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选自网络
如果可以选择，我会选择从来都不认识你。
——何苗手记
一
清晨五点的时候，何苗带着微微悲凉的黯然清醒过来，窗外还是漆黑一团。入秋季节，夏日清晨清亮的温暖早已经隐匿不见，只剩侵肤的凉寒。梦里的诀别在脑海里久久盘桓，想要安静地哭一会，却发现没有眼泪。
身边是空着的，梁家成还没有回来。何苗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天空是蓝的，云团是白的，阳光是黄的。昏昏沉沉的睡意袭来，她又要睡过去。手机开机，滴滴答答的简讯铃音响起来，迷迷糊糊地看过去，是胡杨发来的简讯。
不回复，放在一边。
拉上厚重的布帘，房间里瞬间黑暗下去，昏沉的睡意让何苗再次沉溺在这黑暗中。
那个梦又来了。
胡杨说，何苗，你先走。梦里是片汪洋的海水，水面上有大朵盛开的莲花，绿色的花朵摇晃漂浮在水面。何苗不敢回头，怕胡杨看见自己的眼泪，她在水里不停地游，一直游，觉得筋疲力尽，觉得伤心不已。她攀附在巨大的绿色花瓣上，想要大声地哭出声来，突然看见胡杨的脸，近在咫尺。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那张脸却随着花朵愈飘愈远，她慌忙地去抓，手里却是空空荡荡，她想喊他的名字，可是说不出话来。
她魇在梦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像是遥远天边飘来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何苗，何苗。
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梁家成伏在床边。他说，何苗，你在发烧。闭上眼睛，倦意沉沉，何苗又被拉入沉沉黑暗之中。
胡杨说，何苗，你是我认识的最美的女孩。她的笑颜在夏日明媚的阳光里像是突然绽放的花朵，清纯甜美。胡杨说，何苗，这一次，我确定自己不会再同你分离。
窗帘一下被拉开，阳光铺天盖地倾进来，何苗清醒过来。梁家成站在明媚的阳光里，晕的他的脸显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脉脉温情。
他说，何苗你又做梦了。
她点点头，眼角有泪微微地渗出。
他走过来，看着她说，昨晚我去了梨花镇，因为太晚，所以没有打电话给你。
没什么。何苗看看表已是早晨九点。爬起来，冗长的睡眠让她觉得困倦不已。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去干什么。梁家成略显失望。
如果你想说就会告诉我，不是吗？一如往昔的克制冷静。
交谈不下去，梁家成将退烧的药片和温热的白开水放在桌上，带着满脸倦容走进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何苗在门口站了许久，想要推开门问问梁家成去梨花镇做什么，想要告诉他刚刚做了一个伤心不已的梦，想告诉他一个叫胡杨的男子前来找她，想说这样冷淡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所愿。
但终究没有推开房门。
这么久过去了，原以为早已经忘记那个叫胡杨的男子，忘记那段黑暗疼痛的时光，却不想那段时光在心里印刻的这样深。再次前来、一个梦，就让所有的伪装原形毕露。
二
胡杨。
青春年少里，像是用命去爱着的男子。投入所有感情，用尽气力，耗尽心神，将一颗心全然放在他身上，做好一生一世在一起的准备。却不想他将别的女人带上她的床。
那段时日，像是要活不下去。藏匿起来，连日酗酒，摔碎酒瓶，用玻璃划伤胳膊，赤脚行走，玻璃扎进脚底，却感觉不到疼痛。
原来，一个人的心碎，疼得让人钝重麻木，会疼得让人生无可恋，死无可惧。
时隔六年，何苗看见胡杨，心里还是微微一震。这个人，这双眼，那段情，似乎从来都没有从心底里消失掉。
越过许多人，胡杨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拥抱何苗。他的气息慢慢地渗透过来，何苗僵直，微微向后仰去。
