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的教师生涯告诉我:不要漠视那些问题学生,每一个问题学生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忍卒睹的家庭。善待那些哭泣的生命吧。这是职业给你的神圣使命。这是为人师者最靠近爱的地方。---序
“亲情号码?我是520?以后,爸爸再也不会骂我浪费电话费了,不会做的题目有人教我了,妈妈,从没见到的妈妈,我终于可以和她说话了,我可以听到她的声音了。”学生秦晚站在讲台上深情并茂地朗读着他的作文《那一刻,我真幸福》,他的脸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声音微微颤抖。
我上前,轻抚他的背。他镇定了些,“那一刻,我的心中浸满了感动与幸福。那一刻,老师去教师食堂买的那两个包子让我的胃又饱又暖。那一刻,通往悯农楼的道路洒满阳光,花坛里的每一株植物都那么生机勃勃。就是在那一刻,我对身边的老师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老师,当一名像您这样的老师。”
掌声响起来,班长刘准双手伸出大拇指,分别对着我和他的同桌。学生们纷纷效仿。
二十多年的教书生涯,二年多的相处,亲爱的孩子,看到你们,老师越来越懂得:每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忍卒睹的家庭。不是老师多伟大,实在是你们幼小的心灵承受了太多的悲怆。
秦晚,就是这样一个悲伤的孩子。
秦晚是五年级插班来的,语文十八分,数学十六分是他的进班成绩。他站在教室门口,头发软而发黄,面孔像极了一张大饼,发白而撒满雀斑。看向我的目光中有胆怯,猜疑,还有敌视。我一下子就记住了——秦晚。心里暗暗想:一定要帮助他,提高他。
他来了,可他是这样的秦晚:课堂上从不听讲,小动作不断,从不举手回答问题,即使别人说过的话请他重复一遍,他也不开口。每天的作业他都不做——没本子啦,不会做啦,忘带回家啦......和收作业的组长吵架,气得那个女生直掉泪。给他爸爸打电话,打通了总是不接,打了很多次后终于接了,一个老实憨厚的男人操着方言一个劲儿地说自己忙,就把我的电话挂断了。
看来,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最初,我总是鼓励他,耐心教他,时刻关注他,看到一点滴优点,比如站队没有说话,就大张旗鼓地表扬。指定了优秀的组长督促他完成作业,可课下组长来报告,说秦晚不听她的,每天都不做作业,还凶巴巴地不让组长管,组长委屈地哭了,他也哭了,比组长还委屈。我只好利用课下的一点点空隙陪着他做作业,指导他。但他的基础真的太差——不认识不会写的字太多,读不懂题意,阅读习作基本不动笔。期中考试,他依然是班级倒数第一。
接下来,我家老人生病住院,工作和家庭让我忙得喘不过气来。我常常听说秦晚不做作业,我常常看见他把组长气得眼圈红红的......但我无暇顾及。
再一次关注是在期末的复习阶段,早读时间,背书组长汇报,四句名人名言全班只有秦晚没背来。我叹着气,盯着他良久,突然转念一想:一个差生背后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我要了解清楚!
秦晚来到我面前,眼神含着生气和害怕,我让他读那几句名言,他读了,吐字清晰,我有了信心。我让他一句句读,教他发现鲁迅先生的话和现代语言用词的不同,圈出来,他注意地听,仅仅读了五遍,就一字不错地背下来了!我当时心里是多么吃惊呀!谁说你背不下来?我真诚热情地赞美他,让我更惊讶的是:四句没有关联的名言,只用了十分钟,他就一字不差熟练地背下来了。我按捺住自己,又让他默写,他的字迹大方漂亮,没有错一个字,一个标点呀!我心里震动了:是我忽视了你!是你以前的老师忽视了你!你是如此聪明,你不该是个差生呀!后来的一上午,我都激动不已,一次次表扬他,我看到,那常常满含怒与伤的眼神不见了,一点点纯真的喜悦的光彩在眼中散发出来......
但是第二天,黑板上写着没有完成作业的人只有一个:秦晚。
他看到我站在讲台上,害怕地低下了头——第一次见他低头。以前,他总是眼泪挂在脸上,愤怒与顽固写在眼里和紧抿的唇上。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喊他上来,他慢慢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还没问,他就哭了,边哭边说:“不怪我!要怪就怪我妈!”
“为什么作业没做怪你妈?”我平静地问。
“因为我没有妈妈哎!”
我心一惊。“慢慢说,怎么回事?”
“我从来就没有见到我妈。听我爸爸说,我妈说生个女孩就不给她喂奶,哪知生了个我她也不喂奶,我爸就打我妈了,她就跑了。我爷爷说不要她了。我爸现在找了一个后妈,带来了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他一口气说完。我唏嘘不已,谁知道一个孩子的心中埋藏着这么大的痛苦?
我给他递上纸巾:“你是想妈妈了是吗?”
