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丨《夸父农场》
上一章丨 临终凝望
一
见到阿历克斯已经是七天之后,他动用了私人关系,绕过布雷上校,直接把我调入了109团。其实这几天我也并未悠闲度过,AI对利莫里亚的突袭,让大陆上所有防卫部队都打起了精神,可敌人再也未出现。空军的动作比往日大了一些,以至于我见到阿历克斯的时候,他的眼圈已经黑的不像样,脾气就像是爆米花机,难以预料的就会爆发,而身旁的秘书和参谋每人脸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
显然,利莫里亚空军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只是经过会议室的时候,我听到了几句话,大概是说,利莫里亚多艘母舰被AI俘虏,空军在争夺过程中,惨遭伏击。
种种迹象表明,AI的两支手臂,已经扼住了人类的咽喉,只差最后用力。陆地是人类的家园,人类离开陆地,就像是鱼儿离开了海洋,虽然利莫里亚里的人个个都认为人类必胜,可稍微了解客观情况的人都知道,最后的人类,就是一群流浪的行军蚁,以个体的牺牲去实现种族的延续,而前路林火密布,激流纵横,人类的流浪将永无停歇。
我走入阿历克斯房门之时,他正把黄战斗圆圆的脑袋按在那面挂满野兽头的墙壁上,“我不让你动,你绝对不许动!”
黄战斗嘿嘿谄笑,小眼睛扫着我,暗示我给他求情。阿历克斯仰靠桌内的椅子上,雪茄的白色烟气缓缓飞腾,他看了我一眼,然后为我播放了一段视频。
一个硕大的不规则陀螺状黑色物体悬浮于云层之上,我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当日侵入利莫里亚空域的“马蜂窝”。五架红色的朱雀战机排成一字向马蜂窝靠近,飞到马蜂窝下方之时,一阵黑色的烟雾自内喷出,包裹了靠近的战斗机。拍摄视频的战斗机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就当他拉升控制杆的瞬间,烟雾散去,刚才的朱雀战机,永远的消失在空中。
“被吃掉了。”他关闭遥控,无力的说道,“根本无法靠近,就更别提作战了,赵仲明,你鬼点子多,多少给我提一两个,帮兄弟一把……”
“目前空军对于这个马蜂窝——有分析数据没有?”
“只能推测,它是一个可以实现自我复制的AI集群。”
“集群?”
阿历克斯展示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刚才的马蜂窝,而另一个则是当日靠近利莫里亚的马蜂窝,“我们不能肯定,这两个家伙是否是同一个,但是七天前你们遭遇的那个混蛋,和我们遭遇的混蛋,其体积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我们的大了将近十倍……”
“一个马蜂窝都已经让我们束手无策,如果是两个,或更多……”
“我们做好最坏打算吧,但是主流的观点还是认为,它就是七天前的那个家伙,只不过七天之内,它在自我复制……也就是繁衍,像马蜂一样……”阿历克斯将雪茄插进了咖啡杯里,“作战指挥部那群王八蛋,竟然说,理论上只要消灭了蜂王,就彻底瓦解了这个大家伙……他妈的,真是废物,我们要是能打到蜂王,还用他们干什么!”
我陷入了沉思,飞机无法靠近敌人,就无从了解敌人,无从了解,更谈何致胜?
阿历克斯见我也不说话,便从桌下拔出一把手掌长短的尖刀,向黄战斗的脑袋瞄了瞄,然后伴随着黄战斗的一声惨叫,尖刀已经扎在他脑袋上方三厘米的位置,“赵仲明,你若没主意,就和黄豆子一起给我当靶子!”
黄战斗嚎叫道:“仲明,救我啊,快想个主意……”
我摇了摇头道:“你先放了黄战斗,再给我些时间……”
“一宿!”他黑眼圈包裹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明天,我要带着你的想法,去参加飞行大队的高层会议!”
我带着黄战斗离开109团驻地之时,刚刚出电梯,却见一个熟悉的女人与我擦肩而过,又是程雪。我们不约而同都低下头,程雪的眼神在我们的脸上略微驻留,便如风般离去。
“你说这娘们见着咱俩,心里是不是得咯噔一声?”黄战斗回头瞄了一眼,又拱了拱我。
“别多嘴,咱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还是谨慎些。”
“嘿嘿,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你知道她是什么奶子吧……”黄战斗眼睛里放着光,见我扭头瞪了他一眼,便立刻不悦:“赵仲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小子不会对女人不感兴趣吧?你的药难道还在吃……”
我扫了扫周围的人,见没人注意我们,便把黄战斗拉到109团驻地门外一角,“我再跟你强调一次,那个女人很危险,想活下去,就管好嘴!”