胡杨并不在意，用力的拍拍她，然后笑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褪去校园里的青涩稚嫩，眉眼间都是男人稳健的样子。夏末时节，胡杨穿了一件质地精良、做工考究的淡蓝衬衫，何苗笑笑推开他走开去。
没有彼此问候，何苗曾经想过许多种再次相见的场景，甚至想过拿杯水如数泼到他脸上，但是真正相见，却什么都不想做了。
聚会内容枯燥乏味，起先学生时代的种种趣事聊尽后，开始各种攀比附会，也由此得知胡杨与上床的女生火速分手后，搭上一个富家小姐，现在生活顺风顺水。现今在这里做一个项目，此次聚会就是由胡杨发起。
坐在远处看胡杨拿着酒杯同其他人谈笑风生，他和曾经的那个样子已经无法重叠在一起，心里的爱恨在胡杨的盈盈笑意里如同细浪般轻轻泛上来。毕业之后，何苗刻意和所有相熟的人慢慢断了联系，此次前来，不过是带着想要与往事干杯的情怀。却不想是胡杨托人邀请而已。
没有和任何人告别，何苗走了出去。穿过酒店空旷的大厅，冷气开得十足，金色的玻璃墙面上印出何苗的样子，穿了金丝掐腰的裙子，带了小颗的钻石耳钉，黑缎面的细高跟鞋子。看着自己的样子，何苗有一瞬失神。
恍惚看见学生时代穿着牛仔裤，白短袖，长发垂肩，站在树下等他的样子。一阵风吹来，一树白花纷纷落下。胡杨拂去肩上的白花，轻轻笑着。
快要走出门的时候，胡杨追了过来。
何苗站定一言不发看向他。
胡杨说，又要不告而别吗。
何苗什么都不想说，径直走去。
天色已暗，暮色四起。
胡杨跟在何苗身后，一言不发。穿过拥挤的人潮，过马路时，他的手轻轻搭过来放在肩上，何苗刻意向前一步，不再理会。胡杨也并不介意，仍旧跟在身后。如果当真讨厌这个人至极，大可打车一走了之，但不知为何，情愿忍着脚痛，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泪流满面。终于在路边蹲下来，哭出声来。
胡杨静静看着哭泣的何苗，拉起她拥入怀中。没有做任何挣扎，这一刻摒弃所有羞辱、怨怼、忿恨、不舍，靠在他的肩上。原来，从来都没有真的忘记过。
胡杨执意开车带何苗出城，车子在夜行的路上沉默行进，他把她的手紧紧抓在手里，像是下一秒她就要消失了一样。风从车窗灌进来，带着乡村树木的清香，头顶上是小颗小颗的星子，在深蓝的天空里闪着寒寒的光。也是这样的夜晚，胡杨说，何苗，你是我这生注定要寻找的人。他笑着低下头看她，带着沁人心扉的暖意。她曾经信以为真。
是受了蛊惑啊，不然怎会心心念念。
记忆与现实交叠，模糊不清。胡杨转过脸向她靠过来，何苗说，请你保持距离，你我身份已是不同。
三
离开胡杨之后，何苗也曾遇到过心动的男子，但是爱不起来，当他们走过来想要抱她入怀的时候，就会看见胡杨的脸覆过来，慌忙地伸出手去推开。
这样惧怕。
怕那些还未开始就早早结束的结局。
唯有梁家成，这个成熟的男子，对何苗的冷淡淡然处之，不好奇、不探究，哭的时候就让她哭，静的时候就让她静，将这段距离处理的恰到好处。
是累了，带着想要停下来休息的模糊念头和这个仅仅见过数次面的男人走进了婚姻。懵懂的何苗还不清楚婚姻意味着什么，只是简单以为，没爱了，怎样都一样，左不过有个人在身边，在一个人身边而已。
生活寂静清冷，生不出过多的欲望。梁家成工作繁忙，时常出差，在家的时候，往往呼朋引伴，驾车四处游玩。何苗随行几次，觉得并不适应旅途的艰辛，不再跟随。很多时候，何苗除去在学校的授课和批阅作业，便独自在家里侍弄花草，对着菜谱研究各种菜肴。空闲之余，报了写生班，每周两节课，学员大多是准备艺考的学生，何苗混迹其中。有时候，梁家成会开车来接送，引得众多女学生频频侧目。何苗不在意，也并不做出任何解释。身边的男子带来安定的生活，让内心平稳笃定，生不出太多的野心，似乎这样寂静相处，只此一生，也未不可。但是胡杨却打破了这表面上的平静。
有时候，他寄来紫色风信子，上面附着同色卡片，却没有只字片语。偶尔还寄东西过来，有味道甘甜的脐橙、红色绣花的鞋子、还有旅途中拍到的风景，有时候会发邮件，留下简短留言，说梨花已开，雪白一片，我们同去可好？
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何苗心里升起一种淡淡的惆怅。都说很爱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就会不爱你。
