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

从梦中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我还保持着委屈的表情，半眯着眼睛愣了几秒才回到现实，身体的姿势也从紧绷慢慢复原。

我梦到了我的初恋。

我们已经三年未见，其实，是六年来只见过两面。六年前，还是大一的下学期，我们在一起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便分开，那之后就几乎断了联系。之后，我有过两段恋爱，都无疾而终，一个超过两年，一个也有小半年的时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忽然梦到他，一点前因都没有。

家里安安静静，父母肯定都去上班了。起来也是无所事事，便由着惰劲儿又翻了个身。

梦里的具体情节不记得，但情绪饱满鲜活的仿佛可以摸到。刚开始时肆意的大笑，身体轻盈，然后就在一个瞬间忽然意识到，这个人会离开我。惶恐和不知所措瞬间侵占整个梦境，意识想要摆脱，开始逃避，就醒了。待完全清醒后才想起，这个人早在六年前就离开我了。

被失落感压的透不过气，做什么都不对劲，这一切太不正常。当我第四次从一本畅销书上走神的时候，我决定去看一看我初恋的微博。

我们早已互相取消关注大半年。那时候，他的新女友对我的存在颇有微辞，他说以后少联系。我记得当时我也是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社交动态中从未显示出他已有女友，本来就几乎没有联系的两个人，还能如何减少？带着一丝恼怒，我在所有社交网站上删除了他。过了几日，他也取消了对我的关注。

在搜索栏里试着输入他以前的微博名字，他的头像便跳了出来，还是以前那个，连简介都没变。前几页都是转载的内容，有热门的段子、动态的宠物图，还有各种电子产品的评价。有一条微博里面@了一个人，看名字就知道是个姑娘。

几乎没有犹豫便点进了这个人的微博。果然是个漂亮的姑娘，大眼睛，笑的很灿烂。相册里不是网络上早已遍布的大头自拍照，而是呈现出一种真实且精致的生活感，心里略略有点不舒服。她的资料显示和我在一个城市，甚至跟我是同一个本科学校。记得在他刚上研究生的时候跟我打听过一个人，说是跟我一个本科学校，家也跟我一个城市。后来又貌似提过几次，好像这个女生有男朋友，是她的本科同学，怎么怎么样，我听出了一些可惜的感觉。后来，跟他恋爱的姑娘也并不是这一个，而他的新恋情也好像并没有持续多久。

有些意兴阑珊，没有兴趣继续深究，又把页面切回到首页，显示已经有N条更新。短而机智的小段子真是有趣，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在微信“新的朋友”一栏看到他的添加请求时，第一反应是羞愧。

完了，他肯定知道了我去他微博看过好几遍，完了，太丢人。以前也发生过这种状况，偷偷去看别人的主页，以为不露痕迹，却不小心在某一个视频下面点了一个赞，还是在几个月后清理微博时发现的，这种被曝光的窘迫感能穿过时间让我的脸腾一下就红透。

在那之后明明注意了，怎么还会犯这样的错误？我用几乎是颤抖的手指点开微博，翻看被我点赞的微博，仔仔细细的把近几天的看了好几遍，发现没有点错，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一定知道我看过他的微博，用我不知道的方法。

他的专业是计算机，对电子这方面特别感兴趣，在我们俩还未恋爱时，他就能准确的找出我的博客。他肯定知道我现在还关注着他，这个念头让我闭着眼睛甩了几下头才能平复这种尴尬的心情。

又在百度上搜索了“如何查看谁浏览过我的微博”。所有人都说这个无法做到，不少人表示无法查看是个人性化的设计，底下一群人赞同。知道不只是我自己一个人进行着这种无法言说的秘密，心情竟有些舒缓。

点了“同意”后几乎是下一秒，他的消息就发送了过来。

他：你的头像特别适合我用啊

我：……脸比较大吗？

他：你妹

我：我没有妹妹，谢谢

……

就是这样。不管中间经过多长的时间，间隔多少人情变迁，不需要任何缓冲就能进入那个熟悉的角色，好像昨天刚在路上热情打过招呼，仿佛时间还没走。

他说：我每天坐车路过你们校门口，虽然你没在这个校区待过，还是会想起你。

他住在临近的城市，是来我所在的城市上一个辅导班，年后的面试要用到。

努力用一种熟络又略疏离的客气口吻询问他什么时候上课结束，请他吃饭以尽地主之谊。幸好他回复的及时，让我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马上要结束本命年的我，在他面前又回到了无数个抱着手机和他聊天的寒夜，恍惚中还以为在十七八岁。

见面地点定在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旁边有个大大的广场。

他说：你别动，我找你。

我低头在手机上敲出所在位置，还未来得及发送，右肩便被人轻轻拍打了一下，随即有声音在右后方响起：“我说过我很擅长找人吧。”

