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国学与传统文化连载小说林间美文
《历史矩阵》长篇连载1-3-2:画家的江湖

《历史矩阵》长篇连载1-3-2:画家的江湖

作者: 汪小智 | 来源:发表于2019-02-23 12:03 被阅读44次

    .【画家的江湖】

        1576年,英格兰人马丁.弗罗比舍在大西洋一路往北,希望能从北冰洋找到航道进入亚洲的时候,徐渭也获得了一个北上的机会,不过他的行程并不远,只是从浙江的绍兴到河北的宣府(今张家口宣化)。

        万历元年,徐渭出狱,尔后和友人在江南地区游历,度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万历四年(1576年),应同乡吴兑邀请, 赴宣化充当宣府巡抚吴兑的幕僚。徐渭的旅途分为水陆两段,先是乘商船由大运河到北京,再从北京出居庸关,由陆路到宣化。

        那年春天,五十六岁的徐渭刚刚开始学着画竹子。放下画笔,收拾行装,吃了老家的春笋、野菜饭,徐渭出发了,到达镇江时已是初夏,樱桃上市,他留下了这样的句子: 笋蔌辞乡饭,樱桃过镇江。

        抵达北京寓所之后,同乡好友王泮(号积斋)提供纸张求其书法作品。徐渭正苦于练习绘画缺乏纸张,于是他在一半的纸面上写字,另一半画了竹子。《石渠宝笈》(初编卷三十四)记载了徐渭在一幅墨竹图上的题跋:

    积斋出卷索书,予书其半而竹其半, 缘日来初习乏纸,借人笺素打稿故也,一笑。天池山人徐渭。又识云:余学竹于春,不逾月而至京,此抹扫乃京邸笔也,携来重观,可发一笑。渭。

        徐渭将画竹子称为写竹,逗留北京期间,他给李成梁之子李如松的画作中赋诗云:山人写竹略形似,只取叶底潇潇意。在古代,文人学作画一般从画竹子入门,这不仅是因为竹子品相高洁,更是因为画竹子完全可以用书法的手段,援书入画,元朝的书画家柯九思论画竹:写竹杆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法或用鲁公撇笔法,木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

        徐渭一生自谓:“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孰料其信笔抹扫的画风,被后世尊为“青藤画派”(徐渭号青藤居士)。出名不必趁早,虽然已经年逾半百,但是他正朝着泼墨大写意画派创始人的江湖地位大步跃进着。当徐渭对画竹子兴味正酣的时候,在亚德里亚海环抱着的水城威尼斯,被尊为西方油画之父的提香,功德圆满,永远地放下了自己的画笔,与世长辞了。

        因为足够长寿,提香的年龄成了一个谜。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认为他活到了99岁,但是也有质疑的声音,认为提香在给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讨薪的信件中,将自己的年龄虚报了十岁,以便让国王在一个鲐背之年的老人面前良心发现,讨债容易些。但是这样的论断又会引发新的问题:如果提香出生于1488-1490年,只活了90岁左右,那么会导致提香早期的一些作品与年龄不相称。比如现藏于安特卫普博物馆的《跪在圣彼得面前的佩萨罗主教》这幅画,只能作于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健在的时候(1503年8月18日以前),而那时的提香尚未成年。因此,提香出生于1477年,1500年代出道,以99岁高龄辞世,是完全有可能的。

        提香的出生地是意大利东北部阿尔卑斯山下的小镇迪卡多尔,在他十几岁的时候,便来到威尼斯的画室当学徒。1507年,提香给威尼斯德意志交易所墙上画的壁画走进了人们的视线,他在出道之际便俨然是一名成熟的画家。

        同时期的东方,有数位画家也活跃在历史的舞台上,其中最为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当属同出生于1470年的唐寅文征明。1498年,两位青年才俊结伴参加应天乡试,文征明落榜,而唐寅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遂被后人称为唐解元。而翌年,在北京参加会试的唐寅因莫须有的科场舞弊案下狱,后被罢黜为吏,再无博取功名的机会。这次会试,大明一哥王阳明榜上有名,进士及第;而断送大好前程的唐寅从此纵情酒色自娱,蜕变成了风流才子唐伯虎

