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那一年的魇

作者: juju出生在夏天 | 来源:发表于2016-12-17 18:32 被阅读433次

          “嘿嘿嘿!楼下的,看着!”

        还没等我看个明白,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啪!”的一声响,然后拍在了我的脚前面。忽然有点目眩,定睛一看,是我昨天从江边带回来的小青蛙!现在已经死掉了,就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个胖子从三楼丢了下来!这个死状让人终生难忘,我看着脚下,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突然胃里一阵翻腾,哇的一下午饭全部都吐了出来……

              忽的,我张开双眼,一身冷汗,口干舌燥。多少年了?多少次了?总是重复这一个梦,反复操练这一幕!每次惊醒都想的好好的,下次再梦到他,一定要与这胖子好好打一架,可惜每次都在这一幕惊醒。眼泪还是止不住,也不知道该怨谁。

             梦里的胖子叫伟光,大我一岁,是三舅舅家的小儿子。总是满脸油光,面目可憎的样子。小小的三角眼里总能看出无限的狡黠,我讨厌他,跟他们一家。我的快乐童年也是随着他们全家从佳木斯搬来哈尔滨的那一天起戛然而止。

              童年多美好,真是不知愁滋味。就算在梦里也要回去的那一条街叫做红霞街,外公外婆家就在红霞街的街角上那栋老老旧旧的出版社大楼的三楼。院子里有一个超级大的煤场,里面一到冬天就会储存好过冬的煤,也是我们小孩子淘气撒欢的好场地。隔壁院子里有一颗年龄好大好大的老榆树,大到它已经有一大半伸长到我们的院子里来,我们几个小伙伴手拉手也没法把它圈起来。夏天来之前,老榆树上结满了一串串的榆树钱儿,忍不住淘气的我们总是能爬上去,摘下满口袋的榆树钱儿,据说这个可以吃的。院子最最角落里的一个单元门就是外婆家的入口了,小时候连用力踏出声响点亮了声控灯的小小消遣也变成了乐趣。小伙伴们你跺一脚我咳一下,灯亮了又熄灭,随后我们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笑声回响在午后阳光下的小院,不知谁家午睡的爷爷探出窗口啐了一句“熊孩子!”小伙伴们便逃跑似的散开了,各自跑回家去。

             我总是一口气儿跑上三楼,在门口大口喘气,满脸绯红,一颗心脏扑通通跳个不停,这时候总是会招来外婆的责骂,我嘻嘻哈哈的笑,掩饰着我的顽劣。走进正屋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壁斑斑驳驳,有些墙皮已经脱落下来。走廊的另外一头连接着这个家的烟火重地,厨房。每天傍晚,外婆便开始在厨房跟正屋之间穿梭不停,操持着一天中最为重要的一餐。这条走廊承载了我小小的渴望与满足,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饭菜的香甜味道。最喜欢攀上外公的双膝,坐在他腿上听他给我读报纸,朗读间隙,我总会似懂非懂地向他发问,已经记不清问题的内容,总之都是些可笑天真的童言,但是外公总会一脸认真的帮我解惑,可惜我依旧还是笨笨蠢蠢的。最爱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撒娇,胡茬扎扎的,又痒又疼,就想这样赖在外公身上不下来,直到外婆在厨房叫喊开饭……

             夏天,永远是小孩子们的天堂,我也不会例外。外婆家隔着两条街远有一条江。很小的时候,外公告诉我,这条江叫松花江。不上学的时候,他会带着我去江边遛弯儿,碰到卖冰棍或者卖甜玉米的,还没等我开口祈求,外公已经先满足我,要么赏我一根大大的香蕉冰棍,要么就是一棒甜甜糯糯的玉米,每次都会让我的江边之行变得完美无缺。我总在想,最幸福的生活也不过如此了吧。那时候,夏天的松花江畔,总能看见一老一小牵着手,小娃娃手里不是拿着一根快要融化掉的冰棍就是一棒被啃的乱七八糟的玉米,慢慢地散着步,晚霞总是毫不吝啬的洒向大地,也落在我们祖孙俩的身上,脸上,红彤彤的。现在想来,真是浪漫到极致。

             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外婆病了,家里收到了医院的病危通知。小小的我躲在大人身后,看不懂的一张单子,竟让所有人愁眉不展。大人都奔忙着,好像在做着一件力挽狂澜的大事儿。那时我看不懂很多事情,但是我看懂了外公脸上的黯然跟忧心,似乎明白了死亡的可怕与不可逆。第一次,我感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外婆走了,也带走了这个家里炊烟缭绕的幸福时光。换来的只是一张没有表情镶着黑色相框的遗照。大人们哭的没了力气,外公一个人坐在正屋沙发上,眼里都是悲伤,也没了生气。我怯懦的爬在他的膝盖上,攀上去,躲在他的怀里偷偷的流泪……

              阳光穿透窗户,显得格外刺眼。通向厨房的走廊漆黑一片,那感觉深不见底。

             一个下午,提早放学回家。我悄悄的开门进屋,不敢出声,心想着外公应该在午睡。通过走廊,我看到阳光照进房间,灰尘肆无忌惮的暴露在光束里,像是在炫耀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外公并没有午睡,他一个人弓着背,坐在沙发上望着那张遗照出神。他几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听见他自言自语:“等我啊,你可别走太快。”不知道是听错了还是吓傻了,我就一直呆呆的站着,看着他弓起来的背,心中像针扎一样的疼,眼泪早就决堤了似的止不住的涌出来……

             很多事到现在也还是提不得碰不得。外公倒下了,曾经在我心中山一样伟岸的人,曾经的我的天,我的大树。以至于我竟然忽略了他其实已经渐渐苍老。

            外婆带走了我的幸福时光,带走了我的外公,外公却带走了我的精神世界。房间很冷,阳光很倔强。夏天没了夏天的样子,吵闹的让人头痛。仿佛全世界都在跟我宣战,一切都咋咋唬唬的,想要挑起我的怒火……

             随之而来接管这个房子的是三舅舅、舅妈带着他们的一双儿女。他们向我宣布,从这一刻起,这个房子的主人是谁,我该如何如何做好自己……以及一系列的条条框框,我从主人一瞬间沦为这间屋子的寄宿者。从前那样讨人喜爱的方法在他们身上无法得以施展。他们笑着闹着从墙上取下了外公外婆的遗照,放进柜子的最深处,把旧旧的脱皮的墙壁改了新鲜的颜色,把我丢进了厨房边上最小最黑的房间……

              还摔死了我从江边散步捡回来的小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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