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6点，林云按照电话的约定来到目的地。举目望去，周围尽是荒地，只有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略作点缀。他又回忆了一下上午那个陌生男人的电话：“林先生，我通过朋友知道你专门解决难题。我有一事相求，电话里不好说，咱们下午6点见。地点是沪蓉高速大明村出口，下高速向西20公里的一个教堂。”
林云按照导航路线来到这个荒郊野外，手机地图显示方圆十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教堂。前方就是那个小树林，难道里面有玄机？
小树林没什么奇怪，可拐过去却让他大吃一惊。原来小树林后别有洞天，是一个迷你小镇，大概有二三十栋建筑。这时，落日沉入地下，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吞噬。林云拿出常备的手电筒，下车进了镇子。
镇子里的房屋一片死寂，林云走在大路上。地面上有些痕迹，一格一格向前延伸，像是梯子倒在地上压出的。顺着格子走了几米，压痕消失了，眼前是一座大房子，房顶矗立着十字架，正是一座教堂。
门声吱呀，在寂静夜色中特别刺耳。教堂里一片狼藉，连排座椅东倒西歪。尽头处高台上的耶稣像双手已断，没有了钉子的束缚，耶稣上身向前探出，仿佛要挣脱十字架。林云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忽觉有人拍他的肩膀。迅速闪身，回头看，手电筒光柱内空空如也。难道是太紧张产生了幻觉？林云满心狐疑地接着往前走，肩膀又被拍了一下。这次他没有转身，而是右手飞快地抓过去。果然捏住了什么东西，手电筒跟过来，身后还是没有人。与此同时，他感觉到捏住的并不是一只手。林云把手电筒缓缓向上照，原来捏住了一只脚，那只脚穿着鲜红的绣花鞋，鞋头一朵花如血染就。林云触电般把手缩回去，绣花鞋没有落地，在那里荡来荡去。
颤抖的光柱再往上，果然一个人披头散发，长裙过膝，悬吊在房梁。多亏他见多识广，手电筒才没扔出去。“为什么关机？”林云厉声喝道。
“吊死鬼”窸窸窣窣爬下来，摸出一盏便携灯点亮，问：“林先生，你是怎么发现的？”
“脚踝还有体温，再说了，哪个女鬼穿43号的绣花鞋？”林云愤愤地说，“你到底是谁？怎么见个面还装神弄鬼的？”
“果然胆大心细。我叫左伦，找你过来是为了一桩人命案。这里是案发现场，我特地还原了当时的场景，应该有助于你的调查……”
“切，我还叫加特林呢！哒哒哒……冒蓝火的那种，你是想试试我的胆量吧。”
“林先生真幽默，那倒不是。”左伦讪笑着，“我是个道具师，这地方是我们剧组搭建的摄影基地。”
“看出来了，路上有摄像机轨道的痕迹。幸亏有心理准备，否则还真以为进了个鬼镇。”
左伦叹了口气，说：“你说对了，这个地方是用来拍恐怖片的，片名就叫《野魂镇》。只是弄假成真，搞出了人命。五天前的晚上，我们拍最后一场戏，一名女替身演员不慎吊死在了这座教堂里。”左伦露出上身的特制背心说，“上吊戏有两条绳索，一条明索装作勒在脖子上，另一条暗索系在背心上。明索看起来抻直了，其实是暗索在受力。一名叫卢雨欢的替身演员上去之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暗索断了。她在上面猛烈挣扎，我们还以为是她演技高超。副导演喊了停，她也没动，宋助理赶紧把她抱下来时，已经没救了。”
“后来怎么处理的？”
“没有报警，怕耽误了电影进度，投资人上千万就会打水漂。我们把尸体藏进了箱子里，立刻通知家属过来，谈到半夜，赔偿30万私了，死者的弟弟卢少仓把尸体带走了。”
“既然已经解决了，还需要我调查什么？”
“道具是我准备的，我干了十几年道具师，每次都反复检查，我觉得不可能突然断掉。”
“你认为是谋杀？”
“嗯，我还怀疑目标根本不是卢雨欢，而是女主角叶露。”
林云顿时来了兴致，问：“叶露和替身卢雨欢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露目前还是个三线小演员，不过大有挤进一二线的趋势。卢雨欢是叶露一年前发掘的替身，她俩简直是双胞胎。此后危险动作都是卢雨欢上阵。比如上吊的戏，拍摄时会有主演把绳索套进脖子的特写，然后镜头切到后背，替身表演挣扎。我认为卢雨欢没什么谋杀价值，叶露交际广泛，不知得罪了谁，招来了杀身之祸。没想到福大命大，替身成了替死鬼。”
