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裸山
1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
那年,她新王登基。
金殿内炉烟袅袅,急管繁弦,曼舞笙歌;殿外民戏街嚣,举国欢庆。华服锦饰的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着端坐在中央,仪态万千。
所谓母仪天下,不过如此。十几年来王位的纷争终于尘埃落定。那些诡杂的、龌龊的、残忍的记忆,没使她的慈悲与骄傲抹去半分;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倦容。
她有的是气力,她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凤目流转,她看向太师,正迎上太师小心打量的目光。太师在座下赶紧举起一盏鹦鹉杯拱手笑敬。女王仍是似笑非笑,只点了点头便摆正了目光,重新俯视着她的王国。
太师对此习以为常,也不曾介怀,自顾自地满饮满斟。一直以来,让她臣服的不是别的,便是女王那双始终无畏、时时明澈的眼睛了。
可谁也不知道,那双仿佛能映容一切的眸子深处,是空洞,无限的空洞......
三年无梦,夜不敢寐。今夜,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仙光微闪的锦绣护体荷包轻垂玉颈,她释然侧身而憩,竟睡着了。
三年来第一个梦,梦里金屏生彩艳,玉镜展光明,好一个吉梦。
迎阳驿驿丞来报之时,她便想起了这个梦,喜从中来。
她说“累代帝王,不曾见个男人至此”,都是笑话。西梁女国与河对岸的陈家庄常年通商,利重本轻,常有男人不顾生死跋涉而来,即使冰冻河道也未曾断绝往来。
她说“天赐良缘”,倒是真心的。早就闻得大唐御弟的德行,诚是天朝上国之男儿,南赡中华之人物;她一代女帝,羞仙之容,天之尤物。世上除了她谁配得上他,未遇他又有谁能降住她,岂不是天赐的良缘么?
“寡人以一国之富,愿招御弟为王,我愿为后。”在以母为尊,至崇女权的国度里,这是个开天辟地的承诺。她不管,她只要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良缘。她宁愿错,也不要错过。
太师传话做媒,他听了,竟连连却步。“我怎肯丧元阳,败坏了佛家德行;走真精,坠落了本教人身?”
可惜她没能听见这话,只以为真心得复,全然不知那假亲脱网之计,依旧满心欢喜。她画中的他,仍是那般聪俊风流。梦里,他们郎情妾意,恩爱白头,只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女王的梦2 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
初见他时,他就不敢看她。她却是看痴了,也听痴了,以致他恭拜了她三声也没应答。
是他了。她心中笃定,面不改色,仿佛刚才失态的是别人。
“大唐御弟,还不来占凤乘鸾也?”听得他面红耳赤,羞答答不敢抬头。
她笑他害羞,却又柔声唤到:“御弟哥哥,请上龙车。”他果然中招,便战战兢兢站不住,似醉如痴了。
他们同携素手,共坐龙车,仿佛神仙眷侣。可怜一个指望和谐同到老;一个牢藏情意养元神。两人虽同辇而坐,却各有心思。
她侧眼瞧他:远观之,丰姿英伟,柏貌轩昂;近察之,唇红齿白,额满眉清。不觉间,便依偎了上去。
直到那东阁会宴,她还是那么偎着。女官说什么,她也是草草回答,心猿意马。
“御弟哥哥,你吃荤吃素?”她问
“贫僧吃素,但未曾戒酒。”他答
好一个未曾戒酒。她笑而不语,心生主意。
她展开通关文牒,细细看来。“御弟哥哥又姓陈?”她惊喜到。
“俗家姓陈,法名玄奘。”
她浅笑,不禁暗自微摇凤头。陈家庄那些商人,虽人高马大,有些小勇小谋,却不过亡命之徒,为财而商的俗物,怎么比得上她的御弟哥哥?同是姓陈,倒也笑话。
“不急”她收起文牒,显出威仪道“御弟旅途辛劳,先与高徒到馆驿歇息,这关文嘛,我自会派人送去。”
夜深人静,太师引着唐僧,说是要借这深夜幽暗,赏那光华闪闪的传国之宝。
到了,却只见闺香袅袅,红绡幔帐。绢纱骤开,烟花意浓,女王婀娜侧卧在玉床之上,一双含情目正放肆地勾着他的心魂。
他大吃一惊,退避三舍。
“难道在御弟哥哥眼里,我还算不得国宝么?”
