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夕(三)

木木夕(三)

(7)
　　城西边的那片房区不知是何时就被拆了，干净的土地上重新盖起了新房子，那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新的小区里住满了人，从前属于那片土地的一切都不见了。
　　听传闻说，拆房子那段时间发生了许多的事，人们都说那片房区闹鬼，所以拆除工作延期了好几年。待到风平浪静，人们开始忘记那些往事的时候，终于又得已拆除。
　　
　　城西盖起了一家大型医院，这医院是随着那小区一起盖起来的。
　　人们都说那家医院的医生医术高明，城东城南的人也时常来这里看病。
　　
　　他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许久。
　　他是几年前被转入这家医院的，先前那家医院的人说他是大约十年前被送进医院的，那时候他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他出了车祸，肇事者逃逸至今没有被抓住。
　　好心人叫了救护车，他被送到医院治疗，他身体并没有什么毛病，却一直昏迷不醒。
　　他在医院期间每月都会有人寄匿名信给医院，跟着信一起的是许许多多的钱和年龄段的衣物。寄信人要医院好好照顾他，说是他好了让他来找自己，但是明明信封上什么地址也没有留下。
　　人们都猜测，寄信人就是那个逃逸的肇事出租车司机。
　　
　　窗外的阳光很好，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般美好，嘴角居然动了起来。
　　他被医院照顾的很好，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眉清目秀的让人觉得有丝怜悯。
　　他真的，就只是睡着了。
　　他也许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太美好，所以他不愿醒来。
　　他在梦中长大，长成梦想中的样子。
　　
　　“醒了，他醒了！”脚步声，摔门声，逐渐打碎了这宁静的世界。
　　慢慢地，病房里挤满了人，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有着穿着病服的病人。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那是和雪一样的白色。
　　下雪的么？他在心中问自己。
　　一个中年医生慢慢朝着他走过去，有些激动地看着他问：“你醒了！”
　　他听到声音侧过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群人想着为什么他们都看着自己。
　　那些奇怪的表情有些吓着他了，他匆匆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等等！
　　他愣住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匆忙地抬起手，他看到了白皙的手指。紧接着掀开白色的被子，他看到了嶙峋的胸骨。
　　
　　医生连忙伸手拉过被子，为他盖住一丝不挂的身体。
　　他呆住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这是，这是人类的身体？”
　　医生一脸慈祥地坐在床沿，轻声询问：“你还记得什么吗？家人，住址？”
　　家人，哪来的家人？
　　他匆匆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记得啊，自己什么都记得啊！关于自己所有的一切。
　　“木木夕？对，她在哪？”他轻声问。
　　医生愣住了，有所疑惑地看着他。
　　他匆匆伸出手，用手指在被子上面写着木木夕。
　　“就是梦啊！”他有些着急的说着。
　　医生摇了摇头，很显然，医生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有些失望地看着医生，继而又掀开了被子，匆匆下床后就摔了一跤。
　　或许，他还没适应用两只脚走路吧。
　　医生连忙拉起他，询问道：“你这么着急要去哪？我给你做个全身检查吧。”
　　“我要去那个林子，草地，对，还有铁门，我的小熊。”他呆呆地看着医生，向他求助。
　　“这是，这是家附近的场景么？”医生蹲下来，看着他问着。
　　“木木夕啊，她在那，那铁门。不过，她好像搬家了。”
　　“你说的木木夕，是你的亲人么？”
　　他愣住了，她，到底是自己的什么呢？
　　“我们我们会帮你找那个叫木木夕的人的，你先随着我去做个检查。”医生说着，随后转头对着一名护士说：“去把那寄过来的衣服拿过来。”
　　
　　

木木夕(三)

