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匪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念头,已经记不清楚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是如此的模糊,就像隔着布满花纹的玻璃观察到的世界一样,细细碎碎,零零散散,等清醒过来的时候能感觉到的只剩下厌烦,沉闷,痛苦。当每天每天的清晨,醒来都变成煎熬的时候,当每天每天的夜晚,一闭上眼睛就止不住流泪的时候,生活其实已经变成了无比沉重的包袱,混沌的脑海中唯一清晰的声音不停地在叫嚣着快点结束这一切,无论什么方法快点结束吧。
人们都说绝望的人才会追寻死亡,但我想也许并不一定,正因为还抱有一丝希望,正因为还想依靠死亡得到解脱,看到了这样的希望,人们才选择自杀的,不是么?我总想着,真正绝望的人,生或死这两件事本身其实已经无足轻重了,剩下的只不过是在痛苦中腐烂,在行尸走肉的空壳中窒息。这么看来我简直算是个再积极乐观不过的人了,因为当我站上高凳,把脑袋伸进绳套的那一瞬间,我仍然怀抱着希望,甚至有些兴奋。
啊,我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迎接人类终极的幸福了。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用力踢倒了维系我生命的高凳,期望我的自重能直接扯断我的颈椎,那样简直堪称完美,但是事事如意不过是新年的客套话,事实上没几句能应验,用到自杀上也是一样。我想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赞扬我的颈椎,即便我的精神准备抛弃我的肉体,它也坚定的履行着它的职责,不过这也并不影响什么。一瞬间我看到无数白光,两耳轰鸣,脑浆像是被煮沸了,脸颊滚烫像要炸开一样。应该马上就能结束了,我挂在那里晃来荡去,据说自缢而亡的人大小便会失禁,但其实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缺氧和供血不足已经剥夺了我的各种感官。老实说在这种濒死的情况下,按常理是不是应该先来一段走马灯,回顾一下我这短暂且无趣的30年,召唤一下在彼岸即将迎接我的各位,有人领着,不至于在那个世界也迷失方向。
就在我焦灼的等待着我的引路人时,我丧失的听力忽然重新钻回了我的耳朵,在一切都这么混沌的情况下,我非常明显的听到头顶那条绷紧的绳索做出了最后反抗重力的努力,然后啪的一声,它失败了。我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商家及其近亲属,然后哐当一声砸在了地板上。即便我感觉悬空的时间很漫长,但也就几秒而已,摔倒在地的我胸口剧烈起伏,喉咙痉挛,眼球凸出,空气一下争先恐后的涌进口鼻,我要命的咳嗽起来,眼泪口水流了一地。妈的,这是第几次了,我的自杀之路一定要这么艰辛么!
事已至此,对于究竟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我更倒霉我已经不想论证了,因为根本没有可供我反驳的余地。好不容易喘顺了气儿,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只能垂头丧气的盘腿而坐,低头看着还挂在我脖子上的那节绳套,我认真的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紧随时代的潮流,加入少女们的减肥大军中。哐哐哐,我紧闭的房门被人略带犹豫的敲响,伴随着门把手的转动,房门那边传来询问的声音:“怎么了?怎么还把门锁上了?你干嘛呢?那么大动静。”说话的人是我的妈妈。
“没什么,摔了一跤。”我说道。
既然我已经过了18岁生日好几年,那么父母也不能算是我的监护人了,可即便如此我仍然同父母住在一起,一方面是因为经济问题,另一方面我其实还没有准备好独自面对这个社会,还在逃避长大这件事。父母的想法我无从得知,我只是狡猾自私的还想躲一阵子,只不过这一阵子有多长我却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是忘记了,而是害怕想。我一直说我打算活到40岁,然后以我自己选择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我无法决定我的生命如何开始,我想它如何结束这件事我一定要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但是我原来连40岁都撑不到,真是让人生厌的性格。
我们家是这个社会里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家,大家一起经历过开心的事,也经历过痛苦的事,每天为了生活烦恼,为了工作烦恼,为了未来烦恼,为了旁人的眼光烦恼。可既然这么普通,既然这么平凡,我又为什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努力的生活下去,而最终即便失败了那么多次却还是想就此了结呢?难道是我真的太不堪打击,太心理脆弱了?可是这30年却并没有什么称得上是巨大挫折的经历在折磨着我,那这个想法的出现也许只能说荒谬可笑,不合逻辑了。
心理学说人类当下的所有行为逻辑都能在其童年经历中找到根源,那既然如此我想有必要回顾一下过去的30年,特别是我在自杀这件事上已经失败了这么多次的前提下,追本溯源也许能让我有继续下去的信心,毕竟人总是在内因的驱动下有所行动的。在屡次失败之后,如何成功的自杀已经耗尽了我的所有力气,我现在需要一些最后坚持完成它的动力,我不想再半途而废,不想被人说三分钟热度,不想在最后的最后都一事无成,屡败屡战其实并不容易,只是人生实如钟摆,总他妈在痛苦和无聊之间徘徊。
我思绪翻飞,糊弄地回答着母亲的关心,收拾这一地狼藉。走到镜子前整了整衣服,拢了拢头发,感觉脖子上不一会儿已经隐约出现的青红痕迹非常明显,我随手扯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丢在房间的丝巾系上,这花色看起来一点也不是我平时的风格,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这次又失败了,那么一会儿还会肚子饿,还会想要吃饭,明天还得准时起床上班,连续自杀这件事真的是件非常耗费卡路里的事情,所以今天就暂时先这样吧。