        1505年1月28日,威尼斯的一场大火,烧毁了包括德意志商行在内的一批古老建筑群。灾后重建工作完成之后,威尼斯的画家们接到了大量壁画的订单。德意志商行 ——Fondaco dei Tedeschi (芳达科大厦)——面对大运河一面的壁画因为位置显赫,由提香的师兄乔尔乔内完成,而提香则给德意志商行的后门,即面对墨瑟里亚(Merceria)街道的一面作画。1507年,壁画完成之后,当时的人普遍认为提香画的部分比师兄画的要好,这让乔尔乔内非常苦恼,而提香则赢得巨大的声誉。

    今天的芳达科大厦  由库哈斯操刀改建为商场

        1507年,当提香在威尼斯崭露头角之时,唐寅也圆了自己的一个梦。姑苏城北的一个荒芜的菜园子被人取了一个新的名号:桃花庵别业。这宗别业的新主人正是唐寅,他的后半生大部分时间就隐居于此,于是自号“桃花庵主”。两年前他写下《桃花庵歌》的时候,这个园子还不属于他,当时通过抵押和借贷,好不容易置下了这处房产。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努力,唐寅卖字卖画还清了贷款,在翻建一新的桃花庵别业里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而这一年秋天,唐寅的好友文征明,第四次参加应天府的乡试,败北而归。

        唐寅“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但是伴随提香艺术生涯的却是巨大的商业竞争。1508年,意大利北部战火纷飞,这使得大批艺术家纷纷逃到威尼斯来避难。同行的大规模涌入扰乱了市场价格,使得提香走出威尼斯,先后去了帕都亚(Padova)和维琴察(Vicenza),这一走,使得他有幸躲过了1510年威尼斯的瘟疫,而其师兄乔尔乔内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幅《沉睡的维纳斯》还没有画完便撒手人寰。这幅画,后来由提香接手完成了天空和景观部分, 现藏于德国德累斯顿的历代大师美术馆。

        1512年,时局稍稳,提香回到威尼斯。第二年,他向威尼斯的参议会提出申请,成功承接了威尼斯大会议厅(the Hall of the Great Council)里的战争史诗壁画的绘制业务。羽翼丰满的提香,在1513年5月31日致参议会的信中要求当局:将老师贝里尼在当时所享受的义务和豁免权一并赐予他。三年后,贝里尼以86岁高龄去世,提香从此独步画坛,成了威尼斯国宝级画家。

        那几年,文征明依旧锲而不舍的参加乡试,希望在秀才的功名上更进一步,结果屡考屡败,不断刷新自己应试次数的记录。而唐寅,在1514年入宁王朱宸濠幕府,结果发现宁王有谋反之心,被吓出一身冷汗的唐寅,装疯卖傻才被宁王放还。

        1516年,提香开始着手绘制《圣母升天图》,这幅高6.9米,宽3.6米的画作历时两年完成,场集中使徒们聚集在一起引颈仰望,圣母在静谧地上升,最上层是向下俯视圣母的上帝,画面上方淡化的轮廓,则是无数的小天使围成的一道天堂的拱门。位于画面中央的圣母和下方的两位使徒,身着鲜艳的红色服装,让画面呈现了三角形构图的稳固性。如果说哪一幅画成就了提香,《圣母升天图》则当之无愧。这幅大作甫一面世,从国王、教士、贵族那里发出的订单就像潮水般的向提香涌来。当提香在威尼斯乃至欧洲暴得大名时候,1518年,唐寅时年49岁,他在给孙思和作《丹阳景图》的时候并题诗八首,其中一首这样写到:书画诗文总不工,偶然生计寓其中;肯嫌斗粟囊钱少,也济先生一日穷。

    圣母升天图

        和唐寅卖画艰难度日不同,提香作为一名画师,在商业文明发达的威尼斯却过着非常优渥的生活。城乡两元的社会经济架构中,被称为水城的威尼斯显然是城邦架构,而唐寅和文征明生活的苏州称为水乡,这是典型的农村架构。封建乡村经济的特点是自给自足,即使是艺术品创作在当时的条件下也概莫能外,所以唐寅卖画只能济一日之穷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1519年,唐寅给明朝字画收藏家华云画了一部十二开的山水画,同年,华云请老师王阳明为这部画册题字,由此因缘际会,艺术家唐寅和思想家王阳明在书画面前产生了一个让世人惊艳的交集。该年是王阳明平定宁王之乱的不平凡的一年,但是功高居伟的王阳明却疲于应对朝臣的构陷,对仕途意兴阑珊。在第一开画作下,王阳明对题的文字引用了唐庚(字子西)的句子: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因此唐寅的这部画册又名《山静日长图》,王阳明在第十二开画面下对题:

