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夜是深色的狂欢，是暴戾的隐匿，是城市的暗灯下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陆婷看了眼时间，午夜时分，进出夜店的人越来越频繁，她盯在门口的眼睛隐约有些发酸，不禁抬手揉了揉眼。
突然车门开了，李艺彤气冲冲的上了车，法拉利车门被甩上那一瞬间，把陆婷惊地一哆嗦。
“怎么了，有人得罪你？下去教训一顿？”
李艺彤猛地转过头，眼神犀利地盯着陆婷，动用职业技能仔细观察她此时的本能反应。
“你到过B几，都看见了什么，有没有做出格的事？”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陆婷又懵又慌张，急忙摆手澄清，“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做过。只去过B1，里面..确实有些过分，我觉得不舒服就再没去，出来我就把卡剪掉了，绝对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我发誓！”
陆婷此时的眼神，恐慌中还有点委屈，应该不敢骗她。
李艺彤也不是故意质疑她，只是这家夜店之下发生的一切实在太放纵，太赤裸，倘若陆婷是这种地方的浪荡子，她会后悔把冯薪朵交出去的。
作为一个执法者，他们见过的恶魔还少吗。
“好，我信大哥，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冯薪朵是个有洁癖的女人，而且是由外到内的那种。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以后这种地方禁止出入，哪怕是办案需要也得有我陪同，还有，以前那些交往或长或短的对象也都断掉，还有身边这些花花草草，暧昧对象一律砍掉。”
陆婷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冯薪朵都没下过这么狠的命令，你小子赶尽杀绝，让我身边无人可撩啊。
“我身边哪有什么花花草草和暧昧对象，陈佳莹那边我早就跟她说清楚了。”
“哦，那档案室一直暗恋你的张雨鑫，宣传部暧昧不清的孔肖吟呢，还有去年我们在广东办案，仰慕你地后辈叫什么鱼？”
“陈欣妤。”
“你看你看，我都忘了叫什么，你还记着呢。”
李艺彤对陆婷身边的爱慕者简直如数家珍，比自己的还清楚。陆婷一时间百口莫辩，差点掉进李艺彤的逻辑陷阱。
“这能怪我吗？我也很被动啊。”
“可你不能让冯薪朵也陷入被动，你爱她就该一心一意，减少杂念。”
李艺彤说这话的表情出乎陆婷意料的严肃，她更不知道，李艺彤说这话是出于什么立场，朋友还是情敌？
车快开到一个小区附近，李艺彤穿着去夜店的露背裙就要下车。
在她临下车前，陆婷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她，请求她，“发卡，夜店的事，可不可以，别告诉朵朵？”
李艺彤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点点头，默许了。
说到底，冯薪朵的爱情，她有什么资格管。
陆婷往回开的路上仍在纠结以前去夜店玩的事。
其实，李艺彤不说她也注意到了，从事法医职业的冯薪朵有洁癖很正常，但一般有洁癖的人对感情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虽然她问心无愧，也不知怎么的，老是莫名心虚，可能有些东西看多了难免会产生些影响吧。
陆婷晃晃头，这种纠结太煎熬了，干脆掉头，长痛不如短痛。
凌晨一点多，写完报告的冯薪朵刚洗完澡，门外有人敲门。
这个时间，没有事先来个电话就过来的人，应该不是同事，难道是李艺彤？
带着疑虑的冯薪朵打开门，被杵在门口的陆婷惊了一下。
“你怎么过来了，这都几点了，进来。”
冯薪朵开门让她进屋，陆婷经过时，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问了一句，“你喝酒了？”
还在打腹稿的陆婷慌忙的解释，“没有没有，我刚送..一个朋友回家，估计是她身上的酒味。”
“哦，女的？”
李艺彤说的真没错，冯薪朵这种敏锐程度比她这个刑警还细腻，所以，不瞒她是对的。
“冯薪朵，”陆婷就站在冯薪朵家的走廊，手不停的摆弄着车钥匙，眼神游移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后，开始坦白交代，“我陆婷今年27，平时无不良嗜好，以前去过夜店，现在偶尔会去酒吧，但没有不良记录，酒品也还不错。从记事起，有过好感的，有点暧昧的，父母介绍的，前前后后怎么也接触了十几个，但正式交往的就你一个，我发誓，我对那些人绝无留恋。明天我就告诉张叉叉和孔鹅，我有女朋友了叫她们不要觊觎我。行吗？”
看她举着小手一本正经的宣誓一样自我检举，冯薪朵欣慰的同时还想笑，抱着肩得意又好奇的问。
“所以你是被谁刺激了，大半夜的跑来说这些我早就知道的事。”
“你早就知道？”这下陆婷觉得自己糗大了，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不作就不会死，总不能说是感受到冯薪朵前任的危机感，才来急着表忠心吧。
陆婷叹了口气，既然来都来了，就别藏着掖着了。
“唉，其实我没当刑警之前没少玩，当时身边的人都是些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所以我也去过那种地方，就是有，有颜色的地方..”
