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矩阵》长篇连载1-2-6：消失的僰人

.【消失的僰人】

    1573年，万历元年，正月初一，48岁的王世贞在《癸酉元日试笔》中写下了如下的句子：天开万历王正朔，人乐群方大有年。

    除夕夜在学生吴景长家通宵畅饮的徐渭，则是在新年第一天拜访了去年的新科状元，初授翰林院编修的张元忭。徐渭的出狱，和张家父子的通力营救有着莫大的关联，至今绍兴的民间故事里，还有张元忭智救徐渭的传说：本来状纸上写着徐渭用刀杀人，张状元将“用”字改为“甩”字，用刀杀人变为甩刀杀人，一笔一划之差，性质则有云泥之别。

    正当大明王朝起用新的年号，冰河解冻，万物萌苏的时刻，一个弑君的阴谋也不期而至。1573年2月20日，农历正月十九，紫禁城。这一天是早朝的日子，万历小皇帝坐着轿子刚出乾清门，就遇到一个神色慌张，形迹可疑的太监。众侍卫立即拿下并搜身，发现这个没有胡须的太监是个冒牌货，两只胳膊上竟还绑着刀剑各一把。责问得知，这个图谋不轨的假太监自称王大臣，常州武进县人，其余的话当时没有多讲；但是也有消息说此人供述是戚继光戚总兵手下的一名逃兵。也许，这真是一个南方兵回乡之前的皇宫一日游，只是想看看皇帝上早朝的样子。因为当时紫禁城的安保确实一般，不时有一些闲杂人员穿着宫内服饰混入宫内，抓到也就是杖责充军了事。但是，这次被关进锦衣卫东厂大牢的不速之客王大臣，对他所作的文章超过了很多人的想象。

张居正

    大太监冯保授意此人，提审时只要说是为前阁臣高拱所托，便可给他官做，永享富贵。为了把话说的更真，又让这个和高阁老素昧平生的人诬告高家的高本、高来等人为同谋。内阁首辅张居正趁势票拟了一道圣旨：着冯保审问，追究幕后主使。这分明是置高拱于死地，若大狱铸成，株连九族，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会性命不保。

    唐太宗说的好：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在这紧要关头，朝廷里还是有不少大员当仁不让的扮演了忠臣的角色。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直言愿意以一家上下百十口人来保高拱无罪。有一近侍太监殷姓者，年七十余，亦即跪奏曰：

“万岁爷爷不要听他，那高阁老是个忠臣，他如何干这等事，他是臣下来行刺将何为？必无此事，不要听他。”随顾谓保曰：“冯家（内中同行列者相呼以姓曰：某家云），万岁爷爷年幼，你当干些好事扶助万岁爷爷，如何干这等事？那高胡子是正直忠臣，受顾命的，谁不知道那张蛮子夺他首相，故要杀他灭口。你我是内官，又不做他首相，你只替张蛮子出力为何？你若干了此事，我辈内官必然受祸，不知死多少里。使不的，使不的。”

文字来源：高拱《病榻遗言》

高拱 《病榻遗言》

    老太监这番发自肺腑的陈情给万历小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对事情真相的好奇心大大消退。张居正也掂量了此事一旦翻盘，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于是，随机应变，马上做出了一付息事宁人的姿态。1573年3月23日夜，将王大臣送法司，然已被冯保暗中下毒，哑不能言。次日，三法司（刑部、督察院、大理寺）同审，没有口供可录，便将犯罪嫌疑人处斩了事，其他被牵扯的人等一概免于追究。

    也许是王大臣这桩悬案弄的人心惶惶，玩的有点过火的张居正自觉没趣，需要做点事情转移一下满朝文武的视线，于是，一个征讨蛮夷的计划隆重出台。三月份，朝廷诏令四川巡抚曾省吾、总兵刘显领兵十四万，平定川南的都掌蛮；调兵部侍郎凌云翼提督两广军务，缉捕海盗林阿凤（外文名：Limahon），被朝廷围剿的林阿凤团伙将被迫下远下南洋，次年在马尼拉因争地盘和西班牙人从海上打到陆地上。

    都掌蛮，这是古代僰人的后裔，为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之一，他们有三个比较突出的民族文化，一曰悬棺文化，二曰铜鼓文化，三曰凿齿文化。 “僰人悬棺”的历史遗存主要分布在四川省宜宾市境内的珙县、兴文和筠连等县。《珙县志》载“珙本僰地，僰人多悬棺”。最经典的悬棺是在悬崖峭壁上水平凿孔2-3个，插入木桩支托棺木，亦有在岩壁上凿完整的横穴或竖穴盛放棺木或利用绝壁上的天然洞穴、裂缝安置棺木。棺木多为独木舟一样的整木，用子母扣和榫接固定。僰人的铜鼓，是祭祀、礼乐和战场上的重器，同时又是财富和权力的象征，一面上等的鼓可以换一千头牛。四川巡抚曾省吾记叙：“都掌（蛮）呼铜鼓曰诸葛鼓，相传以为宝器。……藏至二三面者即得雄视一方，僭称王号。每出劫，击鼓高山，诸蛮顷刻云集。”僰人的凿齿文化，最有人情味的说法是：父母死，则子妇各拆其二齿投入棺中，以赠永诀。

