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接下来的一个月,成星初经常干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怀孕了。前两个月月经没来,她一直以为是这段时间身体不好,造成了内分泌系统紊乱。到医院查了查,果然是怀孕了,而且已经两个多月了。医生的建议是做流产手术,因为她既没备孕,又在怀孕期间吃了很多西药,有些药明确是对胎儿发育不利的。
成星初陷入了一片焦头烂额之中。一方面,毕业论文才写了一半,正在夜以继日地思考和写作,另一方面,毕业前要发表的三篇核心期刊论文已经投出去很久了,但都石沉大海。同时,年底正是找工作的时候,她向清州大学、清州师范学院都发出了求职信,正在与这两个学校反复沟通,而顶着重重压力的时候,自己却要做手术!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刘任耕。
刘任耕向单位请了假,匆匆赶到南岭。
见了面,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身体要紧,我马上和你一起去向导师申请延期毕业。”
她也觉得她很难如期毕业了,但是,向导师说自己因为怀孕流产而申请延期,她非常难为情。
没等他俩向导师开口,成星初竟然在两天之内,收到了三家期刊的用稿通知,这意味着:只要她能完成毕业论文通过答辩,就可以如期毕业。
她的倔劲儿上来了,她决定继续写论文,争取如期毕业。
刘任耕被她的决定搞得气急败坏,但是任凭他怎样,她都是一句话:“我想早毕业早回家早工作,你也不用再这么两头牵挂着。”
刘任耕说:“那叫你妈来照顾你,流产也要坐月子,怎样坐月子,我们都不懂!”
成星初知道,如果妈妈来了,她就更不能如期毕业了,妈妈绝不会让她在流产的同时赶工她的毕业论文!
她说:“不用,西方女人都不坐月子也没见怎么样,怀孕是女人正常的生理功能,用不着这么小题大做。”
刘任耕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做了流产手术。
单位上的工作和公司里的事情使刘任耕无法久留,他照顾了她二十来天,忧心忡忡地返回了清州。
成星初完成了她的毕业论文。
2002年7月,她通过了答辩,取得了博士学位,顺利毕业,9月,受聘清州师范学院历史系,做了一名大学教师。
这一年,成星初一心一意做个好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忙得不亦乐乎。
刘任耕的家庭负担逐步减轻:他的工资是一个月八九百块,他每月向家里寄300块,成星初工作后,他改为每月往家里寄500。任勤大专毕业后在县医院做了一名护士,每个月也向家里寄100块。一年前奶奶去世了,父亲退了休,家里的欠账渐渐减少。
2003年春,他靠公司的盈利和自己的省吃俭用凑足了应该给他同学的那4万块,他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公司,但亲人仍旧为他捏着一把汗。他非常累,除了工作,客户、供应商、政府各部门,他都不遗余力地应酬着。
他对成星初说:“网络时代已经到来了,公司不能只小打小闹地干干硬件,那样干再好也就是一个个体户,下一步,我得转向高技术。”
刘任耕开始领着公司里的三四个年轻人学习如何建网站。
成星初一点也帮不上他的忙,只能劝他不要太着急。
他却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商机是稍纵即逝的,不着急不行。再说,我还欠爸妈那么多钱。”
那时候,BBS论坛刚刚兴起,西祠胡同、猫扑大杂烩和各大高校的BBS风生水起,成星初也注册了个网名,叫“清都山水郎”,经常浏览一些文史哲论坛里的文章,也经常发发帖、灌灌水。
在一所大学的哲学版块上,她发现一个网名叫“心持半偈”的网友,很擅长用通俗的文字来阐释佛理,也很有影响力,周围聚集了一大批喜欢佛教和哲学的网友。毕竟学了多年的佛教史,她判断此人的学识功底绝非泛泛,所以有时候也在他的帖子下面发表意见。
有一次,她就一个问题向他提问。他回复说:“这个问题很难用几句话说清楚,我有几篇文章可以发给你做参考,能否给我你的邮箱?”
她给他了她的邮箱,过了两天,她收到了他的文章。邮件的最后,他说:“你的网名是我很喜欢的句子,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了故乡。很高兴能和你一起讨论佛法,祝健康!”
她回信说:“感谢你发我的文章,令我获益匪浅。我看了你的帖子,觉得你不像仅仅是个喜欢佛教哲学的人,倒像一个护法,不知我猜的对不对?祝好!”
他回复说:“你猜得很准,我断定你也不是个初学者。佛教流布千年,各种偏见和迷信附会其上,使很多人误以为它是一个功利神异、祈福消灾的宗教,或者是避世消沉的学说,其实,它只不过了揭示了万法皆空的本质,既不迷信也不玄奥,更不是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一味地厌弃生命,而是始终关注着‘我与世间’的关系,指导所有在苦海梦迷中挣扎的人们,放下贪嗔痴,以戒定慧三学从颠倒虚妄的现象界中解脱出来,自净其意,凭借自己的智慧得以觉悟和自在。觉悟和自在就是佛教的彼岸,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彼岸。你我得见佛法之人,有责任和义务向世人说明这一切。让人们有正知和正见继而获得正信正觉,才不负你我遭遇无上甚深微妙法之大好因缘。你说对不对?祝好!”