冯薪朵听到“有颜色的地方”时，嘴角不禁抖了下，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形容情色场所的。她忍住笑意，不去打断陆婷诚恳的自白。
“但是我从没做过那种事，总觉得那种地方怪怪的，那种事怎么也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吧，都不认识就缠到一起很怪诶，我又不是那种随便的人，才不会做那种随便的事…”
听陆婷的话越说越跑偏，冯薪朵及时打断了她，“那现在呢，现在你有做那种事的打算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睡觉了，都快两点了，早上我们不用上班啦。”
看着她额前湿漉漉的刘海儿，陆婷才意识到眼前的冯薪朵只穿了浴袍，里面好像什么都没穿，前面空荡荡的。虽然瘦的跟火柴一样，可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越看越让人着迷。
陆婷看到冯薪朵眼睛里的自己痴迷的呆样，脸不由红了。将车钥匙放到鞋柜上后，手拉住冯薪朵浴袍的带子，凑上前，语气黏糊糊地说，“那你配合一下，速战速决。”
电梯到达楼层的提示音唤醒了陷入沉思的李艺彤，走出电梯后她有点后悔了，自己怎么穿的这么暴露就来了，好像另有所图似的。
果然黄婷婷开门后见到她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笑意里还有点寻味。
“我，我工作需要。”
李艺彤进门后先解释了一下，黄婷婷倒没追问，而是去给她热了杯牛奶。
热好的牛奶放到茶几上后，黄婷婷像等了主人很久的小狗，在沙发上躺下，枕上李艺彤的腿，摆弄她掌心有薄茧的手。
李艺彤差点被她这一连续的小动作，给撩的忘了来干嘛。
“婷婷，你表哥李旭了解他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旭..”黄婷婷眉头微微皱起，思考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富二代啊。”
李艺彤不由苦笑，现在连富二代都叫普通，那她们这些老百姓算什么。
“别看他长得貌似一表人才，人高马大，其实在姨妈面前还是个孩子，什么事都听姨妈的，从来没自己做出点什么。胆子也不大，听说上学的时候还被人打过，不过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虽然我们是亲戚，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他，因为我不喜欢他这种人，我们都一样，没出息，什么都得听家里…”
听到黄婷婷碎碎念着，语气低转开始自我否定，李艺彤及时纠正了她这种自卑的思想。
“别这么说自己，你和他不一样。”
“是吗？”黄婷婷的大眼睛一下亮了，摇着李艺彤的手，好奇的问，“哪不一样？”
李艺彤佯装努力思考的样子，答道，“他没你好看。”
黄婷婷开心的坐起来，搂着李艺彤的脖子开始撒娇，一点集团总裁的架子都没有。
“你穿这裙子真好看，就是后面太露了，这样工作多危险啊，以后工作需要也多穿点好不好，不然我不放心..”