    宋明之际，都掌蛮作为僰人的一支，生活 “西南半壁古戎州”之称的宜宾地区，扼守四川连接云南的咽喉要道，占山为王的都掌蛮对汉人地区多有侵袭。随着明朝土地兼并的加剧，大量失地的农民落草为寇，不断加入都掌蛮的队伍。都掌蛮所盘桓的戎州（今兴文县）沦为法外之地，被明王朝视为心腹大患。

僰人悬棺

    四川总兵刘显的大军从叙州（今四川宜宾市）出发，目标直指都掌蛮的大本营：戎州。都掌蛮在该地有三个重要的堡垒，朝廷的军队计划先取凌霄峰和都都寨，去其两翼，最后围攻僰人的大本营九丝城。在刘显的指挥下，明军高歌猛进，五六月间，顺利拿下凌霄峰和都都寨，九丝山成为了双方最后的阵地。这座山传说需要用九两蚕丝才能围绕一周的山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九丝山“两壁对垒，中阻长谷”，诱使官军入峡谷“两阵夹攻，无得脱者”。

    1573年10月4日，农历九月初九，这一天是当地人祭天地神灵的赛神日，有谍报说届时僰人将饮酒作乐，军纪松懈，有机可乘。刘显命令诸将内紧外松，给对方以错觉。果然，僰人见明军没有动静，遂宰牛杀羊，大摆宴席，赛神祭祖。是日夜，明军乘僰人不备，派敢死队一千人趁夜色飞登攀援而上，潜入九丝山内九丝城，里应外合，当即城破。僰人在睡梦中惊醒，混乱中被火烧死、被明军斩杀、或坠落悬崖者不下万人。

    大明王朝的一员猛将在这次战斗中崭露头角，《明史. 列传第一百三十五.刘綎》：万历初，从（刘）显讨九丝蛮。先登，擒其酋阿大。擒获匪首的大功记在了刘綎身上，他是刘显总兵官的大儿子，当时年方十六。刘綎在这里取得了军事生涯的第一次胜利，当然，胜负乃兵家常事，这个少年武将不会料到46年后，他在辽东的萨尔浒和另外一个蛮族首领努尔哈赤的战斗中全军覆没，折戟沉沙。

巴拿马和英格兰 区位图

    明军和都掌蛮在川南的大山里激战正酣的时候，在遥远的巴拿马热带雨林中，一个英格兰男人纠集的海盗团伙和西班牙人也交上了火。这个英格兰人的名字叫德雷克，当时34岁，已经在巴拿马的迪奥斯港盯梢西班牙人一年有余，而真正让他暴得大名的是若干年后一场长距离的航行，这些后话暂且按下不表，只说当时的情势：侦察兵在拂晓的时候带来好消息，一支西班牙运送金银珠宝的骡队送上门来了，押运的士兵只有45人，而装货的骡子却有200头之多。这个苦苦等了好几个月的机会不能再错过，英格兰人的袭击迅猛而残酷，人数不占优势的西班牙人做鸟兽散，这些骡子背上驮着的价值1256万英镑的金银财宝立刻换了新的主人。德雷克命令把15吨的白银藏在雨林中陆地蟹的洞穴中，或者埋在倒掉的树干底下，只是将最贵重的金子用骡子快速运往弗朗西斯卡河的河口，那里有事先安排好的摆渡船正在待命。等两天后赶到摆渡船接应的位置时，发现自己人杳无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西班牙的双桅船。德雷克命令手下就地取材，收集倒下的树木绑在一起做成木筏，他带领三名水手躲开西班牙人是视线，乘坐木筏去寻找自己的大船。当他们半个身子都泡在海水里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巨熊号”和“宠臣号”停泊在附近一个安全的港口中。

迪奥斯港

    再见了迪奥斯港，再见了巴拿马，我会再回来的！返航的德雷克，最忘不了是应该是达里恩湾雨林里的一株参天大树，在当地土著的指引下，等他爬到这颗大树的顶端的时候，才发现了妙处：德雷克成为第一个同时能看见两片大洋的英格兰人，在他的西边是广袤无垠的太平洋，当他转向东方的时候，看到的则是自己闯荡多年的加勒比海。而将这两片海洋分割开来的，仅仅是一片20里格的雨林。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五年以后，将从太平洋回家，继麦哲伦之后，他以一个海盗的身份，完成人类的第二次环球航行！

    1573年8月9日，星期天，德雷克带领他的团队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仅仅花23天的时间，就从巴拿马返回了普利茅斯港。他带回了9吨重的金银和无数人倾慕的目光。 而明军在平定都掌蛮的大战中，最引人注目的战利品，是93面铜鼓，《明史.刘显传》记载，都掌蛮酋首阿大悲痛欲绝：“鼓失则蛮运终兮”。事实诚然如此，经此一役，僰人及都掌蛮从此消失于史册。

海盗德雷克

    无独有偶，都掌蛮的铜鼓是其民族传承的象征，而在巴拿马地区打劫为生的德雷克，也有自己的一面小军鼓。这个将来闻名遐迩的海盗头子去世之前，让人将鼓带到巴克兰修道院，并发誓说，如果英格兰处于危险之中，只要有人敲响这面鼓，他就会从天堂返回保卫祖国。 相传，每当英国处于战争状态或发生重大国家事件时，就可以听到德雷克的鼓声：比如五月花在1620年离开普利茅斯前往美国时、比如当德意志帝国海军在1918年投降时， 比如在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敦刻尔克撤离时，都有人听到了凭空而来的鼓点声，那是德雷克的鼓被敲响了！那是战斗的灵魂敲响了战斗的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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