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喧嚣的大街上尘土飞扬,一辆辆拖拉机驶过砂石路,带起一片片尘土,尘土漫天飞舞,化成一片片烟幕,烟幕下的商客小贩,如同虚幻中的生灵,演绎者一个个平凡而艰辛的故事。
一个青年男子,坐在草毡上,守护着他眼前的一地辣椒和白菜,扬着脸看向行走的人和车,在不停地吆喝着。
“街坊邻居、叔叔阿姨看一看了,新鲜的蔬菜了……”这声音洪亮而清脆,将周围的商贩的声音都盖住了。
可是,即使这样大的声音,也没有为他招来太多的生意,只不过偶尔有人来关顾他的生意。
再看这青年人,四方四正的脸,浓浓的眉毛,饱满的嘴唇,嘴唇的上面是两撇规则的短胡子,不过,在他的额头,却已经有了不符合他的年龄的皱纹。
天已初春,他穿着一件已经发灰的中山服,中山服上套着一件黑色大褂,显示为了防止尘土落到中山服上。大褂也已很陈旧,还打着补丁。他的身躯却是很伟岸,肩膀很宽。
虽然他的额头已布有皱纹,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忧虑,很是平静。
“土生,我先回去了,我妈说家里没有面了,要去磨坊磨点面。”另一个青年人自不远处过来后对这个青年人说。
“好,你去吧,我给你看着摊子。”土生对青年人说。
“那我走了。”青年人说完,拍了拍齐膝衫上的土,嘴唇动了动,左脸上的一点疤痕随之做了一个迅速的变化。
青年人在土生的应和下走出去,他瘦小的身材走路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了这菜市场。
土生看着青年人远去,便转头对旁边的买桔子的瘦老头说:“魏叔,麻烦你给我看一会,我过去看看双虎的摊子。”
瘦老头微笑着说:“去吧,叔给你看着。”
“谢了叔。”土生起身就走过了几家摊子,来到了一个摆放着茄子和黄瓜的摊子,坐倒在了垫子上,开始叫卖。
土生的左边是个卖油饼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脸和气,看了看土生,在桌子上取了一个油饼,递给土生:“来,土生,吃个油饼。”
土生急站起来,连连摇手:“三婶,不用了,我吃过了。”
三婶上前一步,又递过来:“你看你这孩子,快拿着,吃就是了。”
土生双手接过油饼:“谢三婶。”
“跟三婶还客气。”三婶笑着说,突又看着土生:“对了,土生,你爸托你四姨给你说的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回话了吗?”
土生将刚到嘴边的油饼又放了下来,叹息了一声:“前天我四姨回话了,说是人家看不上我的家境。”苦笑一声,接着道:“既然这样,咱也就不高攀人家了。”
“哎呀呀,多大的谱呀?还看不上你的家境,她的家境就好到哪去了?”三婶愤恨地说。
“谁不想找个条件好的人家呢?这我能理解。”土生淡淡地说,吃了一口油饼,立道:“三婶的油饼真是越做越好吃了,嗯,香。”
“好吃吧?吃完再吃一个。”三婶笑着说。
“都让我吃完了,那三婶你还做不做生意了?”土生笑着说完,又吃了一口。
“怎么会?”三婶呵呵笑,笑完又严肃起来:“哎,你还别说,我倒知道一个姑娘,觉得和你很合适。”
二
“三婶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倒觉得一个人也挺好。”土生说。
“你看这孩子,这是什么话?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这事情你还不着急,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你不急,三婶可急着呢,你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喝,你的这媒人那,我看还就当定了。”
土生憨厚地笑了笑,又开始吃油饼。
“我给你说啊,这个姑娘可是个老实娃,很实在。要不是你四姨之前要给你说媒,我都想自己找你爸说了。”三婶看着土生,笑着。
“人好就行,人好就行。”土生痴痴地说。
“不光是人好,长相也中看呢。”三婶笑得更开心了。
“是吗?那,那……”土生嗫嚅着说。
“怕人家看不上你?”三婶盯着土生问。土生不说话。
“你看你,长得这么精神,做的正当买卖,她怎么就能看不上?”三婶严肃地说。
“我这点买卖,三婶还不知道吗?挣不了几个钱。”土生苦笑一声,一口下去,将油饼吃完,双手在褂子上擦两下。
“钱少咱就按钱少的来,怕什么?”三婶大声说,立又笑着道:“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这姑娘要求不高,三婶保证给你说成。”
“那可真就麻烦三婶了。”土生严肃且带着笑地说。
“那有什么麻烦的?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看着你说不上媳妇?”三婶轻笑着说。
“谢三婶,谢三婶。”土生憨笑着。
到了黄昏时候,土生将两摊剩余的蔬菜收到一处,装进了两个黄麻袋,一一将麻袋放到后面的一辆绿色三轮车的车筐,和三婶打了个招呼,就骑上三轮车,驶了出去。
“路上小心点,明天我就到你家里来。”三婶在土生身后喊。土生应声答允,片刻就离了菜市场。
在山路上骑行了很久,到天完全黑下来时,土生驶进了一个村庄,跃过几个院子,在一个矮小的院门前停了下来。
车灯刚灭的时候,门就开了,一个矮小的老头走了出来。土生叫了一声爸,老人说:“快进去吧。”
土生在院子里脱下褂子,拍了拍上面的土,将褂子挂到侧面屋檐下的钩子上,就看向上房,在听到房里的说话声后,回过头,问父亲:“爸,谁来了?”