“长得再像也不至于谁上吊都分不清，不是还有导演在调度吗？”
左伦摊摊手说：“当时是晚上，就剩上吊最后这场戏。导演觉得问题不大，让大部队都休息了，安排副导演领着我们几个人拍摄。副导演刚刚毕业，直到半夜还没捣鼓利索。叶露和卢雨欢容貌服装完全相同，你来我往连着拍了十几条，大家又累又困都搞混了。”
“其实就算是吊威亚的事故也不稀奇吧，我看新闻上总有演员受伤的报道。”
“我刚才用的就是那晚的道具，如果有问题，现在我已经见耶稣了。再说当晚的处理方式也过于仓促。我本想检查一下绳索，可叶露的助理宋柘冲过去直接抱下了尸体，破坏了现场。而且他很快提出了私了的方案。我们都蒙了，只有他还保持冷静。”
2.
林云想，宋柘作为叶露的助理，第一时间处理事故当属分内。左伦相信案件蹊跷估计是不想背负道具失误的骂名，这个案子未必如左伦所想，但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好吧，我去调查一下。”林云接下了案子，心里隐隐有个不成熟的猜测，需要进一步验证。
宋柘30来岁，有些油头粉面。得知林云的来意后，恨恨地说：“左伦捅的娄子，还好意思来调查我。都知道剧组赔了30万，你们谁知道露姐个人又给了卢少仓20万。露姐说，毕竟是自己把人家领进剧组的。”
林云替左伦解释：“他怀疑这不是普通的事故，而是蓄意谋杀；并且凶手杀错了人，目标其实是叶露。叶露有没有什么仇家？调查一下也有利于她的安全，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笑话。”宋柘撇嘴道，“露姐就是性格太好了，人善被人欺。”
“你能描述一下那晚的情况吗？听说是你第一时间接触到受害者。”
“没错，是我第一个冲上去的。我不属于剧组的工作人员，当时正在一边打盹。听到动静我赶紧跑过来，他们几个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出了事都吓呆了。我也分不清吊着的是谁，就怕露姐出事，赶紧取下来抢救。后来才知道吊死的是卢雨欢，说句真心话，当时我真松了一口气。”
“你能安排我跟叶露见面吗？”
“露姐受了惊吓，回来就开始头疼，医生嘱咐她至少要休息一个月，目前谁都不见。你要想深入了解，可以去找黄导，后半夜是他和卢雨欢的弟弟卢少仓谈判的。”宋柘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而且这个黄导，对露姐早就图谋不轨了，我看他的嫌疑最大。”
黄导偏偏把最后一场杀青戏丢给了业务不熟的副导演，难道是故意留下不在现场的证明？林云问宋柘：“他和叶露有什么潜规则吗？”
宋柘冷笑一声：“败坏露姐名誉的话我不能说，但你可以打听一下，这姓黄的是个什么货色。”
临走时，林云再问宋柘：“你当时怎么分辨出是卢雨欢的？”
宋柘说：“露姐有个文身，卢雨欢没有。”
林云找到黄导时，他正在拍一个广告。他见到林云颇为紧张，问：“你不是便衣吧？”得知林云只是私人调查才稍微放松，让他在休息室等他拍完这一条。
“其实我完全可以不配合你。”黄导来到休息室，在长椅上躺了下来，“可我的确有话要说，很多人对我有误解。副导演通知我时，我正睡得沉，已经缺觉一个月了。我匆匆来到现场，宋柘已经把尸体藏了起来，他告诉我叶露希望私了，担心会影响她的星途——这段时间正好有大导演和她接触。一旦她去公安局协助调查，被小报记者抓拍到，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怕惹麻烦，就通知了卢雨欢的弟弟过来谈赔偿。”
“现场有没有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那会儿我的心思全在尸体上。不过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个人不太对劲。”
“谁？”
“卢雨欢的弟弟卢少仓，来了后他虽然号啕大哭，但别忘了我是导演，哭戏见过上千场了，真哭和假哭一眼就能瞧出来。他哭得太浮夸，情绪也不到位。我顾不上多想，一心盼着赔钱把他打发走。”
“有人说你和叶露有些私人关系，是不是？”
黄导干咳了一声，说：“我要解释的就是这个。是我把她带进电影圈，给她机会担任女一号。她也对我很感恩。你知道，两情相悦，免不了产生感情。有人说我仗着导演的身份潜规则女演员，纯属污蔑！”
“那你们最近感情怎么样？”
“没怎么样，我们都很忙。再说近来有大导演看上了叶露，她就要成明星了，我不能耽误她。”黄导凝重地摇摇头。
3.
