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姐凉菜的牌匾在村子里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当然了,此处的热闹说的并不是宾客迎门的盛况,而是农村妇女无事话闲。
尤指那些老公打工在外的女人们。似乎共同话题更多些。
她们常会笑话李稻花不会享受,“蒋老奸开的石子厂日进斗金,哪里还需要她的补贴。”
瓜子壳纷纷扬扬的落到地上,一个女人从磨盘上跳出来,应着回答,“估计寂寞了呗。”
几个女人相视而笑,端着别样的眼神盯着吃瓜子的女人,嬉皮的笑着“范黄梨,说出心里话了吧,你家男人打工了,你心里是不是也寂寞了?”
范黄梨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头一歪,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李姐凉菜。
刚好中午,门口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性别明显两极分化,准确一点说客人全部是男人。范黄梨刚染的波浪卷发被风带着旋转起来,还有嘴角那不明的弧度在风中散开,“得了,看天要下雨了,老娘不唠了,回了。”
李稻花的凉菜店,来吃饭的几乎被山上那些开石子的汉子承包。
一到中午,那一阵阵的臭汗味便肆无忌惮的涌进来。
一个个热情的很,嫂子嫂子的叫着。李稻花冲着这称呼,就忘记斤两了,有时候还多加个鸡腿在那些嘴甜的男人的碗里。
一天下来其实也没个赚头。
但李稻花不在乎,她只是追求一种仪式。
很晚的时候,蒋老奸的汽车开进了院子,带出一阵刹车声,就像是觅食后的老狼终于趴在地上喘气的声音。
他也的确是一只老狼,昼夜不停,奔波在外。
李稻花被一双脚冻醒,但她继续闭眼,那是她理解他的表现。
李稻花自嫁蒋老奸起,就一直担着贤妻的形象。整理家务,井井有条,她除了还没为蒋家生一男半女外,敢举着三个手指盟誓,她哪里都对得起蒋老奸。
尤其是蒋老奸发达后,她更加不敢松懈半分,她怕有人超过她。
至于蒋老奸,李稻花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电视剧的小三上位事件,时有发生,难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开凉菜店一部分原因也基于此。
其实李稻花挺怀念以前的穷日子的。
那时的李稻花跟着庄子里的女人铲石子。只要村里来大货车,几个妇女就轮流去铲,一上午可以赚五元。不多,但已可支撑起一个星期的生活花销。
蒋老奸可能看稻花辛苦,每次从山上下来,像是必修的功课一般,都会给稻花带来一块花生糖,甜蜜里伴着花生的香气,绕了李稻花三年。
李稻花说,“你也吃。”
蒋老奸的眼神从花生糖上挪到地上,“我中午早吃过了。”
直到石子厂建成庆祝大会上,李稻花才明白花生糖的真正含义。
那是他怕李稻花挨不过来苦日子,和男人跑掉。
这种送花生糖的仪式让李稻花感受到生活无论多么苦,有他在都是甜的,还有这也是他给自己的一份安心。
如今,她说一句她想吃花生糖。蒋老奸很随意的样子,“吃啊!超市里多的很。”
蒋稻花失望,她视作纪念的东西,却被蒋老奸轻易忘记。
是啊!是多的很,还有黑芝麻口味的呢!但问题是没有当初那些花生糖的味道了。
是不是他们的关系也会慢慢变味。
一想到这里,李稻花不淡定了,翻个身背向已打起鼾声的蒋老奸,着眼筹划着自己的店。
如何吸引更多的顾客,如何认识更多的人,或许,只是或许,蒋老奸一旦和她关系灭亡,她不至于太被动,至少有个港湾等着她。
李稻花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却极其敏感。
对于离婚这件事她也想过,在这一点上她和村里的那些女人是一样的,怕。
怕孤单寂寞的人生难以派遣,更加无法面对人生渐暮时的黑暗。所以她要提前筹划,这也是李稻花区别于村里女人的一点,李稻花做什么都是有措施的。
02
蒋老奸毕竟发达了,女人抛头露面的赚钱严重损伤了他高高在上的老板的形象。好像他蒋老奸不给女人钱花,是个抠人一个!李稻花做完早饭急着要奔向凉菜店。
蒋老奸让她坐下,眼神已经带出丝丝不满。
李稻花前脚跨出门,右脚还未迈出,蒋老奸横在面前拦住了去路,“我让你坐下,你听见没,这么着急去店里,不会有什么事瞒我吧?”
