻底在他耳边消失后,他站了起来,不屑地拍了拍衣裙。
战神与天帝,原本都是昆仑一脉最早的神,而且他俩是众神之中最为出色的。但,正如天帝所说,他确实比他差了那么一点。他不如天帝能与其他一些位高权重的神打好关系,因为他总是阴气沉沉,走到哪儿身上总是带着一丝杀气,和他呆久了,竟会有一种天寒地冻的感觉。
所以,众神推举他做了天帝,而他只能成为天帝手下的战神。
可现如今他连他战神的权威都受到了挑战,人间的这场战火,他甚至有些难以摆平。
“这家伙……看来我还是得亲自去人间一趟。”
战神变作了一团烟,而后这团烟又被风吹散了。
大地银装素裹,一片苍茫。一年到头,奔流不息的流水终于可以在这个时节悄咪咪地停下来,歇息一段时间。只是,唯独这一小段流水在这样寒冷的情况下仍在流淌着,并没有结冰,甚至还能看到水面下的鱼。
复有些诧异,可当他看到水下的鱼在他面前扑棱时,他咽了口唾沫,并用袖子拭去了嘴角边的哈喇子。他不想思考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他脱去了一件外衣,卷起了裤管,双脚相互蹭掉了鞋子,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了溪水。
天气如此寒冷,风吹过都如同小刀从脸上刮过,起初没有什么感觉,可不一会儿便是撕裂般的疼。而此时却有人衣着单薄,赤着足站在不结冰的水中捞鱼,不失为一道奇特的风景。
他看准了一条游得欢快的鱼,屏息凝神。等到猎物游到自己眼前时,毫不犹豫地扎入水中。可是,他除了把自己弄得浑身湿透以外什么也没有得到。
复不相信自己连条鱼都抓不到,再试可结果仍是一样。他吐出口中冰凉的溪水,生起闷气。
耳边传来嘲笑的声音,他猛然发现身边原来还有一个老者在垂钓。
老者身穿蓑衣,斜戴斗笠,刻意遮住自己的脸。他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若非那支钓竿有韧性地在那里晃荡,真发觉不出身边有一个活人。
“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实,跟着自己的心走才有收获。”垂钓的老者缓缓吐出几个字,然后猛地一拎竿,便从溪中钓起一尾大鱼,然后再度抛竿,等候下一尾大鱼。
复看着老者流畅的动作,从取鱼到抛竿是无比流畅,可是复总感觉哪里不对。看着伴随圈圈水波在水面上下浮沉的用一株草简单制成的浮子,复突然想到老者没有做一件渔者都会做的事情。
饵!
“为什么你的钩上没有放饵!”复不可思议地说。
老者轻咳了两声,又是一扯竿,一尾鱼被提了上来,出水时还死死咬着钩子。
“其实钩上有饵。”
“啊?”
“或者说在鱼的眼中,这钩上确实存在鱼饵。”
复越听越糊涂。
老者看向复,笑了笑,继续说:“这支竿,是我一位好友送我的,它的特点是它能激起贪欲之心,所以在那些鱼的眼中,这钩上有着诱人的饵。”
“很多人就像这些鱼,从一开始他们只能看见钩子,因为他们内心纯净,可是当他们的贪念被某些东西激起而无限放大时,他们就会看到他们欲求不满的‘饵’,最终他们也会因为这个‘饵’付出代价。你听说过一种叫‘魅’的妖吗?”
“没有。”复摇了摇头。
“你指定听过。那是一种上古凶妖,身为树妖的它们时常引诱人们到他们的面前,然后用藤蔓缠住人然后活活勒死。随着它们修为的变强,还可以脱离真身。这种妖,以吞噬人心而闻名。而这支竿,便是用这种树妖的枝干所做。”老者转头看向溪水,“这种妖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利用的是人心。”
复似懂非懂,拨弄着手指。
“你是谁?”复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警觉。
他想要靠近老者。骤然间,刮起了一阵大风,将地上的积雪高高扬起,一睹白茫茫的屏障迷糊了复的双眼。
“你别走……”复用一只手挡在眼前,试图睁开眼睛。
“昆仑,姜子牙。”话音刚落,风止,天晴。
复缓缓放下了手,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等你学会了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重新回到这里来找我,这是你的考题。”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复感觉自己的伪装被戳穿了。
“还有一件事。”
林中树上的积雪纷纷滑落,掉到地上并发出清脆的声音。
“洗耳恭听。”
“后山的山崖下,有一具少年的白骨。”
(肆)
寒冬,北风萧瑟。
益裹紧了衣裳,蜷缩着身子慢慢地上山。
他时不时捧起双手朝手心哈气,热腾腾的白雾也总会从他的指间散出交融进周围的空气。
