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归
“你究竟还要我怎样?阿阮?”
“……”
“我记得你幼时最爱热闹,曾笑言在你生辰的时候要天下都能和你一样开心。你的父亲没有做到,先皇也没做到,但是我做到了!为什么三年里你连笑容都不给我!”
“李瑾,你……真的很不可理喻。”
“哈!阿阮,我总是不可理喻的!而你总是最聪明的。那夜你召我,说只要我将和公主救出,愿与我共享天下!哈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天真!天真!!!!共享天下,你却只是让我……”
“李瑾!你还想要什么呢!我已经让你做了摄政王,静儿更是个孩子,在他未长成之前,这天下就是你的!”
“什么狗屁天下!我不要!我、我只是想……”他似鼓起所有的勇气一把向前抱住那个那倩丽的身影。
“放肆!李瑾你怎可如此无状?”李阮甩开他,其实当抱上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松手了,他从未真正地勉强过她什么。
李瑾单手遮住一只眼睛,低头笑了:“无状?阿阮,你怎么不骂我是神经病啊?就像你以前骂我的那样?哈哈哈,我早已经疯了!!爱而不得!哈哈哈哈哈哈!”他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哎……”
何必。
李阮低下头看了看被抓皱的袖子,轻轻掸了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般,唤了宫人进来道:“把皇上喊来。”
须臾之后,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少年走了进来,他规规矩矩地向李阮行礼:“参见母后。”随即便不说话。
李阮上前牵住他的手:“静儿,天气渐冷,可要多穿些衣裳。”玄静点了点头,他有双黑漆漆的瞳孔,看人总有种深沉的感觉。
李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性子很是孤僻,即使是教养他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明白他究竟想要什么。
“静儿,你阿姊快回来了。”
玄静的眸中闪光一丝精光,随即又垂下眼睑,轻轻依偎在李阮的身边。
(七)难
阿绸潜入了皇宫,这是她自己的家,但是没有想到只能偷偷摸摸地进来。
她没有去看母后,反而去了摄政王在皇宫的静室,按理,外臣是不允歇在皇宫的,但是如今大小事务都压在李瑾的身上,新帝便在皇宫东侧新盖了一座宅邸,以己之名,命名“静室”赐予李瑾。
静室并不是很大,看起来和皇宫的其他建筑却并不相同,它四周是以青砖墙围住,墙上有雀檐盖住,形成一个四方天地,而围墙中间则矗立一殿,看似很是奢华。
阿绸却觉得很是逼仄。
她等夜幕降临后,才悠悠地翻进静室。李瑾正坐在案前处理乡州关于暴雨泄洪的折子,他看了很多遍,依然无法下定决心是直接将洪水往下游排还是派人巩固堤坝,可是若是堵堤,这降水量不减,那不止下游遭殃连上游更会被淹没,而上游是城镇,居民何其多!
“很难吗?”幽室中一个声音响起。
李瑾诧异地寻声而去:“公主?”
阿绸自暗处走出,她笑了笑:“太傅,好久不见。”
她径自拿起李瑾刚刚看的奏折,皱了皱眉毛,说道:“这何县令倒是反应快,只是看水位不正常,又暴雨不停,就向朝廷递了这份急奏,现在即刻派人前往乡州,将下游居民都迁出来,然后泄洪。”
“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
“等确定就来不及了,太傅。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李瑾怔怔地看了看她:“是我犹疑过甚。”随即他招来近侍,将那折子交于他,吩咐道:“呈秉陛下,即刻去办。”
“是!”近侍也不敢抬头,接下折子就退出去了,但是阿绸还是往暗处站了站。
“公主,这几年在外好不好?”
“挺好的,日出而耕,日落而归,总算明了一些老太傅挂在嘴边的话‘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
“你又成长不少……”
“太傅,这京中流言蜚语,我不信你没听到。”阿绸目光直视他。
李瑾却躲避了她的目光:“臣想公主看错了我,不是流言也非蜚语。是真的。”
“太傅以前总教导我,不可铺张浪费,这一粥一饭皆是百姓辛劳而得。过奢者可耻。”
李瑾沉默不言,而阿绸也不说话。良久后, 李瑾说道:“殿下,我再教你一课:人都是会变的。”
他打开了房门,屋外侍卫环立。有一明黄色身影负手走了进来,是玄静。阿绸细细看了看他,有点想笑。当初那个总喜欢拉着她什么话也不说的娃娃,已经长成。
李瑾向前,准备行李,玄静抬手制止了他,他便退到了一边。
“阿姊,你回来了。”
“静儿,你这么大阵仗欢迎我,阿姊很是受宠若惊。”阿绸摸了摸手中的剑。
“阿姊,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淡定。令人欣赏。”他玩弄着手中的一块玉玦。
阿绸歪了歪头:“你想怎么样?”