“什么事?吃事,今天我进了一批竹笋,现在要去收货。”
“我接下来几天要出差。”
“嗯。”
“吃完就走人了。”
“嗯。”
蒋老奸拽着李稻花的胳膊,语气早就偏离正常轨道“村里那些女人见男人回来都一副饿狼样,你怎么回事?”
“你见过?”
蒋老奸一句话被噎住,只剩下眼睛在张狂的瞪着,似乎在掩饰某种慌张。
李稻花绕开。
“李稻花,你给我站住,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李稻花,出了门,就别回来了。”
蒋老奸一个猛步扎过去。
响亮的巴掌声被左邻右舍的听了去,很快便在庄子里流传开来
大家都兴味盎然的盯着李稻花的脸看,好像她的脸是部免费的舞台剧。
李稻花早就习惯了这些复杂的眼光。也早就烦于去猜测那些眼神。她只是被男人打了而已。仅此而已。
可能罗家婶子会骄傲的说,“女人啊,还是独善其身最好,无忧无虑。”
新瑞媳妇会得意的说,“男人一有钱脾气就属牛了,还是穷点好,像我们新瑞虽穷却从来不敢在我面前说一个不字,这叫妻唱夫随。”
罗家婶子守寡多年,新瑞家穷的叮当响。
李稻花谁的话也听不进,也不会去听。
她不去琢磨这些事,她要去凉菜店,她甚至觉得凉菜店更有家的味道,哪里至少有人气,哪里可以让她忙碌起来,排挤出什么,说到底,哪里让她安心。
上午的时候,范黄梨来过李姐凉菜一次。
李稻花在后厨忙碌着,她一鼻子就闻出了刺鼻的香水味。不同于以往的汗臭味,李稻花断定不是来这里吃饭的,便也懒得动身。直到那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李姐频频落进李稻花耳朵里。李稻花才掀开门帘走出去。
范黄梨正四处打量着小饭馆,手在桌子上轻轻一擦,忙收回手,拽过卫生纸可劲的擦,一转身,见杵在门旁的李稻花,一双眼迅速眯成一条缝,“哎呦,我说姐哟,咋才出来,我以为有小贼绑架你了,险些出去叫人。”
全村属范黄梨最风骚,最能装,但仅限于女人,在男人那边这叫温柔,叫女人,是全村男人眼里该认真模仿的典范人物,不,是典范女人。
赖子媳妇是典型的母夜叉,在公共场合时常让赖子下不来台,一个男人的威严就那样扫地了。赖子最惨的一次是在一次牌局上喊了声,要是她媳妇像范黄梨那般,此生无憾了。
末了还重重的叹气。
不知赖子媳妇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瞪着一双虎眼。
后来情况如何?没人清楚,只知道当晚的赖子家频频扔出惊悚的尖叫。估计伤势不轻。
李稻花和范黄梨平时并无交集,但是却没来由的抵触她,尤其她身上的香水味。
“你有吃饭?”