那究竟爱是什么？
梁家成随队外出，临行前从梨花镇带来一只小狗，是一只顽皮的小金毛，何苗取名成欢，寂静的日子里有了相陪的伴。
胡杨开始不间断打电话来。
他说，何苗，你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他说，何苗，离开之后，我才发觉这样爱你。
他说，何苗，请你不要再离开我。
他说，何苗，我们在一起，好吗？
是受了蛊惑啊，不然怎会信以为真。
那些少年时光带着失真的面目再一次浮现而来，再一次，深陷其中。
胡杨。
我这样爱你，你可知道？
是的，我知道。
这段时光如此美好，整颗心为了爱恋震颤不已。原来不是冷心冷意的人啊，只是对曾经的不甘心吸食成瘾，不能解。
何苗做好了与梁家成离婚的准备。
但是胡杨却找不到了。
他的突然出现和消失，一样的让人措手不及。原来只是被人传了话，说与人暧昧不清，妻子当机立断换了项目主管，将他召唤回去。
四
就这样吧。
何苗突然觉得胸膛里有什么咚的一声，鲜血四溅，她木然地把手放在胸口，拿下来看，手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觉得周身鲜血涌溢，涌得脑子里空白一片。
她木然地看着手机上那四个字。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觉得心痛的要死了，可是流不下眼泪来。
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来。
胡杨，胡杨。
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来。
混着麻木的钝痛，何苗慌忙打电话过去，接通、压断，再拨过去、再压断，再拨，响了很久，终于接通，却是良久的寂静。
何苗听着胡杨浅浅的呼吸声，突然泪如雨下，那边终究不发一言，这段原本就预知结果的恋情再次在无声的寂静中戛然而止。
晴空艳阳，九月的时光带着明亮饱满的忧伤。
梁家成不在，给了何苗得以喘息的时间，无知无觉投身工作，晨跑、工作、不停地吃、一刻不停的写字、画画，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来，那种细细密密的痛就像藤蔓般缠上来，带着危险让人窒息的痛楚，害怕一停下来，就会大声地哭出声来。
那个男人再次消失了。
这个原本日日相见、待以欢笑的男子，消失不见的这样彻底。很多时候，何苗看着他的头像怔怔发呆，屏幕这样干净，那个每天一睁开眼就和她说话至深夜的男孩子，那么多那么多的话，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怎么可以说忘就忘记。
第一次失败的痛楚席卷而来。
何苗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敏锐的自尊和突然的挫败让何苗带着略微的失控，删除与胡杨所有的联系方式，害怕会不顾一切打电话过去，害怕会对他求了又求，害怕会控制不住想念去问候，害怕会因为不舍得再去看他的点点滴滴。害怕失去了所有风度，不顾一切地去纠缠。
一朝相逢、一夕离散。
突然相爱、绝情不爱。
一转眼，一切皆已成空。
原本抛弃防备，做好了走下去的决定，原本满心喜悦、摒弃所有恐惧，追随他的脚步，原本说好的永远，和胡杨再一次一同消失得干干净净。
何苗像是失去了所有思想的布偶，机械迟钝、毫无触觉行进在日复一日的寂静中。
梁家成出差回来，有了一段长久相处的时光。
对于何苗格外的沉默并没有太多的介意，偶尔会在晚饭后一同散步，或者看一场电影。但是何苗隐隐作痛的心，不知道该怎么释放。
在这个男子身边，他在照顾她，给她安稳的生活，给她大把娴静的时光，不要求她、不束缚她，只是不给她他的爱。
何苗从心底渗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怠，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一段路，走了很久很久，走的看不到了未来，又找不到来时的路，她想要捉住一个人的手温暖的哭一场，四处寻找，却无人应答。
胡杨。
很多时候，这个名字无端的浮上心头。
