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多少?
一杯。
男的,说得很平静,仿佛没有呼吸;奇怪的是,即使站在我的面前,也看不清他的脸。女的,靠在窗口墙后,只露出一只肩膀还有趴在上面的黑色长发;奇怪的是,明明只有一个残缺的背影,却让我忍不住想去亲吻她挂在下颌的泪水。
我没有多问,收钱,假装看不见。
男的,走了。
女的,留下。
等到下颌的泪滴都冻成冰晶,碎裂后的粉末随着风雪飘到另一个陌生人的眼眸里。我觉得是要换一个灯泡了,它暗到让我看不清人的脸。
馒头还在街对面,她还在卖她的馒头。凑钱,然后来我这里。我知道她需要帮助,我也知道自己能帮助她。可她没有钱,只有馒头。我走过去,站在后面,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身体。
我说,冬天来了多久,你就来了多久,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浪费时间?卖馒头能赚多少钱?你卖了多少个?你今天卖了多少个?你知不知道你要卖多少个才能换来我的一杯?这样好了,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要是长得好看,绝对比那些馒头值钱。可你要是长得不好看,我劝你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
她没有说话。
最近的时候,我的嘴唇差点就亲上她的耳朵。只要多走一步,就能看见她的脸,但至始至终我都没能这么做。
我不敢。
春
一杯。
我没说要卖给你。
你会的。
她盛气凌人,信心十足。我犹豫不决,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灯泡还是那么暗,我忘了换。蛛网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纱。
你不问我买给谁?
不是你自己?
不是。
那是谁?
负心人。
他有人了?
对,喜欢上了另一个女人。
你想伤害他?
对,我要他痛苦,我要他生不如死,我要他和我一样!
他不会的。
她开始发抖,睫毛上的眼泪如同湿发上的雨水般滴落,汇成一股小溪越过地板向外流去。
你应该买给他的情人,我说,这样一来,你们谁也无法得到彼此。
我收了她的钱,送她到门口。地板干得很快,仿佛她从没来过。物尽其用,我觉得自己做得对。这三个人,都只想要一个结局,我便给他们一个最痛苦的。对于无法拥有或失去的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记住。而痛苦,能让人记很久。我猜,这份痛苦,他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忘掉。
馒头还在街对面,我觉得她今天有话要对我说。我可以早点关门,再花几分钟整理一下,然后过去。
但是我没有。
我敞开大门,一直待到凌晨,没有一个客人。我猜了一晚上,她可能要说的话。每一个问题,都准备好了答案。其实,长得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分开的时候,伤的是心。
第二天,我准备去找她。但我觉得她今天不想和我说话。我只是在想,她还要卖多久的馒头。
夏
请给我一杯。
他很紧张,走进来的时候,身体宛如正在融化的冰块。
钱。
噢,不好意思。
我可以安慰他,也可以劝导他,但是我不想。我打算怂恿他,蛊惑他,假装是在帮助他。为了钱?为了钱,不,我只是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假面。既然人们都愿意相信他们所相信的,我干嘛不顺水推舟呢?
钱,不够。
没关系,少收几张而已。
你真是个好人。
大家都这么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没什么,你值得我这么做。
我这样的人也值得吗?
是,当然是。
我好难过……如果她能遇见我,我一定不会抛弃她……如果她能知道……知道我心里的苦衷……她难道已经不爱我了,她的恨难道已经没有爱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哭了,眼泪落进杯子,却连一滴也没有溢出。可怜,可恨,可悲,可笑。他本不该存在,别人的痛苦已容不下再多一份的煎熬。
喝了它。
男人愣住了,笑着哭了好久。
我怕出了门便不敢喝。
那就再找一人。
终于,他走了。至于什么时候,我不知道。
馒头仍在坚持,也许到下一个冬天就能凑到足够的钱了。我要卖给她吗?不,我不能卖给她!我现在就要知道她的模样,我现在就要她和我说话!在这座城市,每个人都有求于我,她也不能例外。我要过去,我要过去!可手脚却不听使唤,像被钉在了门框上。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还差一个完美的机会。我按兵不动,让影子消逝在昏暗的灯光里。
秋
……一杯……
她神情恍惚,赶在我说话前再次开口。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没有。
那喜欢别人的男人有错吗?
也没有。
没有?哈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大家都这么说。
是只说一次吧。
有些话,说一次,够了。
是吗?是这样的吗?我爱过无数的人,就是喜欢,怎么了?这不是告白,也没让他答应。说好的一杯两人分,凭什么就一个人喝了,丢下我算什么?我是还有其他人怎么了?但我那时候就认他了!他女人还想骗我喝,我聪明,我都知道。我还真打算喝了,一了百了,一个人多没意思。谁知道,到最后他们还是见了面,抢了过去,剩我一个。
你为什么要喝?
我知道这没用。
那你还喝。
我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她流下了泪。我没有阻止,只是沉默地看着,陪着。我不记得她,虽然我从没喝过。有人为了喝上一杯耗尽一生的时间,而我却找不到一个喝上一口的理由。灯泡越来越虚弱了,光线阴沉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她转身离开,那趴在肩膀的长发似曾相识。突然间,脑海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去买一个馒头呢?
她停下来,问了一句话。
我们还会见面吗?
应该不会了。
冬
馒头还在卖馒头,我又站在她身后。
我想告诉她,她再也不用卖馒头了。我关了店,永远。再也没有无休止的轮回,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其实,长得好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起的时候,爱的是心。
我站在馒头面前,凝视她。
等待,等待,等待。
你是……
仿佛我俩从未见过。
那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已不再被问起。
一片雪花,飘进眼眸。
灯丝闪耀了一下,黯淡黑暗,成了死神的心弦。
痴男怨女为杯中液体取了很多名字,讽刺的是,喝掉它的人不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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