他的话,与明澈在南岭时所说的那些话何其相似。
她回复他说:“你对于佛法的使命感和所做的事,也让产生了一个联想,联想起了一个前辈学僧,他也曾经说过,要做一些为佛教正本清源的工作。时代虽然与佛教产生的年代相比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人们内心的烦恼忧虑,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依然存在,只要这些存在着,只要还有你们高唱着佛音梵呗,我相信,佛陀的教诲就不会失去它的意义和思想光芒。”
他只回复了一句话,问她两个问题:“你说的前辈学僧是谁?他在哪里对你说的那些话?”
她觉得他问得奇怪,隐隐有些预感,回复道:“他是一位佛学院的教师,那些话是在南方的一所大学里说的。”
果然,他回复:“星初,是我,我是明澈。”
她坐在电脑前面,感慨万千:一个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不期而遇,甚至在虚拟世界里也能够相逢,那就不是偶然,而是注定。
她回复:“你吓了我一跳。回国了么?一切还好吧?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半年前有个叫陈鹏的去南岭大学找应老师,他说是你的老同学,我把你的地址告诉他了,可能多事了。”
他回复:“你也吓了我一跳。‘清都山水郎’,你可真能误导,我一直以为这个名字背后是个男性。我回国了,一切均好。你呢?陈鹏已经来找过我了,他挣了不少钱,但内心并不安宁,一直缠着我,要拜我为师,还要供养我……搞得我不知所措,你可真是多事了。哈哈,开玩笑的,见到老同学我自然很高兴。”
她回复:“我已经回到清州了,在师范学院谋到了一个教职,总之,还不错。明澈,你要为佛教正本清源,在这里发帖子写文章固然很好,但这里是大学论坛,受众还是狭窄了些。我觉得你可以做得更大众一点。”
他回复:“星初,首先祝你工作顺利。你说的不错,我也想做得更大众一点,可是,利用网络来弘扬佛法,在教内的意见并不统一,有人持肯定态度,认为弘法就该与时俱进,可还有很多人认为僧人上网,是媚俗入世,既不利于持戒又有失威仪。我不愿在这些争议中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就在这里打打擦边球。其实,我对网络也不热衷,可能是出家日久和当代社会脱节了吧。就拿这个电子邮箱来说,虽然网上联络方便快捷,但打出来的字千人一面,电脑也是一个只有规格型号的家伙。纸写的信就不一样,见字如面,每个笔迹都是书写者的栩栩如生,一封书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仿佛就可以把关怀和温暖锁起来……我还是喜欢纸写的信。”
成星初莞尔一笑:“欢迎亲笔来函,我可以做你的尺牍新钞。”
2003年夏天,刘任耕的等到了一个机会。清州市外贸局和工商局要建一个招商引资网,一家在当地比较有名的科技公司拿下了这个项目,却抽不出人手来干,他说服科技公司的老板,以五五开为条件,承包了这一项目。项目完成,收入是22万,他拿到了11万。去掉各种花费成本,他赚了6万多。加上这一年的其它收入,他还上了成星初父母的6万块本金,还多给了父母一万块。
成星初的父母非常高兴,爸爸说:“本金和利息我们都不要,你们年轻人花钱的地方多,还是自己留着吧。”
刘任耕坚决要给,他说:“爸爸妈妈,你们对我的支持和信任,我一辈子也还不完,这些钱不是用来还账的,是我孝敬你们的,以后,我有条件了,会更加孝敬你们。”
爸爸收下了两万块,把余下的五万块硬塞给他:“好吧,这两万块我们替你们存着,这五万块你拿着,给星初补一个像样的婚礼吧。”
成星初说:“爸爸,我和任耕都结婚好五六年了,还办什么婚礼啊。”
爸爸正色说:“星初,你觉得没必要补,可我和你妈认为很有必要。”
03年的秋天,刘任耕花了6000多块给成星初定制了一件婚纱、在清州的一家豪华酒店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她专门戴上了他奶奶送给她的玉镯子,而他送给她的钻戒则是他专门托人从香港买回来的。之后,他又带着她回家长大摆宴席,面对着亲戚朋友艳羡的目光,他忍不住喜形于色。
他对她说:“星初,你嫁给我的时候,不嫌弃我一无所有,以后,我会让你应有尽有。”
她说:“婚礼有了、老公有了、房子有了、工作有了,我已经应有尽有了。”
他说:“还有更多更好的等着你。”
婚礼过后,他们去丽江度过了一个迟到的蜜月。
2004年春,刘任耕还完了家里所有的欠账,他更加自信满满、壮志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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