“你认识她?”他仿佛捕捉到一丝信息。
我摇了摇头,“听阿历的话没错,她一定不是普通人,你若惹了她,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这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我躺在床上反复检索着曾经在陆地上的记忆,实在想不起来,更没听说AI创造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杀人机器。但是它既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又为什么不攻打过来,把利莫里亚的人类一锅端?或者说,它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一定是的,兵无常胜,任何武器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不可能有一种武器是完美的。空中无敌手的朱雀战斗机,往往无法实现对目标的持续性打击;能对地面目标持续性打击的蜂鸟战斗机,往往会成为地面敌人的活靶;移动速度快的武器,往往攻击性和防御性差;攻击和防御性都强的重装坦克,往往质量巨大,移动缓慢,敌不过一个蜘蛛自爆机器人……
孙子曰:避实而击虚。两千年前的他,早就认清了战争的这一特殊性,只要是武器,只要是军队,都会有自己的弱点,可难就难在,如何找到敌人的弱点。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之时,忽然眼皮上的一闪绿光让我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还是黑漆漆的,我瞪着屋顶,不明白刚才闪我眼皮的绿光发自何处。
又是一闪。
这次我清晰看到,绿光来自床头柜上一个圆柱物体——正是当日我在帮助陆警寻找敌人,与通风道中,那人脸的“怪物”从嘴里吐出来,送我的“礼物”。从外观上看,它很像是某部机器里的零件,可我也不敢拿出去让别人去认,否则调查起它的源头,我掩护这头怪物离开的事情可能会露馅。后来,我又遇见了当日薅住我的陆警头目11-D02625,询问他们对于通风道的调查有没有进展,可这家伙又是一句“无可奉告”打发了我,但看他对我没有任何怀疑的表情,我推测出,他们应该是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毕竟那头怪物既然能在通风道里移动,就可以去利莫里亚的任何地方,陆警的摄像机器是不容易发现它的踪迹的。
从此之后,我就把这个圆柱物体扔在床头,没有再去留意它,却没想到,它竟然自己亮了起来。我重新拿起它观察,却发现这个金属物体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表面一道道竖纹的柱形齿轮,但齿轮竖纹缝隙之中,却是有一道极为细微的裂缝——光就是在裂缝中发出,整个圆柱体周围的每一道竖纹之中都有一道裂缝,所以当光从中闪出之时,房间内墙壁上的影子,就像是一道道青色竹叶。
绿光越来越频繁,从开始三四秒一闪,到后来一秒钟一闪,直到它一秒钟闪三下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
炸弹!
我迅速从床上滚下地板,然后抄起这东西,正想开门扔出去,忽然意识到这可能会引发监控的注意,于是我想到了卫生间。可我站起来之后,正要跑进卫生间,自己又摔倒在地。
我的右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那东西接触皮肤的感觉像是麻袋,又像是干涸的鱼鳞,可当闪烁的绿光照到脚上那东西之时,我却看见握住我脚踝的,不是什么麻袋和鱼鳞,不是藤条和绳子,而是一支手。
那只手从床下伸了出来,紧紧的攥住我的脚踝。皮肤青黑,手臂细长。我来不及细想,能活动的左脚用力的向那腿蹬去,可是另一只同样的手却攥住了我左脚脚踝,正当我准备起身掰开那双怪手的时候,对方却突然用力,竟然生生把我拖入了床下。床下空间高度不足四十厘米,我进去之后连转身动一动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是拖我的力量并未停止,那股力量又把我拖入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就在床下墙壁上开启的一条通道。
二
“别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尖锐,“我可不想在这通道里,处理你的血和肉!”
那双手拽着我走了二十分钟,直到我身体一松,终于被拖进了一处宽阔的房间,房间依旧漆黑。她将我甩在地下,松开了我的脚踝。我剧烈的喘息,两肩似乎已经被通道的间壁夹得错位。
“咣”的一声,我头顶上方的通道门被关闭。空气不再流通,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你是什么人?”我看不见她的位置,也听不到任何移动的声音。她丢下我,似乎就如消失了一般。
“你很好奇吗?”说话的声音来自我头顶上方四五米处,“可惜你知道也没用,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声音移动着,从头顶上方移动了我头顶对面。
“可你为什么要杀我?”
