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雨夜会把人的记忆濡湿，在不知不觉中覆上青苔，偶尔的小小的一个思维就哧溜一下滑进过去的某个暗门。

      童年的某段时光是在一个自然村度过的。雨夜常常是寂静而热闹。整个村子在私语般的雨声中冥想着或者走神着，偶尔的一两声狗吠都似呓语般游离而疲软，几处散散落落的昏黄灯光总是能将人的思绪带的更远。这样的雨夜，村里人出门只有两个原因，上茅厕或是去阿九的店里。

      阿九的店是村里唯一的杂货店，常常在这个时候分外热闹。两个两米长的三层杉木柜台霸气十足的成列着琳琅满目的货品，透过柜子的玻璃门,那些好吃的零食荧荧地泛着光，诱惑着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的孩童。柜台正前方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放着琐碎但最易消磨时间的电视剧。

      如果是冬天，杂货店老板阿九总是提着放有木炭的小火炉来回地走着，偶尔和前来店里闲坐的老人家聊聊天，偶尔捏捏一旁玩耍的小男孩的裤裆打趣道：“小鸟儿在哪小鸟儿在哪？”更多的时候，阿九是站在店里右角的牌桌旁伸着脖子看年轻人玩牌。年轻人赢了输了都会大呼几声，惹得阿九总是会摸摸自己的口袋，彷佛口袋里的钱跃跃欲试般要蹦出来，但安九也就只是摸摸而已，更多的时候阿九都只是尴尬地笑笑，望望柜台里阿九妻探过来的眼神挪离牌桌。

      风大的时候，凛冽的山风会挤过门缝窜到店里，老人们常常卷起袖子看看手腕上的表估摸着是否该回家了，然后催促着跟随的孩童一起回家。孩童这时候往往耍赖着，眼神离不开柜台里的玩意儿，屁股在店里的板凳上挪来挪去就是不肯站起来跟着回家。阿九妻这时候总是带着笑容，以调解祖孙纠纷的语气掺合着，其结果往往是孩童虽降低要求但终究得着东西心满意足地回家了。老人牵着孩童的手撑着伞或是披着蓑戴着斗笠打着手电筒回家了。

      小村中，外面的雨常常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滴着，像一个自言自语絮叨的没牙老太，有点惹人厌有点惹人怜。把家回的人总是会小声地咒骂着却又想着这样的雨夜睡个觉很是舒服。

      后来上了小学也搬到了镇里，雨天尤其是雨夜是我最盼望的。但凡晴天，父亲和母亲总会在老家干农活迟迟归家。而放学回来的我少不得要生火做饭。遇上雨天则不同了，父亲和母亲在镇上的家里歇工，难得清闲的母亲往往会做些糍粑包些水饺炸点油饼给我们解解馋。我和弟弟则快乐地站在桌边灶旁吞着口水等待着。

      天台上的雨顺着水管咕咕地流着，门前还未倒上水泥的泥土路歪歪扭扭的印着几行鞋印。夜晚来临的时候，家里显得格外的热闹，热气腾腾的食物映着大家的笑脸其乐融融。

      这个镇上的春雨总是连绵地下个不停，所以我从小就没有春雨贵如油的概念。逢上雨多的春季，父亲会在夜里念叨着，明天天要稍晴了些吧。偶尔，父亲的脸会铁青着，彷佛门前泥路冒出的青苔一瞬间就飘在了父亲脸上。

      这样的时候，我常常低着眉倚着门框大气不敢出的望着门外。明天是否是个晴天呢？有很多次我看到隔壁阿婆养的鸡在覆着青苔的泥路走过时，由于路面太滑，两只鸡腿劈叉着跳舞似的。母亲这时候常常拾掇着家里的琐事宽慰着父亲，细声软语地配合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让我产生绵绵的困意。

      再后来，上了初中，学校要求晚自习。晚自习的时候最厌恶缠绵的春雨最喜欢突如其来的夏夜暴雨，最好还是裹挟着电闪雷鸣。

      缠绵的雨没完没了，步行去晚自习少不得打湿衣服弄脏鞋子，骑自行车去上学更是极为不便。而夏夜的暴雨则不一样了，轰隆隆的雷声总是让镇里脆弱的电站掐断电源，教室里霎时的漆黑总是能激起大家或是拍桌子或是扯嗓子的兴奋。没电的夜晚，自习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开始热闹的聊天，有人拿起走夜路用的手电筒放在胸前披散着头发吐着舌头扮鬼，有人趁着漆黑捉弄着身边的人，男生在这样的时候往往最乐意听到女生的尖叫。一会儿，年段长来了，意料之中的一句“大家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让大家又开始拍桌子扯嗓子地兴奋了起来。

      雨稍微停了的时候，一些男生总是会对有些意思的女生漫不经心地说着是否要送她回家，人群中的起哄总是能恰到好处地说出当事人的心里话。都是同班同学，喜欢的厌恶的大家心里几乎都有个数。

      夏日的夜晚在雨后显得格外的澄明，积蓄着雨水的水泥路反而褪去了往日的乏味显出几分诗意，偶尔的几声蝉鸣使得那些护送和被护送的沉默更为沉默。不知道多年后的他们是否会怀念这样的夜晚？

      上高中那会儿我是离家的，钢筋水泥密布的小城，雨天会让人倍感孤独。宿舍的雨天总是格外的潮湿，雨夜躲在被窝里极度想家。那时，我的床位是靠窗的，拉开窗帘我就能看到和宿舍不一样的世界。对面的大厦据说住着的都是该市的富人，一格一格的窗户透着不一样的灯光，拉上窗帘的不拉窗帘的半遮的，像一个个故事的开头。雨点打在阳台上，嘀嗒嘀嗒地甚至会让我从梦中惊醒。

      上大学的时候，偶尔我会在雨夜去家教，偶尔我会在雨夜窝在宿舍中看一场不痛不痒的电影，而更多的时候仍然会在雨夜自习。系里专门为考研生腾出的教室是没有任何天气的。挤挤挨挨的书籍黑压压的脑袋总是让人觉得浑身热气腾腾。学校冬日的夜晚刺骨的冷，教室的所有窗户包括门都是关着的，浑浊的空气偶尔还是会让人觉得耳热心躁。

      雨夜的时候，教室的玻璃上爬着一道一道的雨痕，大树分杈般地在玻璃上蔓延，从书中猛 一抬头时会痴迷于这样单调却多变的场景。或者大脑空白的呆一会儿，或者会冷不丁想起某个人某件事，然后带着被影响的心情让自己沉入书中。雨夜回宿舍的道路会让备考的我产生自虐般的快感，清晰的脚步声不清晰的未来会让人突然间无所适从又会突然间充满斗志。

      而现在呢，小城滴滴答答的雨声柔化了楼下汽车飞驰而过的响声，晕开了五光十色的霓虹广告，雨夜于我这样一个永远打着哈欠赶公交的上班族而言，它真适合来一场安安静静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