接下来,在回顾过去之前,我想还是先说说为了完成自杀这件事我所付出的努力吧。
自杀这件事我今天并不是第一次干,可以这么说,我在这段时间里尝试过的方法,让我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自杀届非常有经验的前辈了。至于为什么没有成功,排除了智商、情商的因素,我只能归结为运气和实力了。实力这个东西吧,不是一两天能练就的,而运气就更虚无缥缈了,可这话说出来摆明了就是逃避,典型的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
回想之前的几次自杀经过,失败的理由多少有些让人啼笑皆非。比如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从家里骑自行车骑上那么三四十分钟,在近郊有一处车站,那里原来还有列车停靠,后来改成货运线了,车站也就废弃了。车站没有值守人员,虽然两边立起了防护网,但是这种三不管的地儿,肯定有年久失修松动的地方。我当然是不负众望的找到了,刚好赶着那阵大学刚毕业,还没找上工作的真空期,我天天蹲点儿,侦查场地并且自制了每天的列车往来时刻表,一周后便前去实践了。
为什么一周后才去,这是个好问题,那个时间刚好妈妈的表舅的二姨妈的侄子的表姐举行冥婚,我们闲散在家的人员全部都被要求去乡下参加这个重要的封建迷信典礼,自然这个闲散在家的人员就只有我和妈妈而已。即便对于接受国家教育这么多年,提倡相信科学相信党的我来说,阴曹地府,鬼魂转世等等这些也是具有极大威慑力的。这来回来去就折腾了一周,我一回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去了那个废弃车站,还好防护网还是那个不堪一击的防护网。除此之外,我还成功的越过了重重其他阻碍。比如清理了铁轨周围的石子儿,能让我躺的舒服些;比如拍死了见缝插针的吸血蚊子;比如因为晒得睁不开眼,戴好了太阳眼镜;比如横躺在轨道上的一瞬间,坚定地熬住了差点儿烧焦我脖子上皮肤的铁轨热度。
这样在烈日下躺了半个多小时,在我觉得我可能不会被轧死而会被晒死的时候,一位回收废弃品的大爷沿着铁道捡着瓶子走到了我身边,我当时心里很是紧张,蹲点儿这么久,只有火车来来往往的,平时没什么人走动啊,今儿是怎么了?火车没来,大爷倒来了,他要问我在这躺着干嘛,我可怎么说呢。大爷也没含糊,踹了踹我的腿说:“姑娘,你这是干嘛呢?”我正支吾着,这边又问上了,“我说,你不是要卧轨自杀吧?”
有这么明显?
“大爷,我,我不是……”
“这不对啊,这地儿上个礼拜就不通车,废了啊。”
“唉!?”
大爷打量了我半天,充满不屑的撇了下嘴。
“大爷,我就晒晒太阳。”
大爷那眼神跟看智障没有太大区别:“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都想什么呢。”
大爷边摇头边沿着火车道走远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骄阳烈日之下。这就一周而已,怎么就废了呢。
这之后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又一天。我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十一楼楼顶,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周围行人稀少,没有自行车棚,没有违章停车,没有肆无忌惮生长的树杈枝桠,没有横在墙外的晾衣绳,底下更是结结实实的水泥地。我深呼了好几口气,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还眯着眼睛哼了一段小曲儿。就在我迎着风展开我的双臂准备完美起跳的时候,一个黑影像阵风似的在我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直直的就这么冲出去了。我呆愣半响,看了看楼下,那个黑影已然成功。我想既然如此,也是缘分,就一起搭个伴儿吧。结果我还没能有所动作,就听见一声破天裂地的尖叫,然后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群人。这可不行,我得赶紧走,可别死没死成,倒成了杀人嫌疑犯了。
这一次的不成功并没有使我气馁,但当我再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通往天台的门被紧紧的锁住了。捎带一句,大家一定会奇怪,这种事为什么要选在白天,明明月黑风高夜的成功率会更高。那个“忍者”怎么想的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可不想在黑暗阴冷的寒风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对于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我来说,简直对不起我硬盘里存的那些片儿,这里要说明,虽然有些人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有部分女生有时候也会看,我就属于其中之一,这倒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拿这事儿评判一个人有点儿可笑,我想能够评判人的更应该是他实际做了什么,而不是他幻想了些什么。
这之后的之后的一个温暖的下午,我跟不要钱似的整整灌下了一瓶农药,未避免广告嫌疑就不明说生产厂家了,那味儿其实也没那么难喝,然后我就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降临。结果等来的只是长达一周的胃疼腹泻,我黯然神伤,我无声怒吼,我再也不相信打假了!
