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墨菲定律
“92分！”出成绩的日子一到，左拉妈很早就起来坐在电脑旁开始刷网页。这半年来，左拉每月都报了一场托福考试，把赌注放在了“成功就是一个概率问题”。
“小悉你就是预言帝！” 左拉一把抱住小悉猛亲了一口。
这一吻来的猝不及防，我一怔，小悉脸颊泛红。
“霍霍霍，终于可以申请到康奈尔大学的戏剧文学了！” 没想到我们三人中学习最不让人省心，生活最不思进取的左拉却最早考取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和专业。
“学这有啥出息，毕业了连工作都找不到！” 左拉爸虽带怨气却也遮不住满心欢喜。话是这么说，可左拉爸妈知道，左拉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左拉不乐意的买卖，千金万银也成不了。
兴许是沾了左拉的喜气，我的澳洲工作签证也下来了，眼下就剩比申请还难的事了——如何告知我爸妈，准确的说是我爸。
晚上我爸不加班，我妈准备了一桌好菜。
“爸，我不打算去美国了。”
我爸拿起的筷子又放下。
“儿子，怎么了？” 我妈从厨房急匆匆跑出来。
“妈，我申请了澳洲的工作签证，签证上周下来了。” 这句话我在心中打过无数遍逐字稿，说出来却还是紧张到手心冒汗。
“儿子....” 我妈摘下围裙，在饭桌旁坐下。
“妈，先听我说完，” 一想到那场生死未卜的悬崖梦，无论如何都要一吐为快。“爸，您不总说让我去社会看看，这是个好机会。” 我爸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爸，这几年您和我妈指东，我不敢往西，直到现在成了一个近乎找不着北的人。”
“先吃饭，小川，吃完饭再说。” 我妈向我使了个眼色。
“让他说完。” 我爸点了根烟。
“姑妈帮我申请的金融专业很好，可我没半点兴趣，这专业好找工作，可毕业后我就要一辈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我一眼，“你申请的是正当渠道吗？”
“是。” 我赶忙回房间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申请工签的网站，一字一句给他翻译上面的内容和描述我的申请流程。
我爸让我妈进书房给他拿眼镜，我爸并不识英文，戴上眼镜也看不懂，可这一举动却令我窃喜。
“要我说，还是先读书，顺顺利利先毕了业，想做什么再做什么。” 我妈和我爸的结合算是门当户对，虽出身书香门第，平时倒不常以读书为好，柴米油盐够她忙活，闲来逛逛商场，尤其喜欢橱窗购物。用我妈的话说，“买不买另说，看着就舒坦！”
我妈在机关办事处上班，平时主要做些收发邮件的流水工作。在别人眼中，算是个幸福成功的中年女人。老公事业有成，脾气虽固执，但很疼老婆；儿子虽也说不上争颜面，但惹是生非之事从未做过。在我妈眼里，幸福成功的人生标准就是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及时行乐就是烧包幼稚。
我虽极不情愿承认“妈宝男”这个称号，可也不得不承认在我遇到困难时，我妈绝对是跻身于排名前三的求助对象。即便如此，我妈和我之间依然暗涌着一股湍急的隔阂———我不得不昧着良心揭穿：我妈那套道德绑架般的传统价值观在我看来，就是井底之蛙之见。
“出去锻炼锻炼也好。” 我爸突如其来的认可，让我和我妈略显震惊，“省的天天和两个小姑娘混在一起，出息！”
“吃饭小川，快吃饭，妈把菜再回个锅。” 我妈乐呵呵走进厨房。
想象中最艰难的那一环，竟在饭前半小时不到的功夫里翻过去了。而原本想象中最简单自然的道别，却带来了刻骨铭心的忧愁。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墨菲定律。
左拉和小悉为送别我，简单布置了一下天台。如往常一样，我们仨在上面吃着零食，吐槽八卦。那晚聊了很久，天南和海北，名人和市井，像是聊了一通一直在充电不舍得挂断的电话。如往常一样，左拉是逗角，我是捧角，小悉在旁边时而出神听，时而前仰笑。可就在我们要下楼各自回家的时候，小悉突然给了我一记拥抱，在我肩膀上嚎啕大哭。
我轻轻抱着她，单薄的小悉很柔软，耳畔环绕着她嚎啕的喘息声，呼哧呼哧。有时候觉得，小悉需要所有人；有时候又认定，她不需要任何人。她的纠结和冲动兴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就是这一副要把爱与恨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固执，让人不禁恻隐。
我再不希望任何人对小悉产生怜爱和恻隐之心，哪怕是真诚的，哪怕那个人是我。我害怕任何感情的到来会侵蚀和吞没她，也害怕任何感情的抽离会是她的生死一线。孑然一生的她，才最让人心安。
去悉尼那天，小悉没来机场送我。没来送我的，还有一个人，就是我爸。出门时他说，“不就是出趟远门，过一年就回来了。”
去机场的路上，我妈一路笑哈哈，大概满心想象着她的宝贝儿子飞黄腾达的那一刻，踩着七彩祥云接她去过好日子。
过关的时候，亲友不得不止步。我妈眼角泛红，两行泪夺目而出。站在旁边的左拉用力抱着她，一齐目送我入关。幸好她来了，我妈回去的路上也不至于太难过。
刚入关，我爸打来电话。
“入关了吗？”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我爸这个检查官身份在生活中的用处———时间算的如此准。
“刚入关，爸。”
“把随身行李看好，眼罩给你放背包右边口袋里了。”
我摸了摸右口袋，眼泪一下子没憋住。从小到大，房间里有一点光我就睡不着，我爸一向对这个习惯冠以“缺乏锻炼”的罪名。
“行了，去登机口歇着吧。到了给我和你妈说一声，你先挂吧。”
“好，爸，您也多保重。”
之前看过一句话，那句话应该是对女孩子们说的：永远不要期待一个男人长大。也看过一句话，那句话应该是对男孩子们说的：一个男人长大的标志，就是与父亲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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