“咋,姐,非得吃饭才能来,我呀,溜门来了。”范黄梨扭了扭腰,开始在店里转悠起来。
李稻花围着围裙始终杵在门旁,那情形像是领导视察一般。
范黄梨瞅准机会,过去就拉着李稻花,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姐长姐短的。很快手里就拿了块抹布了,绕着桌子殷勤的擦了一周,“姐,以后有事吩咐,甭客气,看咱这店怕是要火的节奏呢!。”
李稻花看着锃亮的桌子,又看看满脸汗水的范黄梨,她没有拒绝的理由,或许是她想错了,她不是风骚,不是装,而是热情。
正好店里缺少伙计。范黄梨留下来了。
饭馆的生意果然日见红火,李稻花明白其中一部分原因来源于范黄梨。
男人嘛,总是有虚荣心存在的,谁不愿意在漂亮女人面前大款一回呢!包括那几个外地老板,出手极其阔绰,扬手,“不用找了。”嗝一声,拍拍屁股就走人。末了,还总是瞥一眼范黄梨。
范黄梨也热情洋溢的回一句,“欢迎下次光临。”
李稻花的心情倒是没有随着这红火的生意而红火起来,她心里不是滋味,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没有魅力了,范黄梨给了她极好的示范。
李稻花看着范黄梨整天在自己面前转悠。
看着那些往来吃饭的男人,那一个个偷鸡贼似的眼,她慌了,蒋老奸已经半月有余没归家了,从来没有过的情况,他会不会和这些男人一般留恋于某个会扭屁股会眨眼的妞儿。
完全有可能。
03
隔天,母夜叉赖子媳妇去了李稻花家。手里捧着铁瓷盆,掀开一看,是一个个白花花的馒头。
见着李稻花就一脸谄媚模样,“我做的,送来你尝尝鲜。”
李稻花从来没有见过赖子媳妇如此温柔沉静的模样,还以为认错了人,望着她,不自觉的叫出了声音“赖子媳妇?”
“愣啥呢,提着呀。”
李稻花看着眼前笑容快溢出来的赖子媳妇,所有的分析能力一下子消散干净,颤悠悠的接下。
第二日一早,李稻花看见在门口徘徊的赖子媳妇,昨日的馒头味道不错,李稻花有意让她进去坐坐,以示感谢。
她笑着,李稻花觉出她眼神里掺着一些不明的东西,却说不上来。
“还没来过呢。”赖子媳妇说着转身就进门。
谁料,赖子媳妇一来,就往后厨钻,很自觉的端水,拿盆,自然的和起了面。李稻花一时惊讶住了,这是唱的拿出戏?也太热情了吧。
赖子媳妇抬头笑了,“有事吩咐,一个村的,不用那么客气。”
敢情昨晚的白面馒头在这里等着她呢,李稻花只好把赖子媳妇留下来当面点师了。
偶尔还能抢到邻村的生意。范黄梨时常拿赖子媳妇开涮,说全村就属这里汗臭味多,在别处可是闻不见的。
赖子媳妇的男人也加入了打工大军中,明眼人都看的出,赖子是躲她呢?
蒋老奸相当于消失整整一个月,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李稻花本来着急忐忑的心反而平静了许多。
他要是另外找女人单过,对于她来说也不是天塌下来的感受了,她已经有本事养活自己。
李姐饭店的红火给了她足够的傲气,女人嘛,需要一点物质上的支持。才不完全依附于男人。
一日,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男人出现在李姐饭店时,李稻花以为是叫花子。心善的拿过二个馒头给他,叫花子接下,左右开工,整个下巴鼓鼓囊囊的。
范黄梨嫌弃一脸,“姐,早点打发得了,客人可都跑了。”
叫花子手里的馒头滑下,突然抬头,双手紧紧攥住李稻花,似有一行热泪流下。
“稻花。”
这晴天白日的还遇着流氓了。李稻花愤怒,脱手就一个巴掌。
叫花子瞬时震住,一双浑浊的双眼紧紧锁住李稻花。李稻花一下子仿佛被电触了,浑身抖了一下“蒋———老———奸。”
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弄清,李稻花一早知道这个半道发达的男人总有一天会被打入原型,这不应验了嘛。
蒋老奸的石子厂靠近村庄,整天不是机器轰隆就是灰尘满天,庄上的村民一早就不耐烦。
几个村民以破坏环境,威胁村民健康为由联名上报。政府的力量是压倒性的,石子厂被迫停产。
蒋老奸到村里找小红,蒋老奸在村里的相好。
蒋老奸想着他落难了,她总得为他做点什么吧。
以前蒋老奸来都会给她几千元,这次蒋老奸干完事,身上没了银两,相好的死缠烂打,让他吐钱。
怎料小红的丈夫突然出现。小红倒在地上就哭,“没天理 ,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在人家的地盘,那有蒋老奸辩驳的理,很快被扭送到派出所,交出了全部家当,才从派出所脱身,几日几夜的往家赶。
路上不敢乱躺,一次被以为自称是道上的大哥打的鼻青脸肿。
李稻花笑问,“小红的味道怎么样?”