家中的柴火不够了,为了安逸地度过寒冬,他必须得到山上伐一些松木回来。山上的松木是这一带一种不错的燃料,在历经了春夏秋几个季节后,不仅树材高大,而且三个季节在枝干里积攒下的油脂也有些丰厚并在这个寒冬时令凝结。劈开木材,顺着纹理可以看到断断续续排列的油脂块。这样的好木不需多,只需一小块便可烧起很大的火,而且这种木材十分容易被引燃。
他此刻已经在想象松木在火坑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跳动的火焰不仅温暖了房子,更照亮了他的心房……
树上掉落的一块雪不偏不倚砸在他的头上,冰冷刺骨的雪打断了他的幻想,他不得不继续向上走。
雪地和灌木丛中有一些血迹,还有一串左右脚深浅不一的脚印,大概是受伤了罢。
循着踪迹上前,益隐约看到松下坐着一个女人,身上还有血迹,胸口上还直直地插着一支箭。头发上还没有积雪,兴许还活着。
益试着探了一下气息——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还有缓弱的气息,胸口还在微微上下起伏着。益赶忙脱下外衣给她盖上,同时也发现她已有身孕,腹间已有些显形。
“好端端的姑娘家,怎落得如此下场。”益以为她是遇人不淑,还遭到夫家追杀。
益丢下了斧头,侧身抱起了她,看着怀里这个较弱的女人,益不免有些心疼。
乘着风雪,益小心翼翼地向山下走去。
等到了家中,益已经几乎成了一个雪人,而那个姑娘却被益保护的好好的,没有受什么风雪的侵害。
益用所剩无几的柴火升起了炉火,想尽可能给她一些温暖。随后他坐到了床边,伸手想给那个姑娘处理伤口,可刚触到姑娘家的肌肤,他的手就如同被针扎到了一样。毕竟男女有别,他想都没想,红着脸跑到了邻家姑姑那儿求助……
再后来,他那姑姑一直好心肠的帮他照料姑娘。
附近的人都为益捡到了个漂亮媳妇而高兴,可益从始至终没有懈怠,即使在深夜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时候,益也从来不打搅她。两个人一直相敬如宾,过着平淡的日子。
可是有两件奇怪的事,一是那个姑娘从头到尾没有跟益说过一句话,也从来没有迈出过家门一步:二是邻家姑姑的丈夫打从那天姑姑处理完姑娘的伤口回家后便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益和她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姑娘她临盆的那一天。
这天,邻家的姑姑也过来帮她接生,益只负责端水和在屋外干着急,就这样忙碌了一个上午。益焦急得满头是汗,仿佛正在生育的是他自己。终于,屋内两个女人的声音中混杂进了婴儿的啼哭,益不免有些欣喜。
但紧接着,屋中又传来邻家姑姑的惨叫。益心中一颤,想也没想赶忙冲开房门进去——邻家姑姑此时已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插着一支木发簪,伤口还断断续续向外喷溅着血。她的双眼瞪得异常大,似乎对着一切充满不解。
再看满脸是汗水与血水交杂的姑娘,披着一头被浸湿了的长发,宽松又杂乱的薄衣裙散散地搭在身上,双腿之上也不知是她的血还是死去女人的血。
她喘着粗气,胸口不规律地起伏。
“你……你做了什么?”益不敢直视惨死的姑姑,转而质问姑娘。
“她……必须得死。”过了这么久的日子,姑娘才对益说了第一句话。
“她犯了什么罪?你别忘了是她救了你,也是她让你的孩子平安来到这世上。什么时候善良也成了一种罪过?”益十分恼火,也不在乎她产后是否虚弱。
“请你相信我……我……”姑娘不知再解释些什么,干裂的嘴唇不再张开。
“再过些日子,你赶紧从这滚开!”益气愤地指向门外。
“我会的,绝不会……拖累……你”随着声音越来越弱,姑娘昏厥了过去。
见此,益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自认倒霉,摊上这摊子事。
他帮姑姑处理了后事,还尽可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试图用拙劣的演技去掩盖这一切,但显然益也是自作多情,因为压根没有人会在乎这一切,除了他自己。在这个人命不那么值钱的时代,也不大会有人在意昨天有谁死了罢。
而姑娘她也遵守了她一半的承诺,姑娘确实在之后的某一天清晨悄然离开了益,可她留下了她的女儿。
益不知道的是,姑娘这一走便是永世。
之后,在益又一次进山时,他看到林中七横八竖地躺着好几具兵甲的尸体,其中还混杂着两具衣着截然不同的尸骸。益心生恐惧也不敢细看,便匆匆下了山。
再后来,便是好些年后益进山失足滑落崖间……
眼前的幻影到这儿,便结束了。
而映入眼帘的,是梅花树下早已冻僵的益,他的头上与身上已积了一层白皑皑的雪。
院子里一片死寂。
“所以,槐不是益的亲生女儿。”复走到梅树下,抬头看着从横交错的枝条,“益对槐从未有过父爱,甚至还有当年槐生母留下的怨恨,你利用了他们之间虚假的爱。这也正是你所擅长的,是么?传说中的魅?”