“这......”他犹豫了。此时的她,谁敢说不是光华闪闪,倾国倾城?且有诗云:“说甚么昭君美貌,果然是赛过西施。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她莞尔笑道。
只是她后来才明白,他哪里会怜香惜玉,只晓得修真养性。在他心里,他那真阳可是无上至宝,丧了元阳,还不如给妖精吃了他痛快。
他紧握佛珠,死守禅心,却不禁在她剪烛时侧目。回眸一笑百媚生,烛光映得她绝美的面容更加妩媚,他又是一惊,立刻收回视线,连念“阿弥陀佛”。
“哥哥你看,这烛光也知人情,预兆今日之喜呢。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岂不是万千之喜?”
“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无缘消受人间富贵。”说这话时,他仍不看她。
她笑。“你说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相信你两眼空空!”
他无言,依旧紧闭双目。
“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
他侧身抬起宽袖,一边遮着,一边擦那早湿了一额头的汗珠。
3 说什么来世,我只讲今生
“哥哥,别闭上,睁开眼睛吧!”她伸手去替他擦汗,他伸手去挡,一时间四目相对,软玉温香,一切仿佛静止了。
这一次,他没能掩饰住心中的惊叹,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她也捕捉到了这一丝动摇的情愫,连问到:“哥哥,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哥哥,今夜良宵难得,你就答应了我吧。”
“女王陛下”他终于开口道“贫僧已洗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还望女王陛下放贫僧西去。”
背身黯然之后,却见他回过头来,缓缓道“来世,若有缘份......”
“我只讲今生,不想来世!”她灼热而坚定的目光直射他心房。
哪里还有来生?她心如明镜。这一去,便是西去成佛。虽说宁搅千江水,不扰道人心,但她却不知成仙成佛有何可乐。她身为女王,坐享富贵荣华,却心心念念人间最平凡的爱情。
转眼间,她又没了脾气,反而喜上眉梢,依偎道:“你我今生今世,是有缘分的。”
哪怕只有一次,弃了这江山又如何?若不得,要这花容月貌又有何用?
她心有不甘,只愿再问他最后一次。“哥哥,你……”
却不想蓦地一阵妖风,刮走了一切。暖阁空荡荡,心也空荡荡。
孙悟空师兄弟三个闻信赶来,一番质问后大骂一声“孽畜,还俺师父”,便纷纷显出神通腾云驾雾而去,惊得女众们纷纷俯首跪在那尘埃中。
只她没有跪,定定站着,毫不趔趄,却自知已在尘埃里了。
城门送别4 远去矣,远去矣,从此梦萦魂牵
他的徒儿果然神通广大,将那逼婚的蝎子精打回原形,魂飞魄散了。
原来,该是这样的下场。
是不是该庆幸呢?他们还愿同她周旋。
回想驿门外的初见、东阁会宴的依偎、御花园的谈心,寝宫里的动摇......聪慧如她,却又怎能料到一切都是假的呢?御弟,御弟,你演得可真像啊,就像真的一样。
哪里敢奢望假戏真做?假亲脱网才是真的。
她取出通关文牒,在上面加上了孙悟空、猪悟能和沙悟净的名字。那字不算娟秀,反而笔笔如刻。
她加盖好了西梁女国的宝印,穿戴整齐,送他们出城。
他们从迎阳驿门出,经过长廊,路过花园,文武百官恭候两侧,粉将媵女清道开路。
所有人看着他们并肩而行,仍是会产生一种错觉:好一对郎才女貌,好一对金风玉露!
满城中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大驾出城,已到西关之外。
他拱手作揖道:“请陛下息步。”
这一拜,竟不是双手合十出家礼!
恍惚间,她又听见他拜她陛下,才如梦方醒,取过关文递给他。
他跨上英武的白马,却再不是她的王。
“御弟哥哥!”
他欲勒马回首,终还是远去了。
她柔情万种,他去志更坚。这一声“御弟哥哥”,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了;这一别,不是千山万水,便将是人佛殊途。
远去矣,远去矣,从此梦萦魂牵......
唐三藏的一生中见过很多美女,却只有这一个佳人。
他的一生中出现过无数个它,却只有,一个她。
从此,只有梦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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