“是你三叔和四叔,进去吧。”土生父亲说。
土生刚走进上房,就看到了三叔和四叔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都在叹着气抽着烟。
“三叔、四叔,这是,是有什么事吗?”
“哎,双虎又闯祸了啊。”三叔满脸难色,说完后深吸一口烟,直将烟卷吸的剩了半截。
“双虎又闯了什么祸呀?”土生焦急地问。
“本事大了,这回把磨面的老七打了,作孽啊,直接给人打着起不来了。”土生父亲走进来后抢着说,说完蹲坐在了炕头。
“人家老七现在起不来,要去县城医院看,这医药费自然得让我掏啊,哎,双虎这不争气的狗娃子,真是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啊。”三叔发愁地说,满脸的皱纹在灯光下变得奇诡而沧桑。
“那到底严不严重啊?”土生又问。
“腿打断了,能不严重吗?”四叔无奈地说。
土生倒坐在了木凳子上,一脸茫然。
三叔看了看土生,余光又扫了扫土生父亲,似乎想要说什么,终还是没有说。
三
“老三,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家里也是真没钱了啊,再说了,眼看土生马上就要娶媳妇了,我也得留两个准备给他娶媳妇用了。”土生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二哥,我知道你家的难处,可是你也知道,双虎那兔崽子这两年前没挣几个,却尽在外面乱折腾,折腾得家里实在没有能拿得出的钱了,这,这可怎么办啊?”三叔用手捶着桌子。
“我到时候可以出一些,不过也没有太多,我的家底,你们都清楚。”四叔说完,又看向土生父亲。
“我一分没有,这次真别指望我家。”土生父亲仍然斩钉截铁地说。
“哎,哎……”三叔叹息后低下了头。
“三叔,那就先带磨面老七去县城看病,到时候看需要多少,我家自然会出钱的,您就放心吧。”土生没有看父亲,坚定地说。
“土生,你可真是我的好侄子呀。”三叔感激地说。
“土生,你不娶媳妇了?”土生父亲跳了起来,瞪着土生。
“娶媳妇的事以后再说吧,先把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土生看着父亲,带着些征求的意思。
“行行行,反正这两年也是你在挣钱。”土生父亲坐了下去,再不看别人一眼。
清晨,土生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狼狈不堪的双虎,双虎上前就拉住了土生的手:“哥,我对不起你。”说完,就低下了头。
“什么话,我俩是兄弟,都是自家人,哪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土生用手扶起了双虎的头。
“哥,我以后再也不给你添乱了。”双虎难过地说。
“就是,惹事生非的事再不要干,好好做咱们的生意,比什么都好。”土生淡淡说。
“哥,连你也认为我是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双虎盯着土生,脸上的疤痕变了形,在等着土生回答。这个小伙子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倔强,那似乎是一种对命运的不屈,似乎又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情。但在现实面前,他只是一个混混。
“我知道你不是,可是你为什么不去学着多忍耐忍耐呢?”土生拍了拍双虎的肩膀说。
“我就是看不惯磨面老七那个势利鬼,什么东西,我忍不了。”双虎吼着说。
“行了,这次之后,你注意点吧,咱们这家道,少一事总是好的,你说呢?”土生叹息着说。
“我知道,哥。”双虎点着头。
土生终于又骑着三轮车,驶向菜市场。多年积攒下的两万元都花在了磨面老七的身上,这本是他准备娶媳妇的钱,可现在,已一贫如洗,他也再不指望娶媳妇。但他并不后悔,双虎是他的兄弟,他不帮双虎,谁帮?他看着前方的麦田,长舒了一口气,一用力,加快了行程。
“土生,你这媳妇的事,三婶我,我……”三婶为难地对土生说。