她想告诉梁家成，告诉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谈了一段伤筋动骨的感情，告诉他觉得难受的快要死了，告诉他其实自己也是为爱而生，也需要一颗心的靠近，需要温暖相拥。
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五
无法接受内心中的谴责，何苗决定坦白，至于结局如何，全数接纳。
做了满桌精致的菜肴，开启一瓶酒。
不知从何说起，何苗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梁家成似是知道，并不言语。
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多的，觉得手脚微颤，心跳的像是要蹦出来。何苗睁不开眼睛，大口大口喘气。
她捉住梁家成的手说，对不起，我觉得我要活不下去了，为一个男人，为这样的生活，对不起。
意识渐渐离远去，黑暗袭过来。
短暂的清醒之后，头钝重的疼起来。何苗看见手背上扎针之后留下的痕迹，梁家成伏在床边睡着。她轻微一动，梁家成醒了过来。
他说，何苗，你醒了。
走到门口，他停下来说，以后不要再这样，我有点怕。没有走出去的意思。
何苗的心慢慢沉下去，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家成走过来坐在床边，眼神沉静，过了良久，没有开口。
何苗说，梁家成，对不起。我知道，这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如果你想同我离婚，我可以答应。
梁家成突然笑了，何苗，你都在想些什么。
何苗微微一怔。
梁家成轻轻握住她的手，说，我曾经爱过一个女孩子，爱的像是都能把命交给她。可是她最后跟别人走了，那时候，我觉得我快要活不下去，和一些认识或不认识的女人过了一段荒唐无知的日子。
他停下来，用手摸摸何苗的脸。以后不许瞎想，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以前的事情，有些也已经忘记，只是说说。那段日子结束不久，她又来找我，我抵不过她的眼泪，又和她在一起，我以为我们真的最后可以在一起，结果，她还是弃我而去，决绝毫无留恋。
何苗，我知道自己并不十分爱你，却将你留在身边，从来没有想过给你带来的伤害，这是我的自私凉薄，我以为我不会再爱上别人，所以遇到你的时候，你清冷寂静，不是为爱而生，我想你这样的女子适合同我在一起，不占有、不贪念、不要求，我们可以长久的在一起，而互相不会产生怨恨。
对不起，何苗。我以为，你真的不是为爱而生。
何苗，你知道吗，昨晚我有多么害怕，害怕你就这样离我而去，害怕你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害怕我每次回家之后，房子里空荡寂静，再也看不到你安静地坐在那里。何苗，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这样害怕一个人的失去。
梁家成紧紧握住何苗的手，眼睛里闪闪烁烁。
何苗抓着梁家成的手，温暖的哭出来。
所有的私心杂念，所有的迷雾黑团，所有的憎恨离别，所有的惭愧自责，在昨夜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突然在心底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所有所有想说的话，只成了一句。
好在，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胡杨发来简讯，询问何苗是否安好。何苗看很久，只是简短回复：
你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死了，请不要再联络。
关闭手机，向下看去，梁家成在楼下带着成欢玩耍，她伸出头去，笑意盈盈向他招手示意，他仰起脸笑着看她，明媚阳光，雨后的天空青蓝，时光这样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