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希腊爱琴海的克里特岛海岸以北,布拉卡对面隔海相望的是一座叫做斯皮纳龙格的小岛,一座毫不起眼的海岛,却是1903年至1957年五十多年间,希腊主要的麻风病隔离区。
麻风病,在当时是一种令人谈虎色变的传染病。它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被传染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不仅会毁损容颜,导致病人极其丑陋可怕,同时会造成永久的残疾。而,身体上的病痛尚不是致命的,更糟糕的是由于人们的无知,导致他们自然而然地远离麻风病患者,如此以来,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才是对患者致命的打击。
那么,当时被隔离在斯皮纳龙格岛上的这些人,便是一群同命相怜的难民。由于遭受歧视与抛弃,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一旦被传染便意味着死亡的临近,也的确有这样一些人,随着病情的恶化,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旧约》当中如是说:皮肉上长有麻风的,他是麻风病人,他是不洁净的,牧师将定他为完全不洁净。得麻风病的人,他的衣服要撕裂,头发要剃光,蒙着上唇,喊叫说:“不洁净了!不洁净了!”
一个来自地中海岸的故事,颠覆了一直以来我对岛的全部美好想象。
《岛》是英国作家维多利亚·希斯洛普的长篇处女作,一出版便在欧洲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故事围绕一个家族的四代女人来展开。
多年来,阿丽克西斯发觉母亲似乎总是过分的守护着自己的过去,她觉得母亲不仅向他们掩埋着自己的根,还把上面的泥土踩得结结实实。由于自己的感情受挫,她想从自己的长辈身上寻求解决方法,便决定去母亲的故乡探寻。母亲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她写了一封信给那里她认识的一个人,阿丽克西斯便带着那封信踏上了母亲尘封多年的禁地,从而揭开了这段令人唏嘘落泪的生死悲欢。
伊莲妮,也就是阿丽克西斯的曾外婆,母亲索菲亚的外婆,是一名温柔善良且优秀的教师,因患麻风病她和她的一名学生同时被送到斯皮纳龙格岛。
刚来这个岛上时,伊莲妮在主街上分到一所摇摇欲坠的小房子,她和那孩子住在一起。她刷了墙壁,把画贴上去,再摆上几件瓷器。由于丈夫负责定期往岛上运送物品,虽然他们仅能够远远地站着说话,不可以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至少她能够从丈夫那里了解家中女儿们的情况。这让她在心中产生些许安慰。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她慢慢适应了岛上的“新生活”。晚上,她将绣花棉布挂在窗户上,把编织的地毯铺在床上。
不久后,她终于从那个对学生一点都不关心的、无用而粗暴的老师那里,把岛上的学校接管过来,虽然一开始有些麻烦与困难,但她愿意为这些孩子争取利益。尽管,在他们十七个当中或许有人活不到长大。
后来,有十八个用绳索绳索捆绑着手脚的人,像被装载的货物一样,从雅典运送到这个岛上,这些人看上去像是犯人,其实却是一些有身份的人。过去,岛主在询问新来者的情况时,大部分人不过是渔夫、小佃农或小店主。可这次,他们是一些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律师、教师、医生、石匠、编辑、工程师……
这些人刚刚到来时是愤怒的、憔悴的,他们沉默不语,以绝食来表示反抗。然而,等到他们慢慢接受被文明世界所抛弃的事实时,便开始引导着岛上的居民一起,为谋求他们的权益而忙碌、而奋斗。他们不再觉得他们像是个判了刑的人,而是仿佛有了新的开始。
所以,当伊莲妮的两个女儿——安娜和玛丽亚——当中,和她一样温顺、勤劳、善解人意的玛丽亚在成年之后也染上了这个病,从而来到母亲致死也未离开的海岛上的时候,这个岛已经全然不再是以前那个样子。
原来污秽不堪的引用水坑早已被新的水管所代替,发电机给夜间的黑暗带来光明。洗衣房扩大了,有一长排光滑的水泥洗衣池。这里有教堂、影院、报社、小酒馆以及各种商店,甚至还举行婚礼。而每一个死去的人,都能够得到全岛居民的虔心的送别与哀悼。
那份称作《斯皮纳龙格星报》的报纸上,刊登的有岛上教区事务、本周电影预告、药房营业时间、遗物启示、寻物启事、拍卖启事,还有婚礼启事和讣告。甚至大陆上的事件摘要,各种意见,包括漫画都有。
海报也会出现在小镇各处,内容如下:
四月十三日,星期六
晚上七点
市政厅
放映 《雅典暴徒》
票价:二德拉克马
他们因着有了死亡的威胁,正努力地把生活过得井然有序。
玛丽亚,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岛上,她是阿丽克西斯的姨外婆,是阿丽克西斯母亲索菲亚的阿姨和养母。四代五个女人,她们性格迥然不同,感情纠葛涤荡人心。