那笑还不如不笑呢,蒋老奸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发誓赌咒再也不敢了。
李稻花心软,几句话的事,这一点蒋老奸比谁都清楚。蒋老奸一把搂住李稻花,当晚风起云涌了一番,趴在李稻花耳朵边,悄声说,“谁的味道都不比你。”
没了厂子,收入一落千丈蒋老奸整天在家白吃白喝,啥事不干,仅仅靠李稻花的饭店来支撑收入也算勉强。村里的一些不堪言语李稻花早就耳闻。
李稻花让蒋老奸和村里的男人一起出去打工,蒋老奸摇头,“我好歹曾经还是老板呢,我不去。”
李稻花让蒋老奸好歹寻思一份工作,老这么躺着,算怎么回事。
蒋老奸说,“咋,夫妻本是同林鸟了?”
李稻花无语了。
李姐饭馆的服务员,基本被那些老公出门在外的男人包揽,赖子媳妇,范黄梨,新瑞媳妇,还有罗家婶子,几个人前几天还在村口大树下议论李姐菜馆呢!这年头,思想观念还是农村妇女转的快。知道物以稀为贵。
山上下来的汉子中填了某个新人了,稍微模样周正的,必然遭到一群娘们的“语言攻击”
什么细皮嫩肉,威武勇猛,平日戏曲里听到的成语,不管何时不合适,一通生拉硬拽出来,仔细调笑一番后方可罢休。
李稻花虽为饭馆老板,却从不参与。从前饭馆只是她的傲气。如今她不需要这份傲气了,蒋老奸回来了,经过一番打击,人似乎懒了许多,却也老实了许多,这不就是她要的——有个伴在身边。这样想来封厂也未必是件坏事。计算器的声音咔哒咔哒响,范黄梨进来说,“姐,姐夫来了。”
蒋老奸笑,不太正常,掺了点水分,“稻花,生意不错嘛?”
“你不是在家里躺着嘛?”
蒋老奸瞥这群吃饭的老少爷们,脸皮抽搐出来几下,是笑,却极其难看,“我......我不是来了吗?从今天起,你回家躺着,我来经营饭馆。”
很快,饭馆的名字换了,改叫老奸饭店。服务员换了三个年轻貌美,嗲劲比范黄梨还厉害的女人。
李稻花心里还高兴呢,这是改革呢!
蒋老奸每日都把一叠叠红钞票在李稻花面前晃,李稻花喜了,慌了,男人一有钱就会出去乱来,前车之鉴。李稻花要吃一堑长一智。
那天,李稻花从要出门,两个制服男从马路上走过去,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蒋老奸在警察面前供认不讳,三个服务员出售“特殊服务”严重破坏社会风气,蒋老奸进了局子,改造一年六个月。
蒋老奸是笑着离开的,让李稻花好生经营饭店,遇到好的,不必等他。
李稻花望着派出所的方向出了神,直到一声闷闷的轰隆声,夏天的雨说下就下。但李稻花也相信彩虹迟早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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