他使劲点头,从后来的话中,我知道妈妈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他,家里连妈妈的相片也没有一张。去年过年他才知道妈妈和姨妈联系过,便要来了那个电话号码,抄在一张纸上,不知怎么后来又找不到了,他曾经拿爸爸手机打过那个电话,但没有人接,而且爸爸已经警告他,再不许打那个电话了。
一个从没见过母亲的孩子,他给自己这样定义!十二岁的小小心灵啊,难怪他常常蛮横地与同学争吵,又是哭泣得最肆无忌惮的那个啊!他,古怪又天真,就是一个固执地不想长大孩子啊!我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教育者呀,不要只看到表面,不要对所有学生一个尺度!一个问题孩子的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问题家庭。孩子是多么地可怜和无辜啊!
我带他去食堂吃饭,他说自己生病了,不能喝豆浆,吃牛肉粉。我才惊觉他以前常常说自己吃了,其实是饿着肚子上课的。带他去教师食堂,他拿到我买的肉包子,吃得热泪盈眶。
回教室的路上,我让他下次去乡下要来姨妈的电话,我要把他和他妈妈的电话号码都变成我的亲情号码,这样就可以联系了。他开心极了,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甜美的微笑。我告诉他,只要他需要,随时随地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请教不会的题目、谈心都可以,他开心地点头。金色的阳光穿过彩枫的叶子洒在他的脸上,稚嫩的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脸认真地说:“我要好好学习,我长大了要养爸爸和妈妈,妈妈只有我一个儿子,肯定需要我养哎!”我心里既高兴又心酸。
经过好一番波折,我终于从他姨妈那里要来了他妈妈的电话。那个周五,第一次和他妈妈打通了电话,陌生女生在那头泣不成声。我喊来秦晚,让他和妈妈视频聊天。隔着屏幕见面的那一刻,他紧紧地盯着对面那个略显沧桑又陌生的女人,边流泪边在笑,嘴里只会叫着:“妈妈”,他叫了十几声,仿佛要把这些年欠缺的“妈妈”都补起来。他的姨妈也在,哭得更伤心。
以后的日子,我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秦晚:不再动不动就和女同学吵架了;当课间一片欢腾时,他总是匆匆上完厕所就回座位了,用心地读着写着。他从基础的字词知识一课课地过关,课文一篇篇背诵。虽然是那么容易遗忘,虽然很多字需要重新学,但他从不叫苦不叫累。
放学回家,他给我打来电话,或是请教一道题的做法,或是背书给我听。我的电话随时为他接通着——做饭时、吃饭时、做课件、准备资料......每个周五中午,他用我的电话和他下班的妈妈视频聊天 。
期末考试那天,秦晚告诉我他的目标是及格。我与他击掌送他去考场。第二天我刚阅完试卷,电话来了,我告诉了他,他是那么激动那么欣喜,他哭了,问了我好几次:“我真的考了68分了吗?”我一遍遍地回答,真心为他开心。领成绩单时,手捧“进步之星”的奖状,秦晚的小脸红红的,是被奖状映得光彩熠熠,也是心里太激动了吧!他发表的获奖感言简短有力而真实,他说:“这是我第一次得奖,我要好好努力,一直进步。”
暑假里,我给大家布置了习作的任务。开学了,秦晚的习作本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十篇作文。可我印象中,他只和我讨论过修改过九篇呀!
第十篇习作,题目是《那一刻,我真幸福》。
他在文中写到:
告诉你一个秘密:班级学习十九大精神的黑板报里,文老师写下的四句话,我已经背得很熟了:教师要做学生锤炼品格的引路人,做学生知识的引路人,做学生创新思维的引路人,做学生奉献祖国的引路人。我背下它,是因为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教师,一名语文教师。
我的理想是在遇到文老师之后产生的。那之前,我不知道我将来会怎么样,因为我是个十二岁了还没有见到妈妈的孩子。那天,我走进了五(六)班教室,一位温柔的老师接过了我的书包,把我安排到了第一排的空座里。她是文老师。我们那天学的课文是《用心灵去倾听》,小男孩汤米给问讯处打电话,一位温柔的话务员像妈妈一样给了他爱和温暖。我喜欢这篇课文,可我没有妈妈,也没有问讯处。我一个人伤心又烦躁地在座位上这里动动那里摸摸……
……
老师的话就像阳光照在我的身上,从此,我也有了亲情号码了。我每天给老师打电话,老师给我辅导作业,和我谈心。我哭了,她就焦急地呼唤我,安慰我。她送我书,在《安徒生童话》的扉页上,老师写下:生活里总是有不平和苦难,但要带着美好去生活!梦想,你永不能放弃!从此,每个夜晚我都能安心地上床睡觉,梦也很美好。
……
我现在是那么喜欢学语文。早晨,我总是在阳台上读一会儿书,我读得很大声,我想当老师是不能小声的。在课堂上,我注意听老师是怎么读的,阳台上练习也读得有高有低,有快有慢了。邻居听到了,说:“秦晚是在上课吗?”我不答应,继续读。有一天,邻居都在楼下聊天,我突然朝他们喊:“秦晚老师要上课了,你们要不要听?”爸爸妹妹都很高兴,邻居也鼓掌通过,我就真的模仿文老师给他们讲了《学弈》,他们说:“还真像个老师了!”我就说:“当然了,我最喜欢上语文了,我成绩进步了!”
……
期待着吧,我会成为一名老师的,像文老师一样,不嫌弃差生,愿意和他们做朋友,努力把学生变得坚强勇敢。为我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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