“想要看看阿姊惊慌的表情还挺难的呢?”玄静更加无辜地看向她,两张肖似的面容,如今针锋相对。
“我想要阿姊将父皇给你的暗卫令交出来,然后心甘情愿地进入神宗殿。”
“哦?凭什么?”
“就凭朕是大周的皇帝!执掌这天下人的生死!”
……
“你……用这天下威胁我?”
“威胁?何必说得如此难听?阿姊幼时便心地很好,不然也不会发现了朕的存在不斩草除根,反而将朕送给母后教养。所以朕想,为了这天下苍生,阿姊也不会让大周和神宗为敌,届时生灵涂炭,阿姊才是最自责的人吧?”
“至于暗卫令,自古都是帝王持之,既然朕已登位,就希望阿姊能物归原主。”
阿绸没有回答,只是问:“解云界是你派来的?”
“是!”
“李瑾早就是你的人了?”
“良禽择木而栖。”
“都是为了引出我?”
“自然。”
“……”
“阿姊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妨都说出来,朕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不是对母后做了什么?”
玄静挑了挑眉毛:“阿姊真的很聪明。没错!我给母后下了毒,而且是只能我来解的毒。”
“玄静!你怎么敢!”一瞬间,阿绸的剑横上玄静的脖子。
“陛下!”众人都拔出剑。
玄静用眼神制止住他们,用一贯的沉稳语气说道:“阿姊用母后牵制摄政王,以情制人,那皇弟我用母后的命让摄政王乖乖就范,又有何不可?”
“玄静,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十六岁。”
“难为阿姊还记得。”
“你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想不明白,三年前你已是帝王,而我不过只是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你何至于忌惮我如斯?”
“忌惮?不!皇姐。”玄静抬头看向繁星闪烁的天空,说道:“我从未忌惮过你,因为你不值得我忌惮。”
他挥手让身边的人都出去,偌大的殿中只余他们两人。
“周齐之战,齐国本就是强弩之末,我大周本可以拿下它半壁江山,而你竟主张议和,郭将军言你妇人之仁,你却以不忍将士流血以对,可你知晓?那张议和书就是张废纸,父皇过世,齐国就开始蠢蠢欲动,虎狼之国,又何相安?”
“虞氏一族,贪污腐败不假,却也是朝之重臣,牵一发动全身,你可知因你一时之怒,牵累了多少人?其中不乏忠良有才之臣。那一次之后,朝堂振荡,是父皇顶下所有压力开始肃清,然而至今朝堂青黄不接。”
阿绸的手在微微颤抖。玄静伸出手从她手里拿下剑,并握住她的手:“皇姐,你的手太凉了,静儿给你捂捂吧!”
阿绸没有说话,只是任他摆弄。他牵住阿绸往台阶走去,拉着阿绸坐下,就像小时候那样,姐弟俩一起毫无形象地坐在母后殿前的台阶上看星星。
“这三年里,你肯定很害怕,内心从未安宁过。”
“你怕神宗终会找上你,更怕他们找不上你。届时大周王氏将为你承受神宗殿的怒火。”
“纵然你做着农耕之活,我亦明了你不曾有片刻安宁。”他用笃定的口气说道,又带有一丝怜惜。
阿绸这才好好打量他,这个从小在她身后,她以为总需要她去保护的人。他已经长得比她高,以前稚嫩的脸庞已然褪去,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是谁呢?
真的很奇怪,她心里总想要去保护他人,可是最后那些人却成长得超乎她的想象,只有她,似乎还在原地,终究是连自己都护不好。
“皇姐,神宗殿的人已经在宫门外。”玄静看着她怔忡的模样,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阿姊,我护不住你。”
“不可以再等等了吗?母后……”阿绸嗫嚅着嘴,颤抖着问道。
玄静没有看她:“母后已经就寝了。”
……
宫门外,神宗殿的侍女皆用白色面纱蒙住半边脸,侍立在一架白色的马车的两侧,马车四周垂下白色的帐幕,顶上四角则悬挂是银线织就的流苏,并串起琉璃盏式风铃,夜风拂过,有细碎的铃声响起。
玄静和众人看着阿绸走上马车,月光皎洁,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上马车前,她回头对玄静笑了笑:“玄静,请你护好这万里河山。”
玄静握紧手中的玄色暗卫令,没有回答,只是用坚定的眼神一直目送那架马车越行越远。
天边一轮新月高悬,静默地看这人间百态,世间难,世情难,天意难测,新月难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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