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杀猪,我看过的最精彩的一段是在梁斌的《红旗谱》里,农民老驴头为躲割头税①而私自杀猪的情节,这场景既带有农村独有的浓厚生活气息,又颇有喜剧效果,那个年代,人和猪都要活命,人不想交割头税,打算多留点过春荒,猪也不想死,所以他俩一瞬成了敌人,让我不禁感受到那个时代农民生活之辛酸。
然而放到而今,辛酸意味要少得多,老百姓生活,上头没了割头税,下头也没有愁吃穿的儿女,杀猪俨然成了一场表演秀,除了猪叫里仍藏着一阵悲鸣意味。
人常说:“杀鸡焉用牛刀”,而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用来杀鸡和杀猪的刀是同一把,我曾提及过,爷爷家有一把好使的刀,磨刀石就是长在院坝地里的石头,那刀杀过鸡鸭之类的家禽,也在年关上大显身手。
两个杀鸡场景记忆犹新,都使我感慨鸡命之顽强,一则是我回乡偶遇杀鸡场面,一只半掉着头的鸡如发狂一般在院坝里急飞,扑腾,我看着惊恐,爷爷却不以为然,当然终究是鸡死了,那不过是死前的最后一次表演。
还有一次是在做法事的现场,那场“鸡命换人命”的法事是由一位算命先生执刀的,他的本领真是“了得”,不但能算人未来之运势,还能梦入阴间捉鬼,让受疾病之痛苦和鬼压床的活人活得安稳。听说命弱的人都容易被鬼找到,这些鬼不但在乡间,也在城市学校,听说现代化学校大多是以往的坟场,所以总有那么几个孤魂野鬼要来骚扰活人,农村也有吊死鬼,被雷劈死的鬼,那场法事霍霍然地引来了一些观望者,也包括我。那算命先生嘴里一阵默念,高举大刀,斩向鸡脖,一次,两次,可能是那鸡命大,刀口不锋利,那只半掉着鸡头的鸡竟还能走动,还有些闲庭阔步,只是下一刻还是成了刀下魂,头则被狗叼了去。
总的来说,杀鸡还是容易的多,按住鸡身,斩断鸡脖,待血流尽,鸡便不再动弹。比较来说,猪就难对付的多,猪的身形大,力道也大,弹跳力也不错,《红旗谱》里描述,老驴头为了私自杀猪,叫上女儿春兰帮忙,既给猪嘴里塞破棉被,又跪地按住猪脖,由于从未有过杀猪经验,一来二去,竟让猪给跑了。
我儿时曾看过的那场杀猪可不这般,地方设在一个平坝上,可不得像《红旗谱》里设在猪圈里,弄得满屋狼籍。此外,屠宰的人员也都是老手。
记得杀猪前,场地上就摆放好了工具,也有人员间的明确分工。首先是有人烧水,这热水是用来烫猪毛的,因为年年杀猪,架锅的土坑一直在那儿,摆上锅,支起柴火就是一个简易炉灶,儿时的我们也用一片瓦,几块砖干过“烧锅”的事,我们那是玩性大,乡亲们干的是正经事。
当时杀猪的场景好不精彩,记得我去观看时,有只被开肠破肚的猪已被支在架子上,还有一只在长凳上,俨然没了生气。那时正轮到四婆婆家的猪上场,四婆婆本就是膀大腰圆身子矮的寡妇,只见她两手拽着猪,一路从坡上下来很是吃力,那猪也嗷叫得厉害,我吓得一紧,赶紧爬上乱石,恐被猪伤。说时迟,那时快,那猪真的挣脱了绳索,四婆婆一个不稳,摔了一跤,但好在乡里并非无人,还未等她站立起,几个壮汉,包括宝刀未老的爷爷,一齐上前逮住了仍惊恐欲逃的猪,将其按在长木椅上,等待即将的死刑,那猪还是不满地嗷叫,只待一铁杆子直刺猪的前脖,一股血柱流了出来,如注般淌入事先摆放好的空盆里,敲打在空盆的壁上,哗啦啦地响,血越流越多,猪才渐渐失了气力。
待猪毙命后,将其放入热锅里烫煮,再移送到一层塑料膜上,刮其猪毛,刨其猪腹,洗其五脏,猪腿被系在架子上,完成以上工序,就是我初观望时的场景,算来,这杀猪足足要花上两个多小时,主要靠的是力大和力准。事后的洗肠子是个苦命活,猪大肠确实很脏,猪血也要处理后几天后才能食用。
这就是我看过的农村屠宰事件,要说无味呢,却又有“民以食为天”之说,猪肉鸭禽早就成了我们日常主食的主要来源;要说有味呢,却又多了点血腥和肮脏,古时或当代的夫人,小姐,公子哥是绝不会触碰此类事的。
现在的屠夫大多也成了专职,屠宰的费用更不比那些年的割头税叫人犯愁,爷爷也早已收了他的刀,曾经的杀猪场地被一家回乡“富人”占了,盖了二层楼房。农村的血腥味淡了,可牲畜的死杀却更多了,只是换了场地;年味淡了,可除夕的喧嚣更浓烈了,只是换了心情。想来还得写写这杀猪,不枉我看过的那场表演秀,更不枉那头死了的猪,愿猪地下有知,它仍被人怀念。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从未见过杀猪场景且怀有童心的儿童!)
附:
①割头税:指屠宰税,杀一头猪要一块七毛钱。
注:《阆州纪事》一书为散文随笔集子,专注写小人物的故事,自说自话,大多以文中“我”的视角展开叙述,详情请转至《阆州纪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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