“为甚么杀你……因为你长了一双蛮好看的眼睛,更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声音已经来到了我右侧墙壁之下,同样距离我四五米。
“你是……那天通道里,将那东西给我的……人?”
那女人的声音格格一笑,笑得我浑身寒毛直竖,“你管我叫——人?”她又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一个莫大的笑话。
“那你是什么?”
“鬼!”
我笑了,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的被她逗笑。她则不悦的问道:“很好笑吗?”这时候,声音已经到了我面前三米左右的距离,她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我丝毫未觉。如果她真的是个人,一定是一位轻功绝伦的高手。
“我不相信有鬼,所以我只能认为,你很幽默。”
她冷冷笑道:“鬼始终都存在,鬼始终与人类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只是你们看不到。为什么呢,这世界就像是一张纸一样,你们在纸朝上的一面行走,鬼却在纸的反面行走。你们看不到鬼,鬼却知道你们的存在,为什么呢,因为世上所有的鬼,都是你们这些人类,一手创造的。”
“你恨人类?”
“恨!”
“为什么,既然人类创造了你,你又为什么恨?”
“你的造物主给予你生命的同时……”声音已经到了我的头顶一米左右,“也给了你不公的命运……我们恨人类,就如你们人类仇恨上天,仇恨上帝,仇恨你们的造物……”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是AI?”
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觉得鼻头一凉,忽然看见眼前多了一双眼睛,她的鼻子尖顶着我的鼻子尖,细长的瞳孔穿透三厘米的空气与我对视,而此时,那双麻袋同样触感的两只手已经握住了我的脖子,突然用力。
我猛地将头颅撞向她的脑门,她没预料到我的力量如此大,脑袋一痛,便被我撞得跌倒在地。我翻身直上,想压住地上那个蜷缩的轮廓,可等我扑过去的时候,她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摸索着墙壁,终于又找到我被拖进来的洞口,洞口被一块铁皮挡住,可我沿着洞口一周摸了一圈,竟然找不到可以将它拉开的把手,直到我发现一个锁眼,才意识到它已经被锁住了,而钥匙显然在那怪物的手中。
忽然,我后颈寒毛直竖,身体下意识贴着墙壁转了个身,果然一股劲风贴着我后脑刮过,墙壁上同时传来金属相撞的声响,火星一闪,我见到她那张狰狞的脸就在半米之外显现了瞬间。我立刻朝着墙壁对面跑去,忽然,脚下却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在地。
倒下去的时候,我伏在了那东西之上,直到贴近了我才发现,我面前是半张惨白的年轻人脸,而另外的一半脸,肉皮被生生的扯了下去。他的脑袋旁边,躺着一件乌黑的长条形物体,我心中一亮,迅速抓住那东西。
一杆枪,一杆巡逻陆警身上常见的步枪。而此时,我脑后又是一阵风袭来,我还没找到步枪的扳机,便用枪横着挡过那挥舞砸来的铁器。又是火星一闪,我借着光芒看到她的位置就在我上方,于是一脚蹬去,将她从我头上踹了过去。就在她着地的瞬间,我扣动扳机,五发子弹连着打了过去,可是子弹却打在金属地板上,她又失去了踪影,几秒之后,从我身后斜上方向,传来了一声铁门关闭的声响,于是我循声跑去,在房间的拐角处发现了一条可以通往上方的楼梯,我小心翼翼的攀上楼梯。上面是一条通道,而通道尽头,是一扇传来微微橙光的门。
地板上由门缝洒下的光线里,我看到了两滴新鲜的血液,她受伤了。我紧张的心情稍微松弛,用枪口抵开门缝,里面是一条稍微狭窄的通道,通道的两旁是光滑的墙壁,只有顶部是一排瓦数很低的灯,也只有两盏才亮着。
走廊没有任何的门窗,如果她闯了进来,必然无处可躲,可是在我目力范围之内,却看不见她任何的踪影,如果她真的躲了起来,或许是在走廊尽头一处暗影之中,那里可能有一个我看不见的门洞。
我端着枪一步步的逼近暗影,每隔一两米,地上就能看到一条血线,我更加肯定她藏在了尽头。我加快步伐,在距离尽头的阴影尚有两三米的地方站定,因为这里,她的血液突然消失,而在尽头的阴影里,我也只看见一个黑色的罩子保护的红色开关,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她消失了,或许那红色开关隐藏着秘密。