(8)
　　夜深了，他还是睡不着，也许是他睡太久了。
　　整个下午，医生带着他做了许多的检查，检查结果都没有异常。
　　医生说他的事刊登在了报纸上面，还有寻找木木夕的事。
　　医生让他好好在医院等待，等待那个叫木木夕的人来找他。
　　可是他并不想等待。
　　
　　他微微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天空中的星星很是暗淡，被霓虹灯抢了风采。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人？他在心里询问自己。
　　这明明是以前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他的心中竟有一丝的不安。
　　她还会记得自己么？自己要怎么和她说他就是自己呢？
　　
　　他又翻了个身，看着悬挂在天花板上面的灯。白色的，就像是之前那小区窗户内的颜色。
　　他慢慢地直起身子，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身体。
　　这上面睡着真是不舒服啊，他还是比较喜欢那林子里面的草坪。
　　或许，他现在就可以去寻找，只要自己闻到熟悉的味道，他就可以找到她。
　　
　　他匆匆下床，打开房门后离开房间。
　　长廊上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终于到达了医院门口，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他伸了个懒腰，轻轻地嗅着空气，但是他却并没有闻到任何熟悉的气味，有的只是那汽车的尾气。
　　还好，医院对面有个小公园，路灯一直深入，照亮着公园里的设施。
　　他有些高兴，想着那是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子。
　　他匆匆穿过马路，顺着路灯进入公园。
　　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之前的那个林子，他只知道这里有着和那林子里一样的长椅和垃圾桶。
　　他慢慢坐下长椅上看着几只虫子围绕着灯光转着。
　　
　　草丛里传来沙沙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匆匆回头，草丛慢慢被拨开后走出来一只棕色的小狗。
　　“你好啊。”他轻声对它说着。
　　它像是听懂了，对他吐着舌头。
　　他伸手，摸着它的头，就像是当初她摸着自己的头一般。
　　它停留了一会儿便去翻弄着那边的垃圾桶。
　　“你是不是饿了？”
　　它又坐下来，摇着尾巴。接着，它又起身朝着草丛的那一边跑去。
　　他懂得了它的意思，它要他也跟上。
　　他慢慢地跟在它身后，很快地出了公园到达了一片房区，这房区不像之前自己所熟知的房区有铁门。
　　他们来到一栋房子面前，房子很大，灯光照耀着很是漂亮。
　　“汪汪……”它对着他叫着。
　　他抬起头，旁边的树的树枝上面悬挂着一串腊肠。
　　“你想吃这个？”看起来，那颜色的确诱人。
　　它摇着尾巴回答，他匆匆抱着树干爬上树，将腊肠取下。
　　他惊动了房子的主人，在它的带领下他们又跑到了公园里。
　　它似乎很喜欢公园，和他一样。
　　
　　他将腊肠递给它，它很是开心地吃着，他也开心。
　　他躺下来，面对着繁星，这比对着白色的天花板好多了。
　　他嗅着空气，有着熟悉的草香味。
　　
　　“你在这。”草丛的那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没想到公园里还有别人。
　　“你醒了真的是太好了。”说话声有些哽咽。
　　这话是对我说的吗？他带着疑惑地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看着自己。
　　他匆匆坐起来，问：“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他轻声问着，满脸的愧疚。
　　他摇了摇头，他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十年前，是我开车撞了你啊。”
　　“哦……”他对此似乎并不上心。
　　“你就不怪我？”
　　他摇了摇头，对他来说，被车子撞倒是常有的事。
　　“我当初并不是有意要逃逸的，我看你连衣服都没穿，身上脏兮兮的就猜想你是乞丐，所以我就……”他顿了顿，接着说：“后来我想想你既然都是乞丐了，肯定没什么亲人，所以就拜托医院好好照顾你。”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弥补……”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显然他对男人的话并没有理解透。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他轻声问着一句不相干的话。
　　“其实我，我经常去看你，得知你醒了就一直暗中观察着你，跟着你就来到了这。”
　　“哦。”
　　“这个，给你，我替你保留了十年。”男人匆匆拿出一只小熊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愣，呆呆地看着那只残留着血迹的小熊，接着他轻轻嗅了嗅，是记忆中的味道。
　　他匆匆伸手接过，开心地笑了起来……
　　

木木夕(三)