“三婶,你不用说,我明白。”土生笑了笑。
“哎,行吧,你是踏实人,好好再干几年,媳妇先不急。”三婶说完,对着土生笑了笑。
“嗯,就是。”土生说。然后对着行人立喊道:“街坊邻居,叔叔阿姨看一看了,新鲜的蔬菜……”
三年后的早晨,土生家的院子热闹非常,土生终于要娶媳妇了。
“新娘子好漂亮呀,好漂亮的新娘子啊……”一群孩子围在新娘子的跟前,吆喝着:“新娘子给糖吃,新娘子给糖吃。”
土生挽着自己的新娘子,满脸幸福的笑,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精神。他和新娘子依次走过村叔伯姨婶的桌前,为他们看酒。
双虎穿着新衣服,笑得前仰后合,仿佛今天是他在结婚。
“哥,你终于成家了,弟弟替你高兴,我替你高兴。”双虎已喝醉了。
“双虎,我结婚了,也就轮到你了,到时候我们大家给你好好张罗。”土生笑着说。
“我的新娘子一定比你漂亮。”双虎笑着说,说完看了看戴着盖头的新娘子,立道:“呸呸呸,我这什么话,嫂子才是最漂亮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夜来临,人们已熟睡。
突然,土生的家里却吵闹了起来。
四
“土生,这怎么回事?”土生父亲惊容看向土生。
“我,我媳妇不见了。”土生面色苍白,艰难地说。
“他妈的,这就是个骗子,跑了。”土生父亲重重跺了跺脚,哎了一声,倒坐在了地上。
“跑了,跑了,我媳妇跑了……”土生开始喃喃自语。
土生的媳妇跑了,这事传遍了村子,又传遍了卧镇。成了几十年来的奇闻。
当时的卧镇,法律意识淡薄,卧镇的人根本不知道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当然,卧镇的治安与法律机构也解决不了什么事。
土生和他的父亲跑到那个女子的家里,她的父母亲也不知道他们的女儿现在在哪里。
“妈的,两万元送给了一个骗子。”土生父亲恨恨说,然后又开始笑。
土生和父亲胡乱吃了些东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就出了门。
七天时间里,他们找遍了周边的各个镇子,逢人就问,没有一丝结果。
两个人终于又回到了家。土生父亲喝了一大杯水,坐下去时,突问:“哎,这么多天,怎么没有看见双虎?这兔崽子虽然是个混子,但是他消息广,也许能帮上忙。
土生一惊:“我也好几天没有看见他了。”
将近晚上的时候,一声敲门声后,土生开了门,然后就看见了双虎。看见双虎的时候,土生吓了一跳。
双虎显得很疲惫,一件黑色短衫上满是血迹,几乎将短衫染红。
“双虎,你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土生急问。
“我杀人了。”双虎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土生吓得退了好几步,惊恐中又问:“你,你杀人了?你,你杀了谁?”
“杀的就是那个骗子,还有和她一起鬼混的男人。”双虎恨声说。
“骗子,男人?”土生呆在了地上,突又问:“你为什么这么糊涂?杀人偿命,这是要坐监狱,要判处死刑的呀!”
双虎笑了笑,说:“因为你是我哥。”
在双虎被带警察带去的那天,土生哭的一塌糊涂。
双虎看着痛哭的土生,在他的胸口捣了一拳:“你是我哥,但我要告诉你,一个男人就不能流泪,流泪只能证明你的软弱。哥,硬气一点,活出个人样来,给咱们王家争口气。三个老人身子很快就不行了,你替我尽尽孝,弟弟在那边谢谢你了。”
在双虎远去的时候,土生吼道:“虎子,哥一定替咱俩活出个人样来。”然后一拳重重捣在墙上,在墙上留下了个血印,他也没有喊疼。
数月后,土生撤掉了自己的菜摊,去县城工地上打工。五年后,土生包揽了庄浪县的所有建筑工程,成了在平凉市都能排上名的建筑老板。
深秋的早上,土生走到他当年送双虎的地方,那个血印居然还在,他朝着当年双虎被警车带走的方向,喊道:“双虎,哥替咱俩活出了人样,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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