梅树并无反应。
“不知何时起,你爱上了槐,你想得到她的真心。于是你设计了一场意外,让益把你带回了家。你轻而易举地攻克了益,让益认为你是神。有了神的这件外衣,槐对你的戒心也自然是放下了许多。不得不说你做的很成功,不仅控制了益,同样俘获了槐的芳心。”复不仅不慢地说,“可是直到今天,益却招我为婿。也就说明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你,或是你给的太少根本满足不了他。这出乎了你的意料。”
“这确实出乎我意料,我没有想到人性会是这么贪婪,真是可怕。”梅树发出冷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恼羞成怒,杀了益的原因?哼,你本想装作神,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变回了凶妖,本性难移。”
“随你怎么说喽,如果你想要替天行道,那也得先从这儿走出去才行。”
“从这儿走出去?你什么意思?”
雪地仍然是那片雪地,栅栏却变成了高大的围墙,而这片小小的庭院之中瞬间容纳了好几座宏伟的殿堂。
“这里,昆仑神殿?”此刻,复的面容如同一张薄纸被水打湿一般皱缩起来,然后逐渐剥落,露出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析顿时惊恐万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最开始我嗅到的妖气,就是因为你认出了我,觉得不可思议而疏忽了。你之所以认识我,是因为你也来自昆仑!”析开始语无伦次了。
“你看你身后。”他淡淡地回应。
析转过身,恰好看到一柄剑刺破了他父亲的胸膛,和当时的情况一模一样。他又一次目睹了父亲的惨死,而且这次更加完整。
一股怒火突然从析的心中烧起。
析瞪着血红的眼睛,身下的影子居然开始分裂出更多的影子,阴影瞬间笼罩了析身后的土地。
影子立了起来,随着黑色逐渐淡去变成了阴森森的白骨。有些白骨上甚至还黏挂着未腐烂的皮肉,还能依稀辨认出生前的模样,其中有的是人,有的是狐妖。
析仿佛失去了大脑,不再接受他自己意识控制。他放了一把火,整个神殿内变成了火海。昆仑山上的雪,能够隐藏一些乌烟瘴气,却终究覆盖不了家破人亡的怒火。
析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入了神殿大门,他的手臂却突然被什么人拉住。熟悉的温度和感觉一下子刺激了析,他回过头——是他的姐姐。
“姐姐……”析脱口而出,看着熟悉的人他一时间做不出什么反应。
可析又察觉到什么,他的姐姐此时不应该出现在昆仑神殿的门口,他聚精会神,定睛一看:身后根本没有大军,身前也压根儿不是神殿。他现在身处在他曾经住过的那个小屋中,正对着的门外是昆仑雪峰。
“我要去找父亲!”析甩开了祈的手,朝屋外奔去。
屋外的光很刺眼,令析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好闭起眼寻着光冲出门。
析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等他抬起头,看到又是另一番情景——是父亲和那个黑衣人正面对面交谈。屋内昏暗的灯火,令析头晕目眩,隐隐作呕。
析静静地起身,露出了恶魔般的表情。他高举起了剑,朝黑衣人劈了过去。
他的手臂又一次被控制住,这次是黑衣人。
析与黑衣人面对面,被黑暗包裹的小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不见第三个人。
“为什么?”受了惊吓的析喘着气,惊恐万分地盯着黑衣人那张根本看不清的脸。
“你的恐惧,来源于昆仑山和山上的那些家伙,刚刚你所看到的是你的梦魇,你害怕这一切。”眼前的黑衣人发出空灵般的声音,“你我本是上古凶妖,何不联手杀他个一干二净?”
“我……”析不知道如何回答,手臂也无力地放下了,析的内心已有所动摇。
“昆仑山上的那些神也绝非善类。跟着我吧,让我们血洗昆仑,去替他们做这个天地的主人。”看着眼前被梦境所困的析,黑衣人伸出了手。
周围的场景像瀑布流水般,轰然倒塌,眼前的黑衣人也变成了一个俊俏男子。
“什么?”未等他反应过来,胸口便被析用剑柄狠狠地重击了。
他感到喉咙里有股咸腥味儿正在往上涌,全身一下子失去了力气,瘫倒在雪地上。
析的剑尖有血迹。
周围的场景在一瞬间又变回了这个庭院。
析不吭声,拽住了这个男人朝林中走去,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黑黑的脚印。
被拽着衣领的男人走得踉跄,似乎醉酒了一般东磕西碰。
“哈哈,”男人不自觉得笑出了声,“所以呢,你要重新把我带回纣王那儿?”
“并非如此,我要把你带回昆仑。”
男人大惊失色,突然用了一股狠劲挣脱了析。
“你不是伤了么?”析并没有感到惊讶,仿佛一切在算计之内,“你不是上古凶妖。”
“是,我当然是!”男人捂着胸口,大声回应。
“这把由万妖和纣王手下奴隶的血铸成的离戮剑,连我被轻轻划伤都会痛入骨髓生不如死,作为妖的你就算只是碰到了剑柄,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站的起来。”
男人眼神飘忽不定。
“那你为什么怕回昆仑。”
“是妖都会怕昆仑吧,那毕竟是神的地盘。”
“可你刚刚还想鼓吹我血洗昆仑呢!”
男人不语,将头撇开。
“回到昆仑,你的身份才会被揭开。不过,也不用回昆仑了,对吧?花仙?”析语气犀利如同看透一切。
“为什么你会……”男人万分震惊。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析故意顿了顿,“你对槐的爱,并非男女私情,而是……”
“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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