黄婷婷这个女人，嘴上说她穿着暴露，手却不老实的在后面来回摸，像一片天鹅的羽毛在她突出的脊轻轻抚过，心痒难耐。
“其实，我更喜欢你穿警服的样子，整整齐齐，表情严肃还有点霸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城市的犯罪率为什么会上升？”
好奇心被勾起的李艺彤，认真的问，“为什么？”
黄婷婷整个人跨坐她大腿上，一边抚顺她额前的刘海儿，一边语气正经的告诉她，“因为你，李警官让人看了有种想犯罪的冲动…”
黄婷婷说话的声音像从酒杯底翻上来的气泡，带着一丝沙哑和醉意，以及泡沫般的迷幻，让她不知不觉想到在B5看到的画面，鬼魅灯光下的人们胶着在一起，呼吸着空气里暧昧的氧气。
李艺彤抱起黄婷婷快步走向卧室，也不顾陆婷给她的裙子有多贵，放下黄婷婷，三两下就把身上裙子扯掉了，俯下身，压制的姿态，钳住黄婷婷的手发出警告。
“嫌犯黄婷婷，你现在被捕了。”
都说晚上太累不容易做梦，李艺彤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梦到自己坐在船上，周围弥漫着雾气，水面平静毫无波澜，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坐在船的另一头，沉默不语。
手机的震动声打断了梦的思绪，李艺彤熟练地闭着眼把闹钟铃声关掉，小腹忽然有点痒，她睁开眼，看到黄婷婷正用手在她肚子上一笔一画地写着什么。
“这是干嘛呢？”
“写咒语，李艺彤永远爱着黄婷婷，完毕。”认认真真写完的黄婷婷笑的像个坏事得逞的小孩，拍拍李艺彤紧实的小腹，“好了，起床吧。”
坐起来的李艺彤看着地上褶皱的裙子，突然想起个很重要的事，她来的时候没换衣服，总不能大白天的穿着昨晚那条裙子出门吧。
“婷婷，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帮我找一件，一会儿上班我没穿的了。”
黄婷婷下床翻衣柜，她平时去公司穿的都太刻板，不适合李艺彤的工作环境，挑来挑去，看到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配上修身长裤，最适合腿长身高的李艺彤。
“有没有啊，怎么挑那么久？”裹着浴巾的李艺彤探过头来。
“好了好了。”
黄婷婷取下挑好的衣服，仓促地关上了柜门，她马上把衣服递给李艺彤，催她赶紧换上，顺便把夹在柜门外的黑色裙角掖了回去。
打车到单位的李艺彤下车正好碰见也是刚到的陆婷，两人不约而同的站住，互相打量对方的衣服。
“大哥，这件衣服你穿也很合身嘛，这还是大学的时候我送冯薪朵的呢。”
“你也不赖啊，什么时候喜欢穿白衬了，交女朋友了也不说一声。”
陆婷说完搂着李艺彤的脖子，嘀嘀咕咕的八卦起来，问人家女朋友的事。李艺彤东扯西扯，把话绕过去了，毕竟黄婷婷的身份有点尴尬，她还没想好怎么介绍给朋友，不如暂且不提。
队里一大早开会，说了几件事，其中贾某的案子终于结案了，不过受害者由于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
被便衣盯着的贾某一直假装收敛，终于在便衣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次作案，不过这次强奸已经满足不了他，疯狂的贾某用杂碎的酒瓶划烂了受害者的脸，在她的下体捅了十几处伤口，并且在行凶后坐等警察来抓他。
李艺彤默默地听完，手里的笔管早已被掰裂。在座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
晨会结束，李艺彤去找林队，不过不是质问贾某的案子，而是要了包烟，一个人去天台，一会儿盯着下面的车流人头，一会儿望着混沌的太阳，手里的烟抽完一根又一根。
“不是戒了吗，怎么又捡起来了？”
冯薪朵捂着鼻子挥走烟雾，李艺彤不再像大学那会，被她发现就赶紧把烟掐了，像没听见她说话似的，自顾自的吐着烟圈。
她知道李艺彤心里自责，人太过压抑就会旧瘾复发。
“案子已经结了，你这样生闷气有什么用呢？”
李艺彤摇头，眼神里都是说不出的恨，“那次我就该打死他，非要什么证据，每次都晚一步。”
“你们再晚也没有法医晚吧，到我这人都凉了，可还是要解剖化验，即使是尸体也能找出破案的线索，这还是你说的呢，忘了？”
智商140的冯薪朵本来是想做外科医生的，遇到李艺彤后，开始还觉得她那股惩恶扬善的热血又傻又中二，还挺不屑，结果学到一半自己就改专业了，救死扶伤固然好，但是能和李艺彤一样阻止罪恶的发生，当然更好。
李艺彤终于把烟掐了，太久没抽，突然咳了起来。冯薪朵把准备好的水，喉糖递给她，和过去帮她戒烟时一样，李艺彤所有的习惯和小毛病，她都知道。
“大哥昨天晚上来我家说了好多话，自我揭发一样掀自己老底，我都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惦记她呢。”
李艺彤看冯薪朵那得意的小表情，就知道陆婷完了，这辈子是逃不出冯薪朵这双眼了。