这之后的之后的之后,我尝试了一下使用管制工具,大家不要瞎想,枪这玩意儿我是弄不来的,有那本事我就去解放全人类了。我弄到手的只不过是把常见的裁纸刀,等家里的人都不在的时候,我放了满满一浴缸温水,那水温调的,我这辈子最高的水平也就到这儿了。拿着裁纸刀在手腕儿上比划了比划,选了选地儿,还特意确定了一下脉门,就惦记着一次到位。可这边还没使劲儿,那边我已经疼的呲牙咧嘴了,太他妈疼了,我佩服选择这种方法的人们的勇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天生不耐痛,特别是刀伤,那之后虽然只是浅浅的割破了点儿皮,也疼了我好几天,这顶多算个叛逆期的自残。那次虽然没有达到我的目的,但是让我知道了一件事,估计跟管制工具相关的种种方法,我不得不放弃了,我就是这么怕疼。
这之后的之后的之后的之后,我尝试过在封闭的轿车里利用汽车尾气了结自己,刚买好橡胶管和胶带,才发现家里唯一一辆汽车的发动机被烧坏了,关键时刻送去维修了。
除却这些,在这几年时间里,我还尝试过小剂量、分多次购买某种药品等方法,只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总而言之,一句话概括,在生前,在死后,在生前死后的间隙我都注定失败。
出了房门坐在饭桌前的我忽视了妈妈频频飘向我脖子上小心翼翼的眼神,我知道她多少有些疑问,但是又不好开口,只能这么观察着。时不时在夜里能听见夫妻两个人偷偷说着些关于我的话题,每当这时我都会塞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到最大,就算这是从以前就落下的毛病,我也真是个混蛋啊。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然后继续想办法完成这件事。
铛铛铛,这铿锵有力的击打节奏将我拽回现实,我循声抬头望去,只见爸爸用筷子敲着我的碗沿儿,对我稍有愠色:“我说你,吃个饭也这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话都没听见?一会儿饭都凉了。哎,好习惯一点儿没有,怎么整天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我们年轻的时候……”
后面的话我没听进去,只觉得脑袋被各种声音充斥的都快炸了,只能打断爸爸的话:“爸,你刚说什么?”
爸爸拿筷子头儿挑了挑塞在牙缝里的韭菜叶,看了我一眼:“所以说,你现在到底准备怎么办,这思想还飘着呢?一点儿计划也没有,如果你想进事业单位,我们就看能不能托托关系,找找人,看能不能塞点儿钱把这事办了。如果你想就这么打工,哎,这总不是个事儿啊,你一个女孩子又不稳定又没保障的,说不定哪天人家一收就不干了,到那时候怎么办?咱们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人家,就是普通老百姓,也许你有你的理想,但能有什么用呢?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理想什么的最终也就是理想,人啊,还是得看现实,你这个年纪要花钱进事业单位已经不好进了,我托托你W叔叔让先给你问问吧,一天自己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都三十岁的人了。”
爸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哪里有什么理想?虽然我嘴里支吾着说考虑考虑,但其实我并不想,不想进事业单位,不想父母陪着笑脸去看人脸色,不想让父母低声下气。我现在的工作虽然总是被亲戚朋友称作是打工的,但是我每天认认真真的工作,每个月堂堂正正的领取薪水,并不能说真的全力以赴了,但也算问心无愧,但在父母眼里这就叫不务正业。
可这些话我怎么样也说不出口,怕看到父母失望的样子,怕听到他们隔着墙壁的叹息,怕他们嘴里说出“姑娘这么想,那还能怎么办”的话,虽然没出息,但我就想这样渡过也许为数不多的日子,对不起了爸爸妈妈,没有更听你们的话对不起了,没有多考虑你们对不起了,打算就这样自私混蛋的离开你们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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