我右手背一热,一滴血液滴在了我的手背之上。我来不及去看头顶上有什么,立刻将枪口调转,连着开出两枪,然后迅速奔向前方的按钮一把拍了下去。再回头之时,却看见一片红色的鳞正在空气中贴着墙壁飘动,一直奔向门口的方向。
真的是鬼吗?那是鬼的伤口吗?我登时产生一种见鬼杀鬼的豪气,子弹便连珠打了过去。然而门口一开,红色的鳞就此消失了,然而门把手已经被血液染红了。
待我再次奔出门外,这里却完全变了模样。我仿佛钻入了原始森林的山洞之中,空气变得闷热潮湿,眼前的空间也成了土石结构的墙壁,墙壁上满布着没有规则的裂缝,裂缝都是三十到五十公分高,有横有竖,交错纵横,也有少量苔藓和蕨类植物在缝隙的周围点缀着。
我朝前慢慢挪去,没有穿鞋袜的光脚踩在地面的砂石之上,刺痒疼痛。地上已经没了血液,她或许就躲在某条宽大的缝隙之中,伺机再次对我发起攻击。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条巨大的裂缝之前,登时愣住。缝隙里,两双黄色的眼睛正盯着我,眼睛和那女人的颜色一样,但我能分辨出他们不是那个女人,两双眼睛一大一小,与我的距离不足两米。
我身后啪嗒一声,一块石头从后面的墙壁上掉了下来,我举起枪,却发现对面墙壁上伏着一只巨大的壁虎,壁虎一米五长左右,它迅速钻入了墙壁之间的缝隙。我看得心惊肉跳,新生不祥,我似乎跑进了一个壁虎窝,于是转身便朝着后面跑去,可当我跑到刚才进来的门前,那扇铁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面石壁。
这时,刚才钻进缝隙的壁虎忽然探出头来,探出了一个人头,男人的头。
那男人也有一双黄色眼睛,瞳孔也是两道细线,他忽然朝我说道:“你手中的棍子,就是传说中的枪吗?”
他一说话,我刚才看到的那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的缝隙里,也探出两个人头,同样的黄色眼睛,同样的细线瞳孔,可两个脑袋却是两个女人的模样,缝隙的下部,一道细长的壁虎尾巴甩了两甩。
那男人头的壁虎又问道:“是吗?枪?”
我将枪口对准这个家伙:“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一说话,忽然之间,整个石洞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像是几百只蟋蟀在秋天的秸秆垛里爬动。两三秒之内,石洞的几百条缝隙内均探出了一个个人头,一个个黄色眼睛狭窄瞳孔的丑陋人头。
这时候,那个熟悉的女声,在这群人头里喊道:“这个人类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杀了他!”她说完这句话,我也没看到她在哪里,但我看到这句话结束的时候,所有的黄色眼睛同时眨了一下,然后,他们就全都爬了出来……
成百上前条长着壁虎身子的人,在墙壁上迅速的向我包围过来,就像是下水道被汹涌而来的脏水充满,它们翻滚着,蠕动着,瞬间将我淹没。
子弹还没有打光,愤怒的壁虎们已经把我按在了石壁之上。其中有人吼道,“吃了他……”他们便开始争抢者去撕扯我的四肢,顿时,痛彻心扉……
忽然之间,一支带血的长矛从壁虎之间来回捣动,将壁虎们一只只的从我身上挑离。壁虎们见到这只长矛似乎都心存畏惧,竟然逐渐松开了我。
一只白色的人类手臂从壁虎中间伸了进来,轻松就拎起我胸口的衣服,把我扛在了肩头,我的脑袋耷拉着,碰撞在她软绵绵的乳房之上。我忍受着疼痛,强打精神,想避开这无礼的碰撞,可她却用力的按住了我,我倒着向上看去,却在朦胧的光影之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
“颂玲……”
三
(恍惚)
我仿佛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醒来之时,我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我躺在一个昏暗的的房间内,房间墙壁挂着齿轮,巨型螺母以及扳子、锤子、电线等工具,这里很像是一间储物室。房间气氛恐怖,房间门外不时传来机械的轰鸣声,嚎叫声,惨笑声……
一个死人就坐在我床头的位置,这个死人我恰巧认得,他是我在新大陆教育厅的同事——孔丘。孔丘的脑门上,一个枪口大小的黑色洞口,估计脑浆已经流干。他胸口挂着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嗡嗡响。
他见我醒来,笑嘻嘻的问候我:“程复,你小子终于来了!”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看来我真的死透了,只有成了鬼,另一只鬼才能认出我的灵魂是程复——可是,孔丘这种已经死了一次的家伙,真的也能再变一次鬼吗?