在左伦的帮助下，林云陆续见到了当晚剧组的几个工作人员——化妆师、录音师、灯光师等，发现黄导和叶露的关系在剧组里已不是秘密。可自从大导演向叶露抛出了橄榄枝，二人的关系就紧张起来。
女化妆师说叶露后颈下方的背上确实有个文身。卢雨欢吊死后，她留意过，尸体没有文身。林云打电话向左伦核实，问是否见过叶露的文身，左伦回忆道：“夏天的时候见过，好像文了一条海马。”一条海马……林云心里犯嘀咕，叶露的品味真是独特啊。
录音师一直欲言又止，看得出他不想惹事，但又禁不住良心的拷问。林云再三诱导，他这才下了决心说:“《野魂镇》里有次露姐的一场戏拍了二三十条才过，拍完后她脸色很不好，黄导也摔摔打打地走了，好像两人在怄气。宋助理赶紧上场安慰露姐，和她耳语了几句话。他俩忘了头顶上还有高灵敏的麦克风，被我戴着耳机听到了。我听宋助理说：‘都准备好了，拍完最后一场戏，他就不敢再来纠缠你了。”最后一场是上吊的戏，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出事故？
林云再次找到了宋柘，开门见山：“根据我的调查，你作为一个助理，负责的事情未免太多了一些。”
他眼神有些躲闪，终于苦笑说：“可以告诉你，我喜欢露姐。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给露姐添乱。”
林云只好打出最后一张牌，把录音师偷听到的话讲了出来。宋柘听完陡然一惊，嗫嚅道：“是我的主意。我知道露姐最近想要摆脱黄导，但又不好直接撕破脸，就建议搞出一个小事故来威胁黄导。”
“卢雨欢的死是你策划的？”
“不不不，我们预计让露姐被上吊绳勒一下，受伤后借题发挥，和黄导大吵一架。次日，她制造机会故意被小报记者偷拍到，然后我暗暗放出风去，说黄导的剧组保障不了演员的安全。铺垫完成后再和黄导一刀两断便顺理成章了。而且拍戏受伤是敬业的表现，事情炒起来对露姐以后的发展也有好处。”
“那怎么变成了卢雨欢被吊死？”
“没想到黄导那晚没来，我和露姐取消了计划，露姐把动过手脚的道具背心换掉了。应该是卢雨欢穿错了背心，结果就……”
沉默片刻，林云转换话题：“对了，叶露后背的文身是什么图案？”
“飞龙啊，她刚出道时拍过写真，上面有。”宋柘拿出本写真集，翻到一页给我看。果然是一条黑色的飞龙，张牙舞爪，有点邪恶的感觉。
“这是哪一年拍的？”林云问。
“7年前，那时候她18岁，还不太懂娱乐圈，否则也不会文这么俗气的图案。”
林云逐页欣赏，少女时代的叶露皮肤白皙，身材娇小，面容略带羞涩，别有一番韵味。
“现在已经是成熟的气质了，丰满高贵。”宋柘说，“露姐现在戏路更宽，可以从20岁演到50岁。”
林云把宋柘的说辞告诉左伦，他说：“背心外观是一样的，如果叶露脱掉，卢雨欢换上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说是个意外了？”
“我想见见叶露本人，她是整个事件的核心。”林云感觉还有迷雾有待澄清。
左伦说：“1月30号叶露一定会出来。那天是她和大导演见面的日子。她以后能不能大红大紫，就看这一天了。”
“你能带我到现场吗？”林云问，“而且最好能让我看到叶露的文身。”
“这可难了，你怎么对她的文身这么感兴趣？”
“你赶紧给我想办法，事后我会给你解释。”
4.