其实,她们五人当中仅有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反面角色——安娜,也就是索菲亚的亲生母亲。她美貌惊人,光芒夺目,热情冲动,无所顾忌,永远是人群中的焦点。
在母亲伊莲妮被送去斯皮纳龙格岛之后,安娜变得更加固执任性,母亲离去,使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反抗着这一变动带给这个家庭的所有变故。她拒绝接手母亲撇下的家务劳动,不听父亲的话,经常和父亲与玛丽亚对着干。
而作为妹妹的玛丽亚,和性情暴躁的姐姐比起来,她性格娴静,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以减轻父亲精神上的痛苦。
后来,等她们一天天长大,故事的主人公也就转到这两个姐妹花身上。她们各自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安娜因着她的美貌和伶俐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豪,过上了衣食无忧且风光无限的日子。而玛丽亚在和自己亲爱的恋人准备订婚仪式之前被发现染上了麻风病。
上帝就是这么残酷又无法捉摸,你无法用你有限的感知去评说她们到底有没有找到幸福。当玛丽亚被送到斯皮纳龙格岛,当她在岛上细致而惊骇地体验着当年母亲的点滴生活,一步步开始适应那里的时候,安娜的辉煌人生也正悄悄走向终结。
安娜本来是这个家庭当中唯一一个过上健康幸福生活的女人,却最终被自己无所节制的欲望所湮灭。因出轨而惨遭丈夫的杀害。
那么在这部作品当中,麻风病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呢?岛和麻风病被作者赋予了一个怎样的文学意义呢?为什么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温柔贤惠的妻子、善良的母亲伊莲妮得麻风病,为什么乖巧、懂事、孝顺娴静的玛丽亚得麻风病,而一直自私、贪婪、人人讨厌的安娜却始终健康呢?
而从另一个层面上讲,因为这场可怕的疾病,玛丽亚看清了即将与她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的本来面目,那男人的仓皇逃离也使得她有机会,在斯皮纳龙格岛上与善良聪慧的医生相遇,当医生终于开始成功的治愈麻风病人,他们有望日后共同走完幸福平淡的一生。
读到这里,我们不免去想,到底是身体的疾病是一种可怕的病,还是性格的卑劣与心灵的扭曲才是真正的病呢?
再说斯皮纳龙格,这个岛,虽然它承载着当世所有的病痛与罪恶,人们远离它,排斥它,它也固执而顽强地与世隔离着。所以,慢慢地它发展成为自己独特的样子。那么,这个岛,在作者的心里,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所在呢?
在这个小型的社会里,外界拥有的一切文明设施它都有,而外界所没有的公正、友爱、对疾病的抗争,对生命的敬畏它也有,这里有鲜花,有舞蹈,有娱乐和欢笑,有平等,有权益,有自己赋予自己的独到的尊严,唯独没有战争和杀戮,没有欲望和争斗。
当外界被残酷的战争所裹挟的时候,它仍然继续被人们的遗忘着。德国纳粹将魔掌伸向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大陆,而这个岛却成为战火硝烟中唯一的一方乐土。你不禁会想,如果当时生活在其中的人们,不是一些患了麻风病的等死的人,那么,这个地方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
如今,这个地方依然存在着,也正是阿丽克西斯眼前所看到的那片破败萧条的景象。那些房子、街道、医院、影院等等,虽然早已面目全非,但阿丽克西斯仍能从中想象得出它们当时生动活泼的模样。
是的,当人们研制出彻底抑制麻风病的处方时,当岛上的居民一一康复时,他们逐渐离开了这里,从此这个地方才彻底地被人类遗忘。
战争结束了,笼罩在斯皮纳龙格上空的恶魔也消失了,再度成为健康人的岛上的这些居民弃这座岛而去,是步入了一个充满欲望与争斗、欺瞒与险恶的自由当中吗?
这,或许是作者留给我们的思考,而我们似乎无从找寻完美答案。
佛提妮对阿丽克西斯说:你母亲的故事就是你外婆的故事,是你曾外婆的故事,也是你姨外婆的故事。她们的生活纠缠在一起,我们希腊人谈到命运时,就是这个意思。所谓宿命主要是由我们的先辈,而非宿命决定的。当我们谈到古代历史,我们常常说命中注定——可是我们并不是指不可控制的事情。当然事件可能突如其来地改变了我们生活的轨迹,但真正决定什么会降临的我们身上的,是我们周遭那些人的行为,以及那些生活在我们之前的人的行动。
好在,阿丽克西斯从她母亲的故事当中有所感悟,这个家族的沉痛的历史故事给予这位年轻的第四代女子以智慧的指引。从母亲老家回去后,她果断地与男友分手。
在生活被摧毁又被重建,爱情被摧毁又重生希望的历历往事中,阿丽克西斯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因为有了死亡的威胁,才会把生活过得井然有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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