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

青红

1

我叫曹痞。职业是面师，面馆的名字叫青红。

面馆开在三里屯，三里屯是这个江湖最为混乱却也最为秩序的地方。混乱是因为这里位于交界之地，常年有商贾车队，放逐囚犯，镖车侠客路过。总之在这里，三教九流各种形色的人都有。

秩序则在于这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虽然缺少文书法律的规范，却潜移默化的形成了当地特有的规矩。

你知道，规矩有时候比法律更管用。

这些规矩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说三里屯有句非常有名的俗语叫，风能进雨能进唯独刀光不能进。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字面意思。

据说这里前几百年都在争斗，那时候最早的主事儿人就发了话：入了三里屯，江湖搁身后，有恩或有怨，出了三里屯，刀下见真章。

不过江湖大了，自然鸟就多了，也就有破坏规矩的人。

当年人称江南第一刀的胡一刀追杀仇家到此，便无视规矩，想把仇人斩于此。

面馆的老板好言相劝，吃完这碗面，出了屯再争斗。

胡一刀却自恃刀道霸道，不听劝告。

人们只知那一日胡一刀出鞘，刀光刺得众人眼睛生疼。但也就是一瞬间便又黯淡下去，随着一声惨叫，众人睁眼，发现胡一刀竟然掉在了地上，胡一刀的刀，和那拿刀的手。

众人惊诧，唯有旁边牛肉铺子的牛大刀依旧漫不经心地切着牛肉，刀上鲜血淋漓，不知是人血还是牛血。

从那以后，但凡进了屯上的人都规矩起来，哪怕在屯外边杀的红了眼，到了屯上也会安生地吃碗面。

或许是出于这个传说的威慑，来往屯上的人对面师都格外地尊重。这也是我得以在屯上安静做面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则是因为，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2

在做面师之前，我的职业是杀手。

如果你要问我在行业内的地位，我只能说每年江湖杀手榜上我的酬金最多。

当然，赏金也最多。

人之所以成功，往往会有一个得益终身的习惯。我当杀手时的习惯是，杀人时剑上只能有一滴血。

这个习惯我保持了十三年，却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坏了它。那次，我的剑上染红了血。

后来，我便归隐于此安心做面，我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有个人会来吃这一碗面。

转行做面师之后我延续了以前的习惯，做面的时候我喜用红色，且只用这一种色。

一碗面经过红色的辣椒水浇汁，鲜艳活泼，看着就有食欲，来往的客人吃过都说好。

他们走的时候往往会说，如果还有命回来，一定再来青红吃一碗。

这个时候我会礼貌性地回他们微微一笑，告诉他们，你的命永远都是自己的。

我不知道其他面师是否有用红色这个习惯，总之我在思考很久之后，把这个原因归结于以前杀了太多人，手上沾的血太多的缘故。

3

或许是因为行走这里的人都是过着刀尖上的日子，所以从未有人会细心的发现，我的店名叫青红，做面却只用红色。

直到她出现在店里。

她进门的一瞬间，一袭红裙拖着夕阳往里走。此时我正在屋子里边忙，她从门口映过来的阴影遮在我的身上。

我抬头看去，她红衣黑发，像神一般。

那天晚上我早早地就打了烊，实木门吱的一声，将光线关在外面。这是面馆开张三年来，第一次破例。

我知道今夜的面只为她一人而做，甚至今夜的辣椒水都只为她一人鲜艳。

我将面端于她面前的时候，她眉头微蹙，问我此面唤作何名。

我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唤出，青红。

她不屑轻笑，红色辣椒浇汁，何来青色。

我笑而不语。

那天晚上，她留宿青红。

暧昧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红衣红烛，真是应景。

我去将窗关上，再转身的时候，她已经褪去了衣衫，胸前那朵深红色的蔷薇煞是妖冶，盛开在我的眼里。

烛火无风自灭。我将她压在身下，她身上仅有的几缕衣衫被我轻柔剥掉。

我贪婪的品尝着她胸前的鲜花，用唇去感受它的温度，我想用深深的吻痕替代掉这侵入肌肤的纹痕。

那一夜，如此漫长。

4

十八年前，我拜师进门的时候，师父跟我讲规矩。狼可以食素，妓可以从良，但做了杀手，一辈子就没有回头路。

我仰着稚嫩的脑袋问师父为什么，师父双手负于身后，夕阳照的他影子打在我身上，他像极了一尊神。

他说，一旦你脱离师门，为师必会下发虽远必诛令。江湖上你的仇家也必然不会放过你，整个江湖便不再有你的容身之地。

那时年幼的我尚不懂何意，只是在师父在我胸前纹身的时候，我死死咬牙忍着没哭。

入门者，男为青，纹青叶，女为红，纹蔷薇。

5

她离开之后，我便生了一场大病。

我没有找大夫，因为这些年的杀手生涯早已让我自己练就一身医术，这一次，没人医得了我。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因为幻觉还是真的太累，我梦到了她。

我梦到她踩着她父母的鲜血，取下发簪狠狠地刺进我胸口。

她散落着头发，一双眸子那般清亮却坚定。那一刻我似乎意识到了心疼的感觉，却没意识到，就那样沉沦在她的目光里。

我记得我的心头血最开始是顺着胳膊往下流，浸湿了衣衫，又浸湿了手心，最后顺着手中的剑流在了地上。

成名之后的习惯在那一晚被彻底打破。不过当我看着沾满鲜血的长剑，竟然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过去我杀过无数的人，都是一击毙命，剑锋滴血，那是第一次长剑沾满血，而且是自己的血。

想着想着，我又想起她进店那日，一袭红衣似天边夕阳。

其实她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暴露了自己，她那怨恨地目光，尤比当年更盛更坚定，我一辈子都记得。

我知道她恨我，因为双亲之仇自然当恨。但我没想到的是，她为了报仇，竟然入了我师门。

想着想着，我又想起将面端于她面前的时候，她眉头微蹙，问我此面唤作何名。

我盯着她的眼睛，轻声唤出，青红。

她那么美，配得上这名字。

6

没过多久，师门覆灭，身有纹身者无一幸免，自此江湖再无青叶蔷薇的传说。

又过了些日子，这个叫青红的面馆重新开张，老板继续着他的生意。

店家做面有了习惯，本是清淡的面，却生生以一层辣椒水浇汁，鲜艳活泼的颜色，配上几叶青绿，似乎正是恰到好处。

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面，看着就让人有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