一个月后，左伦匆匆找到了林云。原来这段时间他用尽浑身解数搞定了大导演剧组里的服装助理，答应让林云以临时帮忙的名义，在服装间打打下手。“今天是叶露面试的日子，如果碰到叶露换服装，兴许能看到她的文身。”左伦说。
林云提前藏到服装间，叶露来了之后，他透过门缝瞥了几眼，相比写真集，她成熟丰满了不少，失去了青涩，举手投足大有明星架势。大导演想让她担任一部清宫戏的女二号，叶露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是非常激动。
“你进屋试一下服装。”大导演说。
叶露进来后，服装助理冲林云指了指一套清朝传统绸缎氅衣，他忙把衣服递过来。叶露脱掉外套，突然意识到有个异性，便瞪了林云一眼。服装助理连忙把他领出去。叶露外套里面是低领毛衫，就这一瞬间，林云已经看到她后颈下面文的飞龙，和写真集上一模一样。
林云借着这个机会溜了出去，左伦正在摄影棚外焦急地等着。
“你说叶露的文身是只海马？”林云问。
左伦点头：“没错，我夏天给她后背布置过血浆袋。”
“人家文的是西式的飞龙。”
“飞龙……明明是萌萌的海马。难道是我眼花了？”
“你没看错。你知道飞龙什么时候会像海马吗？变胖的时候。叶露18岁文了飞龙，那时她身材纤细，现在变丰腴了，文身也应该跟着皮肤拉伸，瘪肚子的飞龙就很像鼓肚子的海马。这说明现在的飞龙是一个新文身。可是谁时隔7年会去掉原有文身，再文同一种图案呢？所以面试的这个人是卢雨欢，死的才是叶露。卢雨欢为了伪装成叶露，最近才对比着叶露的写真集做了文身，可她忽略了文身会随着体形变化。”
左伦挠头：“可死的那个身上也没有海马啊。”
“应该是案发前几天去掉了，肯定是宋柘的主意，他可以劝说叶露文身对面试不利。”
“难道整个事件是宋柘策划的？”左伦问。
林云点点头说：“叶露死了谁会受益？是宋柘。他让卢雨欢取代叶露，卢雨欢就会被他牢牢控制，财产也会落入他的囊中。想必卢雨欢心里早已不平衡了，明明长了同一副面孔，为什么你是风光无限的明星，我是出生入死的替身？这样她摇身一变成了明星，而且即将和大导演合作，诱惑很容易冲昏人的头脑。一个要名一个要利，真是天作之合，叶露只能去死了。”
“偷天换日的事能瞒多久啊？总有一天会被人识破的。”
“你错了，宋柘拿到钱后自然会销声匿迹，剩下的烂摊子就让卢雨欢面对好了，她的动机是如此明显。替身眼红明星，痛下杀手取而代之的黑色题材，是娱乐记者的最爱。”
“人家花钱雇他当助理，他却谋财害命，简直是人渣！”
“我猜宋柘也是由爱生恨：他喜欢叶露，可叶露和黄导打得火热。他作为助理又躲不开，只能怒火中烧地旁观，时间长了难免心理变态，心生罪恶的念头。”
“那怎么才能揭穿这个王八蛋呢？”
“他现在还没跑，估计是想拿到大导演付给‘叶露’的定金，这是一大笔钱。我们可以去找卢少仓，他的演技比他姐姐差远了。而且我们还可以打草惊蛇，卢雨欢一紧张，便会缠住宋柘，他就没那么容易携款潜逃了。”
“怎么打草惊蛇？”
林云气运丹田，突然大叫一声：“卢雨欢！”
只听隔壁棚内“哐当”一声脆响，似乎是花瓶打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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