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脸，弯着眼睛微微挑起眉毛的他像是穿越时间而来。想起答应做他女朋友后的第一次见面，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我也是微微抬头看向他的侧脸，背景没有阳光没有绿树，可是就是那样好看。我的他，像个骑士。下一秒，他就揽过我的肩膀，带着羞怯却坚定的力度，眼神继续目不转睛的直视前方，脸颊却微微泛红。在过去的六年，除了刚分手的几个月，我很少想起他或梦到他，偶尔数次也都是在重复这个画面，好像就是这一抬头才让我的喜欢更加喜欢。

从广场到商业街要穿过一条马路，他的手轻轻拦过我的腰，而后不落痕迹的放下，顺势帮我拎过包。略带纠结的心情忽然就轻盈了，这种熟悉感恍惚又美好。

关于那天的记忆始终是碎片，零零散散。或许是太用力记住每个细节，便无暇顾及衔接的桥段。

被他笑时用双手捶打他后背的我，不满的对他皱鼻子的我，说到兴高采烈时对他伸出手指比划的我，在他视线外抬头凝望他的我。

看电影时侧头对我低语的他，过马路时轻轻揽过我的他，坐我对面挽起袖子时动作轻柔的他，说话时习惯性上扬嘴角、眉眼中依旧星光闪烁的他，我的目光穿越层层时间看到了那个十七岁的男孩。那个男孩说：我好想你。

快要分离时已是晚上9点，广场上稀稀落落的人，商业街的浮华灯光被抹上一层暗淡，夜色冷清衬的月光更加明亮。抬眼望去，竟是圆圆的形状，指给他看。

我说：今晚的月亮真圆。

他说：快到阴历十五了吧。

我说：月光真好。

他说：是啊。

简短的对话让我想笑，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叫做“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想讲给他听，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公交车来的及时，连再见都未说出口。透过车窗看到还在伫立着的他，对他轻轻挥手指，他也抬手，对我微笑。

我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姿势，直到车子开出去老远。手机屏幕亮起，是他的消息：到家后给我回个信息。

我说：好。

临近过年， 晚上的公交车依旧拥挤，抓着扶手还要差点站不住。上次送他离开，回学校的公交车也是这么拥挤。

那是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当时已经快要接近夏天，正午只需要穿牛仔裤和衬衫，已经确定了工作的我在学校懒散的度日子。他的电话打来时，我还埋在一堆小说中昏昏欲睡。然后，被那串熟悉的号码惊吓到不敢接电话。

他去另一个城市考试归来，在我的城市转车，问我要不要见一面。如果不见的话，他就乘下午的车回去，不然就去车站接他，他不认识来我学校的路。

怎么能不见面？

在车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轻易看到了他，背着黑色双肩包的他，对我笑的像个白痴。

当时也是三年未见，但言语寥寥。时间还没有让我们成长的足够大，不懂得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彼此，也不知道该说起什么话题，只是单纯的想要见面，想要见他。

那次看的电影是《晚秋》，我记住了汤唯穿风衣很好看的样子，也记住了他说女生果然爱打扮。

他第二天便走，我送他去车站，看着他检票，对我挥手说再见。我也微笑，转身，身旁空荡荡。

在我已经上了公交车后收到他的短信，他说：我其实很想抱一抱你。

我站在公交车前半截车厢，拥挤的走不动。眼泪瞬间在眼睛里凝聚，模糊的看不清周围，吵杂的声音也飘渺起来，耳边寂静无声，睁大眼睛想要憋回去这一场情绪，可还是抑制不住，手忙脚乱的在包里找纸巾。

按照电影情节，我应该大声呼喊司机停车，在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中飞奔回去，投入他的怀抱。

生活终究是生活，“不够勇敢”成了一个很好的托辞。我在人群拥挤的公交车上为我的青春哭掉一包纸巾，一直到大脑缺氧，恍恍惚惚。

之后一直没有再联系他。再次相遇，就是现在了。

当晚聊微信。我说：告诉你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前几天梦到你了，之后没多久，你居然就加我微信了，太神奇了，我感觉我的意志支配了你的身体。

他对此种表述很无语，说我神经病。

除夕夜，他给我发信息，还有流行的红包。我说：要到凌晨才真诚嘛。

他说：真难伺候。

还是在刚到凌晨的那一秒收到了他的信息，他说：新的一年，找个安稳轻松的工作，再找个靠谱的男生，一定会很美满。

我表示了感谢，用了郑重的口吻，并回送祝福给他：Hope you never grow old。怕他看不懂，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一直保持着少年模样啊，某人。

庆幸的是他理解了，他说：我会对你永远保持着18岁时的心态。

就在那一秒，我原谅了时光带给我的所有好与不好，感谢命运曾将最初的他送与我。

他用戏谑的口气说他是我的第一个小男孩儿。我大笑，很想穿越时间走回他的十七岁，对他说：遇到你真好。

  

后来呢，后来我也不知道。可能还会见面，也可能，再也不见了。如果他面试顺利，我们就隔着三分之二个中国的距离了。

我的小男孩儿，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