    王阳明 题 唐寅《山静日长图》

    则东坡所谓“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 百四十。”所得不已多乎。正德己卯 (1519) 冬日,阳明山人王守仁书。钤印:伯安、阳明山人

        明朝的文人钟情山水花鸟,提香的画则以宗教题材和人物肖像画为主,在没有摄影技术的当年,将人物呈现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的油画,无疑是一种神乎其技的本领。特别是提香的宗教画,经常将出钱制画的主顾给绘制进去,这样世俗的人和神置身一处引起的轰动效应更是不言而喻的。比如完工于1526年的《佩萨罗圣母》,跪在圣母玛利亚面前,等待圣彼得引见给圣母的人,就是这幅画的金主雅各布.佩萨罗,他是塞浦路斯的一名主教和军事指挥官,曾经在同土耳其人的战争中取得过辉煌的胜利,在画面的右下方,还跪着一排雅各布.佩萨罗的家族成员,他们一起等待圣母的“接见”。提香将主要人物以对角线的方式从左下方到右上方依次排列,与平面对称的传统布局形成鲜明的对比,为了避免画面的重心向右偏移,一位士兵扛着绣有佩萨罗家族徽章的旗帜巧妙地平衡了画面。这幅画使提香在宗教供奉画上的声望达到了顶点,即使是《圣母升天图》亦难以望其项背。

    佩萨罗圣母

        提香创作《佩萨罗圣母》耗时七载,从1519年一直忙活到1526年,这几年唐寅和文征明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嘉靖元年(1522年)年秋天,文征明第九次参加应天府的乡试,依旧落榜。冬天,大病一场的文征明写到:“明经三十载,潦倒雪盈簪”。1523年春,大约是为了显示新皇帝的德政,工部尚书李充嗣巡抚吴中时,将九试不第,在吴中士人中甚有声望的文征明推荐给了朝廷,授翰林院待诏。这一年的十二月二日,唐寅卒,享年五十四。

        1526年,在京工作满三年的文征明屡次上疏乞归,获准。文征明归乡心切,在十月十日出京,不料因为河冻而滞留京郊潞河(今北京市通州区)。翌年春天,冰河解冻,乘舟还乡。此时吴中前辈名人如吴宽、沈周等早已去世,同辈江南四大才子中的三位(徐祯卿、唐寅和祝允明)亦先后作古。1528年,唐寅去世5年后,文征明为亡友的《山水八段图卷》题跋,他给唐寅以至高的评价:

    《 山水八段图卷 》中文征明的题跋

    子畏意高笔奇,每有所作,自创一家;余曾未见其摹本。此册独步出已意,全法古人;而又非绳其趋尺步,如彼效颦者摹古而不化也。胜国诸君,信无能出其右矣。

        文征明返回苏州之后,在其精舍“玉磐山房”内翰墨自娱,主持吴中风雅三十余年,影响甚大。嘉靖三十八年己未(1559年)二月二十日,89岁的文征明在为御史严杰亡母书写墓志铭的时候,执笔端坐而逝。

        晚年的提香老当益壮,一直保持着自己的巅峰状态。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征服了天下,而提香征服了查理五世,传说查理五世曾亲自弯下身子为提香捡起掉在地上的画笔,并谦卑的说:帝王有很多,但提香只有一个。

        1576年8月27日,提香逝于威尼斯的家中,当时正值威尼斯城鼠疫爆发,而死于黑死病(鼠疫)的人不得埋于城里,但是提香的声望如此的卓绝,威尼斯人破例将提香的遗体以最高规格的礼遇安葬在弗拉里教堂。今天,在弗拉里教堂我们能看见提香的墓碑和他的两幅精彩绝伦的名作:1518年完成的《圣母升天图》和1526年完成的《佩萨罗圣母》。

    《山水八段图卷》唐寅  文征明题跋 六如墨妙

        都说“笔墨等于零”,但是五百年过去了,提香笔下听音乐的裸体维纳斯,唐寅呈现的浔阳山水图景,文征明早年间写给岳父吴愈的信札,仍都在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静静地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荣光。

    知识性.趣味性.思想性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历史矩阵》长篇连载1-3-2:画家的江湖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jotdd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