但我终究是不相信鬼的。
“我没死?”
孔丘又发出他那熟悉又爽朗的笑声,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我孔老二都被爆头,尚且死不了,你小子那点皮肉筋骨的创伤,又算得了什么?”
我心潮忽然澎湃起来:“老孔,你……”我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你也没死?”
“你换了个身子,脑子是不是都笨蛋啦?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还要听吗?”
我哈哈大笑,刚想搂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指着自己胸前挂着那嗡嗡响的瓶子道:“当心点,燃料电池!虽然落后点,可这就是我的动力源啊!”
我一时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哎呀,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是谁救得你,你怎么也到了这里?这里还是利莫里亚?”
“你小子青春焕发,连问题也多了起来,我孔老二虽然诲人不倦,但我得节省燃料电池啊……从现在开始,我得少说话。”忽然他身子一动,便离开了我的床边,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坐在一张轮椅之上,他指着门口的亮光,“走!”
我穿上为我留下的鞋子,跟着轮椅一瘸一拐的追了上去,门外是一道狭窄仅容轮椅通过的通道,才一出门,一只壁虎人迅速的从我头上爬过,我猛地一挡,那壁虎却并没扑向我。他脖子里挂着打孔机,回头瞪了我一眼,骂道:“滚你妈的,老子没空理你,但不代表老子放弃吃你。”
孔丘已经在三十米外的一扇门前朝我招手:“来!”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壁虎人,他早就已经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于是向孔丘追去。进入门中,又拐了几个弯,方来到一处稍微宽敞,相对整洁的房间内。
房间内,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昏黄的灯下争吵着。
“喂,你到底行不行啊,好赖也是研究生物的,怎么这么笨,不行让我来?”
“闭上你那张披萨嘴,闲的没事干,就找个塔扔你的铁球去!”
另一个人道:“你们这些西方人,真是没有丝毫的大局观,此时危难当头,我们理当同仇敌忾,而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浪费在你们斗嘴之上了。”
“嘿,你这黑矬子,别以为你岁数大就能倚老卖老……”
“行了!孙武老师说的一点没错!你们这些老家伙,能不能放下心中的傲气,真正的去把事情做好?”
房间内一支吊灯,照着几个人的脸。他们围在一张试验台前,台上却是一个盖着白布的尸体,一个人正戴着一个圆形帽盔在尸体上做着手术,另外几个人见我随着孔丘进来,本来争吵着就安静下来,同时望向我。
“老师中最会打手枪的来了!”孔丘开着玩笑道。
牛顿朝我微微一笑:“程老师,既然你有伤在身,本爵士就免了你的见面礼节,但是以后,该行的礼还得行。”
孔丘道:“夷狄之有君 不如诸夏之亡也!老牛,你们那一套,对我们华夏之后不适用。”
牛顿道:“老孔,你这话可不对了,你们中国的乾隆皇帝在会见我大——不列颠使臣马嘎尔尼之时,可是要他行君臣之礼哦?”
孔丘道:“是啊,可你们的小马哥认为两国主权平等,不也没行礼吗?你们的使臣不拜我中华皇帝,我国的程老师,为何要认你这番邦爵士!”
牛顿道:“你……”
孔丘道:“哎哟,我的电池……”
达尔文从那圆形的罩子下面发出沉闷的声音:“行了牛顿,你跟孔老二斗嘴,这不是找损吗?程老师,好久不见,你们那句话怎么说着,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而对你,要刮脸相看了……”
孙武则走了过来,重重的搂着我的后背:“能再见到你,很高兴。”
爱因斯坦绕过孙武的后背,将烟斗插在嘴里,双手握着我的右手道:“我们还打算,将来用技术把你复活呢,没想到你的记忆,已经被转移到了新的身体里。”
诺贝尔和伽利略则站在圆形罩子旁无动于衷,我则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们跟他熟吗?”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就破坏了美感。”
我轻轻一笑,心中却已经说了无数遍不可思议:“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丘指着爱因斯坦:“爱,说,我,省。”
爱因斯坦把烟斗从嘴里拔出来,扭头朝着诺贝尔道:“你去给他做个备用电池吧,我最理解一个话唠,总是要忍着话的痛苦了……”
牛顿笑道:“嘿嘿,这叫报应!”
