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地的百业难以为继,但新开的海底捞终日排队。很贵的火锅边是排队的年轻女性,她们总认为来这里消费抬高了身价,无语的自豪感在衣服和随身的包上招摇。我照例是一次也没去过。
中午的饭是必须吃的,午休也是必不可少。顶着烈阳进入一楼的超市,在鼎沸的人声里报了饭,抢了一个座位。自助餐端上,我埋头消灭我盘子里的东西了。
当然是风卷残云。擦擦嘴,正欲起身,忽然见一位老兄在我邻桌的位置坐下,就着别人碗里剩下的饭菜开始用餐。
这饭场俨然闹市,但我刚才坐下的时候,印象里那位置上是两个女士,边吃边说话。我吃饭时没有抬头,当我吃完时她们已经走了。服务员没有来撤走,这老兄就来吃了。
我是当然的吃惊。这里的装修很是讲究,行客也是衣着簇新,引领潮流。像我这样的素衣布鞋农人装束,没有被拒之门外已是不错。豪华的背景下,自然让人想到这里是富人的云集,哪里会是穷人的流连?我的来到,是因了这套餐的起价是十五元,卫生干净,不必排队,几分钟搞定,可以匆匆回去,坐在办公室里安静了。
没想到,这老兄竟是一个楚楚衣冠的乞者。我站起的身子慢慢坐下,盯着他看起来。他把两个大碗里剩下的饭合在一起,拿起那别人用过的筷子,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免费的午餐。
他穿着比我讲究,也比我形象好,相形之下我更像是乞者。我看着他,他显然比较饿了,大口地把饭往口里拦,竟好久没发现我的注视。
他终于抬起头,我俩的目光交汇。我没有收回我的目光,他却是短暂的和我相碰以后,转向别处了。
他吃着的饭菜,比我的高级,营养自然不会比我的差了。我看那报价,是四五十元的一份。那两个购买的女士,也许习惯了浪费,或者有急事要速速离去,现在由他来完成清盘的任务了。
我想这老兄,旁边就有十几块钱的份饭,你买不起吗?实在买不起,你下午去找点活干,明天的吃饭是不是就有着落了吗?现在的长街已经不见乞者,一个明白的乞者被人发现会被收容,如敬老院的老人一般被伺候和照顾着。你是嫌那里面饭菜的一般和环境的简陋,故意来这豪美的大厦来捡漏吗?一则吃的一点不差,尽是贵妇人的享用。一则吃了一抹嘴,整整衣服,堂而皇之出门去,不认识的人还以为你是有钱的主儿,有着大爷般的傲慢和挺直的腰板呢!
真正的乞者进不来这大门,披着外衣的乞者才能登堂入室吗?可那是别人的嘴头,是剩饭,你下咽的关头没有想过吗?这样吃着有尊严吗,你安心吗?在众目睽睽下啊!
也许,人太多,不会有人注意,但总会有人碰见,比如今天的我。我没有资格鄙视你,我最起码对你的做法表示质疑。在别人的端详和疑惑里,你能平静安详吗?
身边,人流如潮,进出不停。我满身满心的吃惊着这平生的仅见。衣衫褴褛已经不是乞者的标志,豪阔里有相貌岸然高昂着头的乞者。是早就有我是刚碰到,还是刚刚的发生就进入我的视线。这又是我的幼稚和狭隘的例证吗?
第二天,我又见他了。换了装束,或者说是道具。
他拄了一根粗粗的木棍,一瘸一拐地在人流间走着。他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查看,好容易发现有剩着的半碗,就把那所谓的拐杖靠在桌子边,如一个老者般缓缓端起那饭菜,吃起来。这一次,他目光里没有昨天的羞怯和躲闪,他觉得这是他应该的俘获。他真的受伤了吗?他也有如乡下人简单的衣衫?我怀疑是他的安排,或者是精心的布置吧!
我有一周没去。再去,又碰见了他。这次,他胡子没刮,络腮胡已经侵蚀了面部,有一半的面容如被撂荒的土地。他双眼浑浊有眼屎,坐在饭场边的长凳上有气无力地看着乱杂无章的人群。
忽然,有人喊他。是一个老妇人,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她只是喊了他的名字,我当然没有听清,他应声而起,一点也不像老者地奔向一个桌子边。老妇人发现了剩饭,他成了她关照的对象。
我好久没去那里了,不知道接下来他有着怎样的表演和转变。剩饭的人会感激他吗,好歹没有糟蹋食物,进了人的肠胃?服务员会感激他吗,他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减轻了餐车的负担?还有如我这样的顾客发现了他吗?他已经不再惶恐,轻车熟路般穿梭享受这氛围和所得吗?商场的管理者和饭场的老板发现了他吗,他们是容下他自然的出现和消失,还是驱逐了他呢?会不会有人也发现这不劳而获的轻松,加入他的队伍,结伴而来,壮大了声威呢?
我愈想愈不解。我有一万个问号在他身上。我想专门去找他,拉住他坐下聊聊,想了一百次又打消了念头。
我把我的所遇告诉朋友,他却轻轻一笑解我百般疑问。他说这人间,尤其当今,其实没底线,其实无原则。小人物只是为了活着,为了活着哪还管什么方式和手段。你看见有人表面的光鲜,可你想象不到他一小时前的血泪。有人用肉湿湿嘴去参加上流的集会去,有人满面尘灰可能身怀江湖早无的绝技。人把自己定义为人,自称万物之灵,其实人有时的艰难和落寞,活着的窝囊未必如一只动物。道德和尊严成为他的枷锁,那个叫做文明的东西规范了他们也限制了他们,有些方面进化着,有些方面惊人地退化着。一切的一切,都为活着,只为活着……
是啊,都是哭着送别亲人入了坟里去,笑着扛着锄头和乡亲收工回到家,看那饭碗里摇晃着的清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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