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捡破烂的老人

和所有捡破烂的人一样，这位老人每天也是游街转巷，逐个地在每个垃圾台，果皮箱里用挠勾不停地翻腾，捡起里面的饮料瓶，啤酒瓶，易拉罐什么的，一脚咔嚓地踩瘪了，放进自己随身所带的蛇皮袋子里。

和所有捡破烂的人不一样的是，和他们在一起，他就不像是捡破烂的，他穿着干净的衣服，戴着口罩，与他们脏兮兮的身份标签格格不入。他的家景比他们要优越得多。大儿子是国家政府机关的干部，二儿子是大老板，不知在城市的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大生意。两个儿子对老人还算孝顺的，不愁吃，不愁穿。他完全没必要去加入到捡破烂的队伍里去。

但是他闲不住，他也是从苦处过来的人，什么力没出过，什么苦没吃过。他一生最见不得的就是懒惰的人和人一旦发达了就忘记他的出处的人。套用毛主席的一句话，忘记过去就意味着叛变。咱出身于贫寒的农民家庭，就不能丢了质朴勤劳的优良品质。

原先他是在乡下农村住的，老伴走了，撇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怪恓惶的。两个儿子一商量，父亲孤身在家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照管。于是把老人接到了城里，和老大一起过。

住了几天就不习惯了，觉得还是乡下好，老人们无事总凑在一起，亲密无间，唠唠磕，打打牌。哪像城市整日住在钢筋水泥做成的蜂窝里，隔壁两邻见了面谁也不理谁，仇人似的。老人闹着要回农村去。

儿子想再拖一段时间，老人也就习惯了。儿子就推说自己忙，过几天再说。每天下班了儿子陪着父亲到公园里去转转，散散心。过了段时间，老人稍稍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也是聪明人，知道儿子的苦衷，也就不再闹着回乡下了。他让儿子好好工作，不要为他分心而影响了工作，他身子还硬朗着，能照顾好自己的。

儿子上班去了，家里就是他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闷得慌。电视有啥看的，搂搂抱抱，哭哭笑笑，好人坏人，打打闹闹。千篇一律的节目，有啥意思？咦，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拾破烂的。他一下子得到了灵感。对呀，我为啥不能像他们一样给自己找个捉拿，既散了心，还能老有所为。

捡破烂不用应聘，不用办证，不用筹备什么设备，只需胳肘窝夹一个蛇皮袋子，手里个挠勾就行。当天捡当天卖给收购站。城里的房子都是富丽堂，这些烂东西是不能带回家的。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

第一天上岗就像逃出牢笼的小鸟，终于获得了自由，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人也是动物，只有动了才证明你还是个活物。这城里真是个好地方，随便什么地方就可以捡到钱。一天下来，轻而易举地捡个十块八块的。可话又说回来，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我哪里缺这几个钱？这证明我还不是一个吃闲饭的废物，只有这点也就足够了。

从此，他就像上班一样，每天干起了捡破烂这营生。忽然有一天，他正在专心致志地捡破烂，一辆小车停在他身旁，一身西装革履，扎着领带的青年站在他的身旁，一声"爸，你咋干这事？"吓了他一跳。回头一看，竞是他的二儿子。二儿子把老人的战利品塞进车里，又着掺扶着老人上了车，向着老人大儿子家的方向开去。

老人来老大这儿两个多月了，二儿子由于业务繁忙，总是抽不开身来看看老人。最近刚好轻松了点，特来看看爸爸。看到眼前的情景，老二又是心酸又是气愤。没想到大哥这么不孝，竞然让老人捡起了破烂。

老大好久不见老二，今曰相见格外亲切，仔细一看，发现老二脸色不大好看，连忙问老二怎么回事。老二气乎乎地嚷道："我就知道爸爸跟着你，你就觉得吃亏。不想养，你吭一声，我接过去，我养着。爸爸一辈子容易吗？亏你还是国家干部。爸爸这么把年纪了，你忍心让他在外边过乞讨一样的生活。"

老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人被老二关在车内，看着两个儿子吵起来了，他干着急，没办法，自己又出不来。老二拉着老大来到小车跟前，打开车门，扔下破烂袋，老人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老大一下子明白了，有口难辩，指着破烂袋："爸，你这……"，当时说不出话来。

"你俩就为这事吵起来的？其实你冤枉你哥了，你哥待我很好，是我闲得无聊，闷得慌，捡破烂这是我自愿的，与你哥无关。其实我觉得捡破烂也挺好的。"

老二一听知道错怪了哥哥，再一想，哥哥一向的孝顺在村里也是人人皆知的，他向哥哥道了歉，赔了不是。又对父亲说："以后不要再捡破烂了，哥哥是国家干部，不要给他脸上抹黑了。我会每月给你打钱的。"

连续几天他都规规矩矩地呆着，实在无聊了他看会电视，下楼出去转转。过了几天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忽然想出一个主意，儿子刚一出去上班，他就赶紧偷偷地拿起袋子重操旧业。现捡现卖，只要他早点回来，是不会露出破绽的。

刚开始几天他早早地收工回家了，可渐渐地他的心就有点沉了，那些塑料瓶，啤酒瓶都在向他招手呢，不让他回去。终于有一天他回去太晚了，儿子下班多时了，他才转回家来，不巧被儿子发现了。儿子几乎是哀求地对老人说："爸，咱不缺这几个钱，你能不能不捡破烂？你孙子马上高中毕业要考大学了，我媳妇不用在外边陪伴读了，我让她回来好好伺候您，您受了一辈子苦，总该享享几天清福了。"

老人一听火了："说来说去你是嫌弃我给你丢脸，我一没偷，二没抢，堂堂正正劳动有啥错？你们这儿的福，我想不了。这次非回去不可，你这儿我是呆不下去了。"

"您先消消气，让我先想想，明天再说吧。"老大苦口相劝着。

老大赶紧给老二打电话说爸爸为捡破烂的事闹着要回老家，叫老二过来商量一下。

很快老二的小车就到了，父子三人坐在一块，先是苦劝，老人寸步不让。要么我仍然捡破烂，要么我还是回老家，就这两条，你们看着选吧。

老大向老二提议："我们还是尊重老人的意愿吧，孝顺就是要顺着老人。他爱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老人高兴就好。但就是不能让老人回下乡去。老人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要是病了，没人知道，担搁了病怎么办？万一……"

最终，儿子们还是尊重老人的意愿，让他留了下来，老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决不干涉，但要量力而行，不可累着了。

于是老人无忧无虑，游哉优哉地又干起了捡破烂的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