孔丘见牛顿插嘴,便也不在乎电池还有多少电:“你大肆宣扬因果报应,请问你家上帝知道吗?”
牛顿道:“因果律本来就是我们科学家所探讨的范畴。”
孔丘道:“你还舔着脸把你划入科学家的范畴,我就问问你这大科学家,金子炼出来了没有?”
“我……”
“上帝找到没有?”孔丘咄咄逼人。
达尔文又从罩子里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老牛啊,你可长点心吧!别惹这说这位脱口秀的祖师爷了!”
爱因斯坦将我拉到门外,指了指一块旧式监控,显示屏里站着的两个女人道:“是一名AIK救了你,她听到你喊张颂玲的名字,便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于是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对你的大脑做了记忆检测,检测的结果让我们喜出望外。”
“我……我好奇的问题简直太多了,你们哪里找到的记忆检测仪,又怎么来到这里……”
爱因斯坦道:“我们知道你很好奇,但我还是得一件件讲给你听。”
“我等不及了!”在爱因斯坦面前,我成了一个求知似渴的学生,“我都不知道问什么了——他们,那群壁虎,到底是什么……”
“工程师。”
我等着他说下去,可他却慢悠悠的抽了一口烟斗,我问道:“然后呢?”
“我等你问呐!你没发现,你换了一具年轻人的身体,性格都毛毛躁躁了吗?”
我心中的问题就像几十只老鼠在我胸膛里抓挠,“工程师是什么意思?他们连人都不是,怎么又是工程师?”
“工程师只是我们给他们的名字,因为据我们观察,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检修利莫里亚大陆内部运转机械的各种问题,有了问题就维修,年复年,日复日,从无间歇。”他将烟斗在门口敲了敲,“至于是不是人,很难定论,达尔文说他们应该是人类结合了某种蜥蜴基因的变体,他这句话确实启发了我,因为人类当年建造利莫里亚的时候,和AI的战争已经开始了,对于AI的恐惧,已经不能让机器去做这些工作,而人类高高在上,更不能去亲自做这复杂又辛苦的工作,于是合成了这样一种生命,具有人类智慧,却能像蜥蜴、壁虎一样在黑暗的世界中生存,来维护这庞大的机器在天空中运转下去。”
“他们……竟然懂得维修利莫里亚?”
爱因斯坦点了点头,“把利莫里亚的维护程序编入他们的DNA之中,所以他们除了生存与繁衍之外,只会这一件工作,这就是天分,就像燕子天生会筑巢,蜘蛛天生会织网一个道理,不用驯化,只通过遗传信息去了解工作内容。”
“那群家伙中的一只,因为我发现了她的存在,就要杀我,可你们为什么却能和他们一起生活?”
“工程师中的一部分对人类怀有敌意,但并不是所有,而我们……”他回头看了看他那群教员同事,“准确来说,并不算人类——我们以及AIK,和工程师的性质是一样的,我们都是被人类创造出来,所以他们了解我们之后,便把我们当成……嗯,同盟。”
“还真是一种奇特的联盟形式啊……”
“也多亏了这群盟友,我们才有了记忆复制,身体修复等一系列仪器,他们这群家伙神通广大,能够爬到利莫里亚大陆任何地方,但他们和创造者契约是,永远不能被大陆上其他人类发现,一旦发现,就要把看到他们的人杀死!”
我越过爱因斯坦蓬松的头发,看向了阿尔文头顶那个圆形的罩子,“他在给谁做手术?”
爱因斯坦领着我来到那顶灯之下,揭开一块白布,白布之下,却是一具由纤维拼接的身体,那身体却缺少一个脑袋,达尔文正用一根银针和夹子,将一道红色的线从脊椎里抽出来。
达尔文头顶的罩子上有数道电线,电线的一段却连接着一个黑色的匣子,匣子内部传来咕噜噜的声响。爱因斯坦一把抽开挡住匣子的木板,一个人头赫然出现,被泡在冒泡的液体之中。
那是周茂才的人头。
“周厅长竟然……死了!”
爱因斯坦道:“说来话长,我们正努力的给他做一具和我们一样的躯体……”
达尔文接过话:“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做,所以……”
“只能先读取老周的记忆,现学现卖,这正是师头长技以制头!”孔丘一手按着给燃料电池充氢的管子,一边笑道,“有电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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