(9)
　　男人走了，留下了许多话。
　　男人叫他有事去找他，给了他地址。
　　男人给他留了张卡，说是里面有很多钱，并且告诉了他密码。男人临走时，他趁着男人不注意又把卡塞到了男人的口袋里，他并不需要那种东西。
　　
　　他又躺在了草地上，对着月亮看着那只小熊，它依旧还是他喜欢的模样。
　　他想起了男人说的话，说十年前的什么车祸，他对此没有什么印象。
　　但是他记得，他追着她，他后面的确有一辆车。
　　所谓的什么十年，他并不太理解。
　　
　　他蜷缩着身子，将小熊抱在怀里，那只狗则躺在他身边。
　　很快他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她的一切。
　　
　　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是被那只狗叫醒的，它狠狠地舔着他的脸。
　　他对着阳光伸着懒腰，他发现他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沾湿。但他并不在乎，他反倒很喜欢，他以前也经常睡在草地上，第二天毛发挑着露珠。
　
　　“你知道木木夕嘛？”
　　“不知道啊，她可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但我想找到她。”
　　“她啊，胖胖的，小小的。”
　　“对了，你知道哪里有和这差不多的人偶么？这里应该有个房子，房子的床底下的盒子里有许多的人偶。”他说着，扬起了那只小熊。
　　“你知道？那你快带我去。”他似乎高兴坏了，猛地直起身子跟在它身后。
　　
　　他们穿过了马路，顺着地砖铺成的道路走着，很快的，他和它到达了一家毛绒玩具店的前面。
　　它坐下来，看着橱窗里的玩具摇着尾巴。
　　“你说的是这个？”他透过玻璃看着那些玩具，里面玩具很多，但他觉得并没有那些人偶好看。
　　“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它又匆忙地站起来，带着他来到一家服装店的前面，服装店前面伫立着两个人形娃娃。
　　他又摇了摇头，它乐此不疲地带着他跑着。
　　
　　中午，他和它终于累了，它带着他渐渐远离了高楼大厦，他和它来到了一个和他记忆中很像的一个街道，街道两边也有许多摆摊的。
　　他环顾四周，想着这里是不是自己以前待过的那个街道。
　　的确是很像，但是他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和那男人。
　　所以这里应该不属于他的记忆。
　　
　　“25……”前面突然传来了惨叫声。
　　他回过神来，那只狗不知何时倒下了地上，而那辆车子也慢慢远离了视野。
　　他连忙上前，只见它的一只腿上面沾满了血迹。他匆匆将它抱起，跟旁边的摊位求助：“帮帮它。”
　　那男人不屑地看了一眼，回答：“帮它？怎么帮？你给我我扒了皮可以炖碗汤！”
　　“怎么能这样，这不是一个生命么？”
　　“生命啊，你吃肉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生命？”男子似乎有些生气。
　　“我没吃肉啊……”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明明，自己明明有吃一只鸡腿的……
　　“那你上我这哭诉什么啊。”
　　“它快要死了啊……”他低下头看着它，一脸的紧张。
　　“死不死关我屁事啊，你当我这是收容所呢！赶紧走，别打扰做生意。”
　　“收容所是什么？”
　　“前面，自己去找去。”男子不耐烦地指了指街道的尽头。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前方，然后匆匆朝着尽头走去。
　　或许那个地方可以救它。
　　
　　他走了许久，房子越来越少，摊位逐渐地消失。
　　一棵很大的树，树枝伸展遮住了房顶，给那房子前面的院子撒下阴凉。
　　他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收容所，想着自己是不是走过了。
　　但自己连收容所都样子都不知道，于是他只好愣在了原地。
　　
　　“又是来丢狗的是吗？”那院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看着他，一脸的愤怒。
　　“帮帮它，它受伤了！”他看着她，一脸的紧张。
　　“不是来丢狗的？”她匆匆上前，看了看他怀里的那只狗。“嗯…看样子是流浪狗，被车子撞了是吗？”
　　“嗯，它会不会死？”他一脸天真地看着她问着。
　　“没大碍。”她看着他那奇怪的表情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狗后朝着院子里走去。“进来吧。”
　　他匆匆跟上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散养着数十只狗，它们干干净净，在院子里打闹着。
　　他跟着她进了房子里，房子不大，进门就看见一张小桌子。
　　她将狗放在小桌子上，从身后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只短木棒，接着她熟练的将木棒绑在狗的腿上面。
　　“过不了几天它就会好的。”
　　“哦……”他呆呆地回答着。“什么味道？”
　　“啥什么味道。”她跟着嗅了嗅：“啊，我的炒面……”
　　说罢，她匆匆跑到另一个房间，那里貌似就是那奇怪的气味传出的地方。
　　他跟着走进去，只见她匆忙地将锅里的面弄到一只白色的盆里。
　　
　　“咕……”他的肚子传出了叫喊声。
　　她转头看着他笑了笑，说：“你，要吃一些么。”
　　“我，可以吃么？”
　　她从旁边的橱窗里拿出两只碗来，然后装满了炒面递给他，接着她拿着筷子带着他走到了那张桌子旁坐下。
　　他不会用筷子，看着她学着。
　　她笑着：“你筷子也不会用么？”
　　“嗯……”
　　“你，从哪里来啊，我在这一带并没有看见过你啊。”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这个地方的。”
　　“那你来这里是办事么？”
　　“找人，我找一个叫木木夕的小女孩。”
　　她愣了愣，放下筷子看着他说：“我也叫木木夕。”
　　“哈，是吗，那还真是有趣。”他笑着说着。
　　“也是哈，这名字现在也普遍了啊。”她也笑着：“你找的那个木木夕是这里人么？”
　　“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她搬家了，我找不到她了。”
　　“哦，那她多大。”
　　“很小，小小的，胖胖的，小孩子。”
　　“哦。”她回答着，又拿起了筷子。
　　“你呢，你一个人在这么？”
　　“是啊。”
　　“没有家人么？”
　　“有啊，我以前有个完整的家庭啊，但是爸爸病了，妈妈四处借了许多钱，钱花光了，爸爸也走了。妈妈无力还债，开煤气带着我自杀，幸好家隔壁的奶奶闻到了气味找人撞开了门，我们被送进了医院，之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有些伤感，垂着眼睛问：“你呢。”
　　“我从小就没有家。”
　　“孤…孤儿？”
　　他并不知道孤儿是什么意思，但是想着她说的应该不会错便点了点头。
　　“哦……”
　　“嗯，那你为什么在这里养这么多狗呢？”
　　“它们都是流浪狗，我想给它们一个家，随便等它。”
　　“他？他是谁？”
　　“它是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它是一只狗，不过现在它应该已经死了吧，毕竟十年都过去了。”她顿了顿，问他：“你说你是孤儿，那么那个小女孩是你什么人呢？”
　　“她，她应该是我前些天认识的一个，朋…朋友吧。”

　　“哦……” 木木夕(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