“陆婷跟我不一样，她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撒谎，也不会隐瞒。她以前是挺爱玩，也就是吃吃喝喝，没什么污点，而且她独立不依靠家里，就算是富二代，跟她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压力。总之，你跟大哥在一起，我放心。”
“那你呢，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
李艺彤嘴里含着水，嘟了嘟嘴，没说话。冯薪朵也不追问，帮她弹掉袖口的烟灰，赞叹道。
“白衬衫很适合你，好看。”
晚上，坐在车里的李艺彤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见目标人物脚步摇晃的从酒吧出来了，身边没有人，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估计是在找车钥匙。
李艺彤下车，大步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从容的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啊李总，喝这么多，要开车去哪啊？”
李旭眯着眼看清是谁后，手上下比量了一番，笑容轻浮的说，“是李警官，你穿这么多我都不认识了。”
李艺彤也不恼，走到他跟前淡定的说，“上次找你留下了把柄是我的失误，这次来找你，要不，先说说酒驾？”
李旭收敛了笑意，他总算知道被警察缠上的麻烦了，摊手表示投降。
“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丰贤公司前两天跳楼的实习生戚冉，你认识吧，有人看到你和她在夜店，B5，你们什么关系一次说清楚吧。”李艺彤开门见山，也懒得跟他费劲。
“什么关系？呵，B5那种地方你都看到啦，父女，母子，男男，女女，你想要什么关系就有什么关系。怎么，看到初入职场的年轻女孩自杀，正义感被激发啦？”李旭不屑的嗤笑起来，“李警官，李艺彤，你比戚冉还天真诶，你以为在公司打听一圈就了解她了吗，你有想过你眼中天真善良的冉冉，其实就是B5里那些放荡发浪中的一个吗？你有见过她发骚犯贱的样子吗？我有。所以我知道，她死，活该。”
李艺彤克制住自己涌上来的怒气，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联想，“所以你就是那个抛弃她的人，玩弄她的感情，骗她到这种地方又甩了她。所以华沙也是你害死的，她知道了你的事，伤心欲绝，即使怀了孕还是要想死。她是自杀，也是被你逼死的！”
李旭愣住了，接着就大笑了起来，几乎把胸腔的气耗尽，弯着腰看李艺彤，感叹道，“没想到你这么在乎华沙，可惜她比戚冉那个小婊子好不到哪去。”
李艺彤一个肘击，砸碎了李旭的车窗，举着拳头狠狠地瞪着他，放弃了言语。
直到看着李艺彤的车走远，李旭才擦了擦后脖颈的汗，攥着钥匙犹豫半天，还是打电话叫了个代驾。
成年后的李旭渐渐认清了自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拼命去装一个胆大勇敢的孩子，他怕闯祸就花钱让别人去做，他怕惹事就花钱找人背锅，比起面子，钱对他更重要，没有钱他什么都不是，没有钱他也活不下去。
“李总，今天走这么早啊，不再玩会儿了？”
“换个地方，这玩腻了，帮我叫个代驾。”
李旭站在酒吧门口点了根烟，还没抽到一半，一个戴棒球帽和黑口罩的男孩向他走来，伸手要钥匙。
“我靠这么快，地址收到了吧，走。”
坐上副驾驶，李旭就开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海风把他吹醒，代驾小哥站在车门边看着他。
“这哪儿啊？”李旭迷迷糊糊下了车，看着面前一片大海，身后漆黑一片，心里开始发怵，“你不是要抢劫吧，车你开走吧，钱包里还有点现金，再没别的了，我不报警，你你快走吧！”
听着李旭熟练的自救套话，代驾小哥闷笑了一声，二话不说一脚踹倒李旭肚子上。李旭捂着肚子一阵喊叫，小哥踩住他开始拳拳狠揍，打得李旭无力呼救，鼻青脸肿的抱着栏杆，蜷缩成一团护着头，呼哧呼哧的喘气。忽然一阵强烈的海风吹掉了小哥的棒球帽，一头长发洒落下来。
李旭愣了一下，看到她不慌不忙的去捡帽子，突然嗤笑了起来，捂着作痛的肚子，笑声又大又怪，像只要死的海鸥在挣扎。
她戴好帽子后，走到李旭面前，看他这幅怪样子，怒火又腾的燃起，只听他语气得意的说。
“我知道…你是谁。”
口罩下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拳头再次挥起，这次她不会再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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