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会想到,有一天我将痛快地把学费交到课外班老师的手中。
我曾对某个上了年纪的课外班老师,发出过最恶毒的诅咒,希望她突然死掉,或者让导弹撞碎玻璃,把教室炸掉,这样至少就可以取消压在我心头的一节数学课。
在那个遥远的时代中,我的每个周末和假期几乎都被不同的课外班占有,那像是没有经过我允许就闯进我生活的梦魇。
这个不速之客起始于二十年前,母亲带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大楼前,走上高高的水泥台阶,打开吱嘎作响的玻璃木门,听一节关于语言艺术的课。我如履薄冰地躲避着老师的目光和提问,在下课的一瞬间偷偷长舒一口气。有一天,老师留了口头表达作业,下次上课每个同学都要上台展示。在家里的时候,我很轻松地说出了即兴编出来的故事,于是在即将到来的课前,母亲为我买了饼干作为奖励。而当我站在台上的时候,我一个字也没有说,这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我不愿这样做;我站在台上望见母亲在教室后皱着眉头,听到老师对我发出的疑问和安静的气氛,一个人等待着老师说出可以回到座位的指令。
这是关于课外班故事的开始,也是我有生以来和课外班抗争的开始。我已经忘记上完最后一节语言艺术课的情形,因为畅快地深呼吸没有让我的童年变得更加自由。
接下去是一段书法课的历程。写字没有让我感到将语言变为艺术的压力,况且黑色的墨水和散发着腥臭味道的砚台也可以是一种玩具。书法课开在学校马路对面小饭桌的一间屋子里,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口音很有趣,大概不是北方人。同去上课的还有邻居家的小孩,我记得他喜欢在地上打滚,老师的训斥并不管用,母亲来接我时看见要扶他起来,而我只想早点回家。
在我短暂恢复自由的同时,更为让我抗拒的课外班才刚刚开始,那是伴随着我成长的、望不到边际的恐惧,它的名字叫做数学和英语。
从某一天开始,不同的日子有了不同的光亮。如果这天没有课,那么它就是暖色的;如果这天要学数学,那么无疑它将是冷色的。但我有一个神奇的能力,不管老师在讲着什么,我可以控制我的灵魂,飞到我构建出来的乌托邦,任由他驰骋。以至于部分数学老师认为我智商有问题,这个论断具有浓烈的法西斯主义色彩,我觉得很不公平。
非常有趣的是,在我高考前结束了十年有余的课外班生涯后,我的大学同学们几乎都在毕业时进入了某座城市的某个教育机构。我很好奇,在他们的课堂上,是否也会有一个目光深邃的学生,正在教室之外的星球大战中挥舞着手中的激光宝剑,斩下数学老师马前卒的头颅。
更为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在远离学校之后,会在一个新的城市走进一间不断发出“咚咚咚”的响声的架子鼓音乐教室,开始新的课外班的故事。二十年后,我依然不能猜测到未来的结局将伴有怎样的深呼吸,甚至在即将到来的第一节课前,还存在停留在潜意识中、熟悉的紧张情绪。
不过,我想结束我和课外班之间的对抗了,我想用那即将属于我的鼓棒敲碎些什么,比如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中的一些意义,比如在另一个乌托邦中没有放下的迟疑,坐着地铁去上等待在周末的每一节课,敲出一些普通而连续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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